part37
廚房裡的水聲嘩嘩不絕。
美琴從廚房裡走出去時,富嶽換好了衣服,正坐在玄關上換鞋,鼬站在旁邊,父子兩人同時回過頭來,而後,詭異的靜默了。
是富嶽先說話,他說:“警備部隊有事,今晚不回來了。”
臉色並不好看,又怎麼好看得起來。說完,他站了起來,拉開了紙門。
“路上小心。”美琴鎮定的說,一貫溫柔的聲音,眼底冰冷淡漠。
鼬懵懂的看着她,又看了看合上的紙門。
“媽媽?”小孩子的直覺敏銳得可怕,美琴沒辦法解釋,只是說了身體不舒服,打發他早點回房間休息。
深更半夜。
推開警備部隊總隊長辦公室的門,寬敞的房間,寬敞的桌子,堆得滿滿的公務……以及臉色發青奮筆疾書鬍子拉碴的總隊長,烏煙瘴氣,一地的菸頭。
“咳咳……”嗆咳了幾聲,揮了揮厭惡,富嶽用力拉開窗,冷空氣流竄進來沖淡了濃重的煙味,本來就鬱悶陰霾的情緒頓時被吹得冷靜了不少。
銀揉了揉皺緊的眉頭:“你來得真是時候。”
這話說得不輕不重,富嶽瞧了他一臉落魄大叔樣,老了十幾二十歲不止,煙盒捏的癟了。
“還是警備部隊傷亡撫慰金的事?”他一語中的,銀縱然不甘願還是點了點頭,從一堆文件裡抽了遞給他:“你也看看,不是一向你來處理這種事?”
那是兩年前的事了,銀是警備部隊的暫代首領,公務往來卻大多扔給了富嶽,這方面富嶽看得比他更清楚更周全,接過文件翻了翻,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撫慰金的定額和村子裡說好的不同?”
“……我也不是很清楚,”銀煩躁的摸了摸煙盒:“明天我去說說。”
“我去吧。”富嶽看了他一眼,索性直說:“這些非你所長,不如我來看完,你明天覆核一遍也夠了。”他習慣性會做好批註,不過估計銀也看不下去,這麼說只是叫面子好看些罷了,但他既然是族長,這麼做也是理所當然。
銀看了看他,拎起衣服站起來:“那就拜託了。”
那些往來公務被富嶽簡單翻過一遍,天快亮時,三分之二緊急的重要的都過了一遍,剩下的也只是些瑣事。淡淡的光芒穿透了玻璃折射進來,蒼青色的天空蒼然淡漠,漸漸抹上了淺淺的暈紅。
他揉了揉眉頭,疲憊壓下了煩亂的思緒,彷彿昨日那些紛擾又惱怒的情緒也漸漸沉澱,心情也平復了不少。
隨手翻開下一份文件——五番隊關於藥材購買上的財政複覈。
落款人是……她。
富嶽不由得多看了幾眼,明明沒有什麼差錯,如此無關緊要的文件,還是忍不住一看再看。她的筆跡圓潤秀致,落筆之時習慣性小心翼翼,絕不會有什麼塗抹的痕跡,他放下筆,彷彿被蠱惑般輕輕撫摸那些秀麗的文字,微微失神。
她並不喜歡他麼……若是不喜歡,爲何能做到那種地步?明明他不過是個外來者,她費盡心機的幫他掩飾,還在家族上以妻子的身份保證,保證他這個冒牌貨,從此不必再小心翼翼的生活在僞飾和疑慮之中。
但,若她喜歡他……她也絕不肯面對吧,畢竟,他的存在,就好像把她的丈夫取代和否認。不管她多麼理智的面對現實,還是沒辦法坦然接受吧。
富嶽微微一怔,視線擡了起來,隨手簽下名,蓋下印章,就要合上文件——忽然之間,一個數字跳入眼簾,二十萬——用於一味叫做苦骨的藥材的購買。
去年也不過用了兩萬的預算。
用途是……致幻劑。
致幻劑就更不合理了,這種藥物每年都採購的不多,更不必說致幻劑算不上是使用得非常頻繁的忍者必備藥物。這一年沒有太多的戰事,照理說致幻劑的消耗量應該大大的降低纔對。
“致幻劑的使用量都是有定額登記的,今年苦骨的用量確實有所增加,主要是因爲我們想要研究一種更有效的麻醉藥物在手術中使用。”五番隊的宇智波秋也奉命前來時,如此解釋了一番,富嶽略一思索,便道:“我明白了,這件事不要告訴別人。”
“是,不會讓美琴前輩知道的。”秋也心知肚明的點頭,又笑了笑:“其實麻醉藥的研究並不怎麼成功,若是苦骨的分量減少部分也是不礙的,屬下勸過美琴前輩,不過前輩堅持的很,要知道……”
“嗯?”見他囉囉嗦嗦,並不肯說道實處,富嶽微微擡起頭,秋也有些心虛的別過臉,道:“苦骨的副作用很厲害,沒什麼男人願意多用的。”
“我知道了。”富嶽打斷了他的話:“你先下去吧。”
秋也知趣的離開了。
用一上午的時間把剩下的事情解決,富嶽稍微潑了把冷水,清醒了混亂一片的腦子,擡起頭看着鏡子裡矜持而鎮定的男人。
那樣冷漠又清醒的男人,隔着鏡子裡,深深的注視着自己。忽然,一抹嘲諷不過的笑容浮上了略顯慘淡的臉龐,快的如同不曾存在般迅速消失了。
