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見他一面。”
“可以。”
“……真的可以麼?”得到了肯定的答覆,野乃宇不確定的追問了一句。天善翻了翻她帶來的孤兒院的預算申請,不免皺皺眉頭:“四代目這幾天都沒來,今天晚上怎麼樣?”
野乃宇點了點頭。
她從一週之前回到木葉,先去了三代目那裡。三代目還是一樣很好說話,從前野乃宇感激不已,但是真正到了需要錢的時候,團藏就來了。她如今不復當初那般稚嫩,有了四代的保證,心裡仍然是沉沉的。
宇智波富嶽從前不知與鎮上的幾個商家說了什麼,平時的金錢也好物資也好,都有人資助。這樣幾年下來,野乃宇許久都沒有感受到這種壓力,今年幾個商家都不肯再出錢,直言是別人違背約定在先,她雖然是能力出衆的忍者,要從這個普通人的世界賺到金錢,是沒什麼辦法的。
還是回了木葉。
回到這裡不久,就從天善這裡聽到了故人的消息。
夜裡,天善帶着野乃宇去了病房,守在外面的暗部已經熟悉天善,果然沒有任何爲難就讓兩人進了病房。天善不久之後又帶人出來,打過了招呼,暗部也站的遠遠的,並沒有發現破綻。
野乃宇還是站在病房裡。
四下沒有光線,男人消瘦疲憊躺在牀上的樣子實在難以想象。過去歷歷在目,彷彿視線都能叫人生出清晰冰冷的痛楚。但那又是多麼遙遠的記憶,難以想象這些年發生了什麼,又經歷過何等的痛苦,是不是比美琴過世的那段日子還要艱難?
她嘆了口氣。
忽然,外面傳來說話的聲音。
“四代大人……”
“你去休息吧,這裡我會看着的。”
“屬下不辛苦……那、那屬下再過一小時過來。”
野乃宇心底一動,躲到了牆角的窗簾後。
шшш▪тт kǎn▪¢ ○ 病房裡有六張病牀,彼此之間還有簾子拉着,不小心查看,一時間也不會察覺。她放輕了呼吸,門開了,又頓了幾秒,那門又被人關上了。
腳步聲走到牀邊。
但四代目不說話,也不坐下來,就這樣呆呆的沉默了十多分鐘。就在野乃宇幾乎耐心耗盡之時,一聲輕微的嘆息落在空氣裡。
風拂開了紗簾,野乃宇屏住了呼吸。四代目呆呆的看着牀上,絲毫沒有發現這房間裡還有第三個人,他嘆了口氣,坐在椅子上,又怔住了:“誰?”
野乃宇驚訝了幾秒,還是走了出來。
水門看見她,並不怎麼吃驚的點了點頭:“你也來看他。”
野乃宇心裡有些慚愧,苦笑了一聲。她之前也猜測是不是四代目逼迫太過,才叫那男人一了百了,但現在看來四代目不僅不是逼迫他,恐怕還很珍惜之前的情誼,是男人一心想要求死了。
野乃宇沒有走過去:“四代大人。”
她看了又看:“他……還會醒過來麼?”
“我不知道,”水門搖了搖頭,恍惚的抽回了視線,又看着緊閉眼睛的富嶽:“他若是不想醒過來,就不會再醒來了。”
“但他還有兩個孩子,不會就此放心走的。”野乃宇執拗的道:“您能告訴我,他爲什麼自殺嗎?若是您不想說,我也不會勉強。”
水門這才認認真真的看了看她。
野乃宇的履歷和宇智波沒有絲毫交際,但她站在這裡,目光哀慼,彷彿死去的是一個極爲重要的人。水門很想告訴她,但連他也不清楚是什麼時候積累到臨界值,又該怎麼回答。
野乃宇的目光黯淡了下來。
“那天晚上,他問我,有沒有喜歡過什麼人?”
水門想到這裡,苦笑了一聲。
野乃宇安靜了片刻,道:“美琴夫人懷孕的時候,他一直不在村子裡,是我一直照顧美琴夫人。”
“美琴夫人是個溫柔的人,待我一直很好。我一直不明白,如果是保護母子兩的安全,只需要一些忍術高強之人就夠了。大人卻讓我這個擅長打聽情報的女人留在附近,不是很奇怪麼?”
