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東面那場戰爭,雖然法恩贊與艾爾蘭塔的野精靈們向來交好,但是單憑一個預言就將王國東面的屏障撤去,令大軍開往大冰川中,是否太過草率?”
“十城地區的局勢也開始惡化了,蠻族從北面入侵了金錨港,梯諾爾、哈卓德家族的兩位公爵都對北地的軍力情況表示了擔憂,商貿會想要擴編傭兵軍團的實力,這方面的提案也一直擱置到今天……”
大廳中一時間嚶嚶嗡嗡的聲音再次高漲了起來,廷臣們這一次雖然沒有站起來爭執,但私底下竊竊私語的討論卻落入裴提安眼中,令這位帝國的至高者皺了皺眉頭。
他看向最先站起來的嘉古斯提主教,答道:
“令銀馬騎士團南下支援克魯茲人,是阿塞班圖閣下的主意。”
這句話好像有什麼魔咒一般,令整個大廳頃刻之間安靜了下來,這突如其來的安靜甚至比之前還要更加詭異一些,彷彿一陣凌冽的北風從宮廷之中呼嘯而過,將衆人的呼吸都凍結了起來。
衆所周知,裴提安三世是這一任教皇,在法恩贊,教皇同時執掌帝國的神權與王權,可以說是最爲至高無上的人物。但在他登基加冕之前,他的老師阿塞班圖十一世更加威名顯赫,作爲今天已經頗具威嚴的教皇冕下,但在上一任教皇面前,也不過是個纔剛剛執掌權杖的孩子罷了。
阿塞班圖十一世是經歷過聖戰的教皇,與他同時代的政治家們,帝王們,甚至包括克魯茲人那位一代名帝在內,大多都已經歸於塵土,作爲從血與火中走出的王者。這位教皇冕下有足夠的理由令任何人感到膽寒。
那怕是要在這個頭銜前面加一個前字,也是一樣。
裴提安三世彷彿對自己臣子們的反應早有預料,於是又加了一句:“而且,銀馬騎士團也不是前去支援或者說搭救克魯茲人的皇長子,而是去支援克魯茲人。”
“支援克魯茲人?”廷臣們面面相覷,心想這莫非是爲了插手克魯茲人的內政而提出的某個冠冕堂皇的藉口?
裴提安三世從自己的王座上站了起來。他高大魁梧的身形令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有些屏息,他看着在場的每一個人,開口道:“克魯茲的戰爭遠比你們想象中更加複雜,我的臣子們,這場戰爭關係到我們每一個人,銀馬騎士團的動向只是一個開始,我必須向你們解釋明白這一點,因爲接下來,我需要你們每一個人都精誠團結起來。與我一起,去迎接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一切。”
他一邊說,同時臉色沉了下來:“無論是對於帝國來說,還是對於聖堂來說,接下來的時日都是最爲艱難的,我希望你們能夠放下仇恨,重新拾起千年之前那份神聖的誓約,如若有人不願意這麼做。或者甚至在從中作梗,那麼等待你們的。絕非僅僅只有我的怒火而已。”
裴提安三世的聲音在大廳上空迴盪盤旋,其中包含的森然之意令所有人都不寒而慄,衆臣一時間不禁面面相覷。
“陛下……”嘉古斯提主教愣了愣,問道:“你所說的這些,都是切確的麼?”
裴提安三世點了點頭。
“這是神諭。”
頃刻之間,冬至宮中一片大譁。
……
梅霍託芬西面黑沉沉的山野當中。此刻正升起了星星點點的篝火,向遠處看去,藉着金海之月的微光,還能看清平原之上還有蜿蜒的隊伍,正在進入山林中。
自從東梅茲一敗以來。克魯茲人的殘兵從法坦港、路德維格北面倉皇逃離,一部分向南進入了長青走道,一部分經過梅霍託芬盆地,向西進入羣山之中。
晶簇大軍橫掃了整個梅茲之後,總算沒有進一步追擊,讓僥倖逃生的黑之軍團與梅茲地方貴族的聯軍有了一絲喘息之機,不過好景不長,根據前線下來的斥候的回報,似乎在短暫的停留之後,晶簇大軍又有了繼續向東開進的跡象。
咔擦、咔擦——
騎士沉重的腳步聲並不能使維羅妮卡的心神從鋪在雙腿上的軍用地圖上收回,篝火燃燒的光芒將這位克魯茲人的前軍團長臉映得紅紅的,一雙眸子閃閃發光——周圍有不少人正在來回巡邏,但雜亂的腳步聲中有一個特別清晰,一直來到她面前停下。
“老師,斥候又傳回來情報了,那些可怕的怪物已經經過了法坦港,還不清楚它們有沒有南下,不過至少有一部分是向梅霍託芬來的。”
一個有些疲憊的聲音響了起來。