他依然不動聲色宛如潛伏在樹林間腐葉下的捕獵者,安靜又危險的看着、等着、每一秒都可能迅疾如電的撕裂無知無覺的獵物。忍耐、忍耐、再忍耐……爲了那雙漆黑的冷漠的僞飾下躍躍欲試的野心和慾望。
這樣的他……陌生而危險,陡然引動了殺機,連鏡子裡的男人也露出一瞬間陰沉冰冷的殺意,坦然的直視鏡子外的他。
富嶽面無表情的站直了身體,慢慢走了出去。
夏天的晴好和驟雨宛如嬰兒反覆無常的情緒,驟然間變幻。圖書室裡沙沙紙頁翻動的聲音,手指抹着書頁翻了過去,停在苦骨的那一頁介紹。
那並不是什麼名貴的藥物,對於醫療忍者參考的一些普通藥物製作來說,推薦的只有兩種:一種是致幻劑,另一種則是……抑制性/欲的藥劑。
戰場上有時候戰爭曠日持久,年輕人躁動不安也有必要給予必要的引導。苦骨性情溫和,並不傷身,味道也清淡——只是,長時間連着服用,卻有可能導致男子不育,難怪秋也一臉菜色,又吞吞吐吐不好說明。
富嶽盯着那頁紙,微微翻了黃的紙張,每一個字都似乎被時光輕輕揉捏的平坦圓潤,一如早上他輕輕摩挲的她的筆記。
那麼的溫柔……那麼的,無法捉摸。
他眼睛赤紅,久坐不動,直到時光流轉而過,天色漸漸漆黑。
管理的忍者好意過來提醒:時下多雨,該趁着天色尚好,早些歸家。
是啊,他起身道謝,把書一一歸還,迎着悽悽迷迷的細雨出了圖書館,神色間宛然如常,並沒有更多的起伏激動。
晚飯是鰻魚飯,味增湯,照例飯後是紅豆糰子,茶點。
美琴神色不動,直到鼬伸手去搶那一塊紅豆糰子,她才溫聲道:“鼬,不可以打擾爸爸,快過來。”
富嶽端起茶,遲疑了一下,又放下來。
“不好吃麼?”
富嶽搖了搖頭,看着她神色間那一抹淡淡的溫柔。她的視線全然落在兒子身上,鼬敏銳的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母親,漆黑的眼底閃過細微的困惑不解。
“很好吃。”富嶽笑了笑,拿起紅豆糰子,慢慢咬了一口:“鼬,先回房間去吧。”
是真的很好吃。她的手藝一向是好的,甜的點心,苦的茶。
富嶽閉了閉眼睛,聲音並沒有太大的起伏,平淡直白道:“過兩天我要出任務,時間很長,幫我準備一下兵糧丸之類的藥物吧。”
“好,你也早些休息。”美琴低聲道,遲疑了一下,走了出去。
他低下頭,把含在舌尖的紅豆糰子吐進手心裡,又把剩下的都包好了,茶倒掉,裝作和以往一樣全部吃得乾淨。
“爸爸不喜歡媽媽麼?”
做父親的呆愣了片刻,恍然笑了起來,伸手揉了揉敏感的兒子:“怎麼會不喜歡,你想到哪裡去了?爸爸和那個阿姨真的沒關係。”
“那媽媽呢?”
小孩子都是這麼敏感麼?有了前面那個問題,富嶽早就有了心理準備,故意裝作爲難的不得了的表情:“啊……媽媽還在吃醋吧。”
“都是爸爸的錯。”鼬微微撇過頭,肩膀細微的起伏着,父親很無奈的撇過臉,終究是溫柔的笑道:“好好好,都是爸爸的錯,早點睡吧,不然媽媽又要生氣。”
“嗯。”把臉埋在被子下面,鼬的聲音悶悶的:“爸爸晚安。”
門外的腳步聲悄無聲息的離開。
“前輩。”
臨近下班的時刻,宇智波秋也神色忐忑的叫住了她,用一種有些緊張的語氣說着昨天發生的事。
“我覺得還是告訴您比較好,畢竟苦骨的消耗……”已經比預算超出了更多。少年用一種忐忑又隱晦的語氣說:“我和組長說,我們在開發一種用於手術中的麻醉藥,但您明明知道那種藥物並不是用於麻醉的。”
“我知道。”她說,長長的沉默中,少年乾巴巴的說:“您知道就好。”
“秋也……謝謝你沒有說出去。”美琴心底掠過一抹微妙的嘲諷,昨天晚上,他就已經知道了吧,還用那種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的語氣讓她幫忙配置藥物,是爲了試探她麼?
“不,您言重了。”秋也低下頭:“那我先走了,明天見。”
實驗室裡再度安靜下來。
研磨的細細的苦骨的藥粉,摻雜進了兵糧丸的原料中,她熟稔的添加,做的有條不紊。
就算知道一切。
就算……知道了苦骨的用途。
她想,那個男人,也會心甘情願的服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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