“直到有一天,我發現美琴夫人不想要那個孩子……不錯,就是佐助。夫人似乎很掙扎,她是醫療忍者,要打掉那個孩子不難,我攔住了夫人,又讓她睡着,等到夫人醒來,就什麼也不肯說了。”
“就這樣直到生產之前,夫人似乎下定了決心,打算留下那個孩子了。那天我記得夫人入院,他忽然回來了。”
水門聽得認真,野乃宇一停下來,他就發現了她眉間的憂愁和暗淡。
“那天大人走的時候很高興,我以爲他們夫婦和好了,送夫人回去的時候,夫人突然問我,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是不是能留下照顧兩個孩子。我嚇了一跳,夫人又笑笑說,不過是隨便說說的,何況孩子還有父親,不會無人照顧的。”
水門驚訝的睜大了眼睛,半晌,野乃宇才低下頭來。
“或許,我知道他的意思。”野乃宇輕聲道:“只是我不清楚您與他又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水門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他情不自禁的側過頭,沉默無邊無際,籠罩了房間。
那究竟是什麼,再追究也沒有意義了。宇智波富嶽不過是個陌生的、偶爾有交際的人,他們相識的時候,裡面一定是另一個人了。另一個男人總是輕而易舉的哄騙他,讓他誤會世上不會再有一個人灼灼發光,只要在一起,這一世都不再失去。
可他弄錯了。
男人快死了,他也不覺得難受,只是麻木。彷彿身體有一塊看不見的地方,也在慢慢死去。
“摯友的話……總覺得是一廂情願吧。”水門苦笑道:“若是一廂情願也能讓他高興一些,我也……”
“恕我直言,您愛他麼?”
野乃宇冷靜的看着他。
水門驚得說不出話來,愛……那、那也太奇怪了!
野乃宇頓了頓:“我該走了,四代大人。”
水門看着她從窗邊落了下去,心底的震盪還是沒有平息。
你愛過什麼人麼?
水門微微失神。
但是不自覺的,他想道,如果那時候,男人究竟在想些什麼?
美琴?也許這個答案,只是個諷刺。
水門不自覺的低下頭,突然之間,露在被子外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水門看着那隻手指,過了半晌,又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剛纔動了動的手指。
——沒有死。
你沒有死。
水門忽然喘不過氣來。
但巨大的恐慌和憤怒隨之涌來,沖垮了理智的堤壩,沖垮了這幾天來的麻木。水門一瞬不移的看着牀單,呼吸急促,腦海混亂一片。他戰慄地睜大了眼睛,驀然鬆開手倒在了牀上,緊緊揪住牀單,拼命呼吸着,急速跳動的心臟失去了控制,越是用力呼吸, ...
身體不受控制的往下沉去。
——滿屋子的水汽。
——淡紅色的水流,流淌到了腳下。
——溼透了的黑髮,垂蕩在水中的手臂。
——那還在流淌鮮血的猙獰傷口……
椅子翻到在地,發出了聲響。可是暗部早就被不在附近,更加不可能闖進來,發現這裡的異狀。
急促的呼吸聲無限放大,蜷曲的水門已經沒有任何意識,顫抖着呼吸、呼吸,試圖從空白中抽出哪怕一絲絲空氣。
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忽然闖了進來。
燈光亮了起來,天善大驚之下,先把地上的人扶了起來。他下意識的往病牀邊看了一眼,只見牀上的男人也掙扎着看了過來,失去焦距的眼睛極力睜開,彷彿要看清什麼。
天善心念一動:“擡到那張牀上去。”他一邊極力安撫四代目平靜下來,緩緩呼吸,一邊又忍不住道:“怎麼會受了這麼大刺激了,要不是發現的及時……”
他往旁邊看了一眼,心裡清楚,是因爲男人醒過來了。
而在這個房間裡,顯然不會是四代目按的求救鈴。
男人表情僵硬又難看的躺在牀上,周圍的人忙碌着,簾子隔開了兩人之間。不知過了多久,四代目依然人事不知,但畢竟呼吸平緩下來,天善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長長吐出一口氣。
“您醒了。”他極力平靜的看着男人。
男人微微側了側頭,脣動了動。
“這一次不會有事。”天善走近了一些,幫男人把扯亂了的被子拉好:“應該是壓力太大引起的過呼吸吧……沒人發現,真的有些麻煩了。”
再說下去,也沒有意義了。
房間又陷入了黑暗。
清晰的,呼吸的聲音。
在此之前,男人從沒有想過只是呼吸也會那麼痛楚艱難,彷彿瀕臨死亡掙扎着、呻/吟着,如同孤獨的哀鳴一樣割開了心臟。
水門重視他,這一點他早有體會。
到了這種地步麼?
男人很想看看那個傻瓜的樣子,聽聽溫柔的、彷彿會在哪裡融化的聲音。不是痛苦喘息,而是溫柔又輕鬆的微笑時的聲音。
“波風……波風……水門……”
水門沒有聽到。
他已經很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夜。
黑暗沉沉捲來。
不知過多久,纔會有光明穿過時光,來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