維羅妮卡這才擡起頭來,眼中映出法伊娜的身影,她的這個學生過去曾令她頭痛不已,雖然對方很有天分,不管是在魔法上還是在劍術上都擁有過人的領悟力,但那副壞脾氣實在是令人不敢恭維,她私底下清楚,自己這個學生在帝都可是出了名的女魔頭。
但此時此刻,這位花葉領的小千金臉上很少能找到過去那種任性與傲慢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成熟與堅毅——法伊娜穿着一件平日裡很少看她穿的騎士鎧,腰間懸着佩劍,白皙的臉蛋上蒙了一層灰,額頭上還有一兩道擦傷。
但最大的改變是對方的眼神,那雙淡藍色如海一般的眸子裡,此刻全是沉穩與鎮定的光芒。
有時候維羅妮卡不禁想,要是眼下這個噩夢並沒有發生,面對自己的學生,她該是多麼的欣慰。
可惜,假設永遠都只能是假設而已。
東梅茲的那場大戰,早已成爲了所有經歷過它的人心中最大的夢魘,哪怕是對於經歷過六十年前那場聖戰的她來說,也是一樣。她有時候會用聖戰中的經歷與這些日子以來所遭遇的一切作對比,但每一次,她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克魯茲的大軍在晶簇之海的衝擊之下崩潰的那一幕。
那一戰,克魯茲人親眼看着強大得令人窒息的龍族在自己面前紛紛墜落,然後便是可怕的潰敗,直到最後失去一切相關的記憶。
但克魯茲敗了,卻還沒有消亡,死去的人已經長眠,生者卻仍舊要爲存續與希望而掙扎。
對法伊娜的話,維羅妮卡只默默了點了點頭,她皺起眉頭來,用炭筆在軍用地圖上劃出一條線來——標示出晶簇的最新動向。
可以看到,至少在班克爾地區與整個梅茲地區,晶簇的大軍已經勢不可擋,雖然它們如今還沒有南下,但長青走道南面纔剛剛經歷了喬根底岡與金鬃託奎寧的肆虐,帝國唯一的力量只有仍在四境之野的赤之軍團而已。
她不是沒想過南下去與赤之軍團匯合,但是路途太過遙遠,關鍵是東梅茲的貴族軍隊已經沒有了士氣,要不是這一次帝國的敵人不會給他們投降的機會,恐怕這些人早就崩潰了。
她是可以帶着黑之軍團與青之軍團的殘部南下,但帝國的力量已經如此衰微,這些貴族軍團,已經不能再拋棄了。
至於斗篷海灣地區與安澤魯塔,目前也仍舊沒有取得聯繫,雖然維羅妮卡並不知道殞月之災已經撕裂了崇高內海的南部,永久地改變了那裡的地形,不過在她想來那些地方恐怕也難以倖免。
晶簇大軍可以從班克爾地區西進,自然也能南下,雖然斗篷海灣地區還有帝國的海軍,但想來也難以抵抗那些可怕的怪物。
也就是說,如今她手上剩下的力量與四境之野的赤之軍團,可能就是這個帝國所剩下的唯一的力量了。
幾曾何時,這個炎之王吉爾特所留下的國度,這個人類世界最強盛的帝國之一,竟然淪落到了這個地步。
坐在維羅妮卡身邊的萊納瑞特臉色也有些黯然,不過這位皇長子很快就平靜下來,身上的沮喪之意一掃而空,回過頭開口問道:
“現在我們怎麼辦,維羅妮卡女士?”
法伊娜也盯着自己的老師。
維羅妮卡稍微皺了皺眉頭,晶簇大軍已經漫過法坦港,而今返身再經過長青走道南下已經不具備可能性,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
一條是向北進入法恩贊,向聖堂勢力求援,但伊尼珥人是克魯茲人的世仇,兩者之間的仇怨甚至還要深於克魯茲人與風精靈之間的矛盾。何況向北還要穿過阿爾喀什山脈最險峻的一段,那裡靠近大冰川地區,大軍根本就難以穿越。
比起來,無論是法伊娜還是萊納瑞特都願意選擇第二條路,那就是前往阿爾喀什山脈南麓,那裡低矮多山的丘陵地帶比起大冰川邊緣那些猶如刀削一般陡峭的山脊與山道好走得多,而且經過黃金森林之後,還能進入四境之野,說不定能有機會與赤之軍團匯合。
但這條路要面對的是晶簇大軍可能的銜尾追擊,一想到東梅茲的那場潰敗,以及所要面對的可怕敵人,哪怕是最驍勇善戰的克魯茲騎士,對此也要沉默不語。
幾人正在猶豫之間,忽然人羣中一陣騷動,維羅妮卡剛剛想到那個來自埃魯因的小伯爵面對這樣的情況會怎麼選擇,這時擡起頭來,卻看到一行人已經分開人羣來到篝火之前。
“布加人?”
站在一旁的法伊娜微微一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