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須得到鳳廟祭拜之後才能入宮,而這回納蘭侯府的衆人卻不能跟着上山,只能送到山腳下。
看着明汐下了輦駕朝着鳳廟的方向遠去的背影,納蘭笙默然站了半響。
站了許久,老太君開口道回,納蘭笙纔回神過來,轉身同老太君稟告了一聲,便匆匆地朝着北將軍府去了。
天放了兩日晴,路上的積雪也化了,路好走,也就快了,只用了小半個時辰便到了。
門房自然識得納蘭五少,知道定是來探望夫人的,因而一見納蘭笙在大門前下了車,便笑着開門迎了上去,殷勤道,“舅老爺,夫人昨晚已是醒了,也已經退了熱了。”
雖然昨晚已經收到了消息,但納蘭笙還是笑着打賞了一兩碎銀子。
門房帶着喜色哈腰接過銀子,讓過納蘭笙進去,又關了門,小跑着上前在一側引路。
納蘭笙邊走邊問,“今日大夫可來看過?”
門房忙道,“昨日將軍便叮囑了好些次,今兒個一大早方管家便遣了人接了‘同仁堂’的孟老大夫來。昨日也是請的孟老大夫來,孟老大夫昨日說得兇險,一府的下人心裡都替夫人憂着。還好咱們夫人吉人天相,過了這道關口。”
納蘭笙不覺愣了愣,雖說下人討好主子的話是常有,可這門房說“一府的下人”這般的,卻是少有。
可想到是明思,卻又覺得無論發生何事也不足爲奇。
遂笑了笑,“倒是讓你們憂心了。”
門房笑道,“咱們夫人這樣的主子原本便是打着燈籠也難尋——只說前夜老王受了那傷,大夫說只剩一絲兒連着未斷開,若不是夫人處置得宜,骨頭只怕早錯了位。”
昨日雖來了卻未說究竟,納蘭笙還不知這一段,聞言也有些驚異。
只聽門房又嘆了口氣,“聽說那幾里路,還是夫人幫着擡過去的,就因爲這,才傷了腳。”
納蘭笙輕輕地頷了頷首,想起了昨日秋池的種種神情,頓時若有所思。
走到半路,方管家聽得稟報,迎了上來將納蘭笙引到了靜湪院。
明思雖是退了熱,但精神還是有些不濟。
一夜間也睡得半夢半醒的,早上秋池來探的時候,雖是醒了卻還是未睜眼。
待秋池離開後,又睡了會兒才起身用了早膳。
大夫來複診後,雖無甚精神,但也不想躺着,便坐在牀上同兩個丫鬟說話。
喝了藥後說了回子話,臉色便有些倦,兩個丫鬟一見,趕緊勸她歇下,明思也未多言,順服的又睡下了。
是以,納蘭笙來的時候,明思並未醒着。
納蘭笙聽聞明思睡下,便在外間坐了,問了些兩個丫鬟前日的具體情形。
方說得七七八八,便聽內間傳來明思的囈語。
三人對視一眼,起身朝內間走去。
繞過屏風,囈語已經停住,藍彩拉開帳幔,只見明思蹙着眉頭睡得極不安穩,額上一層薄汗。
納蘭笙皺了皺眉頭,看向藍彩。
藍彩嘆了口氣,接過帽兒遞上乾淨的棉帕,替明思沾了沾汗。
三人又退了出來。
“自昨日起,一睡下便是這般。”藍彩低聲道。
藍彩心裡有些懊悔,想着是不是自己說那些話太過了些,惹得明思心重。
這般情形,納蘭笙也無甚辦法,只心憂的朝內間望了一眼,“下回大夫來,看看能否開些安神的藥。這般不安穩,對身子也是傷損的。”
帽兒低聲道,“先前新熬的藥已經是下了安神的方子。”
明思又在繼續昨日的夢境。
同樣的灰濛濛,同樣的無邊際,偶爾有隱約的嘈雜聲伴着些許色澤變幻的光暈傳來,卻還是聽不清楚。
雖有些半夢半醒,但明思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也記得這個地方。
昨夜同藍彩說了話之後,她又做了和之前同樣的夢。
心裡有些不安,她不明白爲什麼她的夢裡會出現胡之文。
而且胡之文還有那樣的表情,對她說那樣近乎荒謬的話。
在她的記憶中,胡之文不過是一個比一般同事要親近些的學弟。
她有些不明白。
可這一回,走了許久,也沒有看到什麼。
她覺得有些累,停下腳步朝那虛無間大聲喊了幾聲,卻沒有人迴應。
忽地有人伸手來拉她,她轉過身,卻見外公帶着慈祥的笑意站在她身後。
頓時驚喜,然後溼潤了眼眶,撲過去抱住,“外公,外公,真的是你,我好想你。”
外公笑着摟住她拍了拍,“傻孩子啊——”
她緊緊摟住不放,“外公,我很久沒夢見你了,我好想你。”
外公鬆開她,帶了些皺紋的臉上笑意微微,那雙眼還是像以前那樣睿智慈愛,“穎琪,不要再到這兒來了。過去的已經過去,都忘了吧。”
她愣了愣,還未說話,外公的身影便漸漸朦朧淡去。
她一驚,“外公,外公……”
不甘心外公這樣消失,她四處跑着,想再次找到外公的身影,卻怎麼也找不到。
忽然腳下陡然一空——
緩緩地睜開眼,明思沒有像昨日和今早醒來時那樣迷茫。
這一次,她很清楚自己是在做夢。
也沒有忘記如今的身份。
看着帳頂的雲紗,她深深地吸了口氣。
學過心理學的她,很清楚夢境其實是人潛意識的反應。
昨日做了夢後,她一直很納悶自己的夢中爲什麼會出現那樣的胡之文。
對於自己上一世缺失的記憶,她不是沒有試圖想起過。
但幾次的無果後,她便放棄了。
隱約地,心裡似乎有個暗示讓她也不想太過的追求這個答案。
可方纔的夢境中和外公的對話卻讓她有些不解。
她不能分辨那話是出自她自己的潛意識,還是真的是外公想對她說的話。
自己兩世的記憶讓她無法再做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
從心底,明思願意相信那真的是外公。
可隱隱地,又不確定。
嘆口氣,明思心道,無論是自己的潛意識還是真的是外公說的話,其實都一樣。
既然已經過去,就不要再尋求了。
將心底的所有雜念摒棄掉,明思深深呼吸一口,坐了起來。
屏風外很快傳來腳步聲,最先出現便是納蘭笙。
見到明思醒來,納蘭笙很是喜悅,“六妹妹,你醒了。怎麼樣?頭還暈不暈?腳可還疼?”
心裡僅有的不安在納蘭笙這一迭聲的問話下也消失了。
明思抿脣一笑,“五哥哥,你一下子問這麼多,我怎答得過來?”
納蘭笙嘿嘿一笑,藍彩取了凳子在牀前安置,“五少爺請——”又轉首看着明思,“五少爺都坐了一個時辰了,一直在等小姐。”
明思一怔,遂笑道,“你們早些該喚醒我的——”忽又想到方纔夢中見到了外公,頓時便住了口。
納蘭笙並未注意到明思的頓口,只不以爲意的笑着,“我閒得很,等等也是無妨,六妹妹歇息要緊。”
明思彎脣道,“今日也不忙?”
納蘭笙臉上笑意一歇,隨即又自然,“我並非朝臣,同老太君和娘她們送到北山腳下便無事了。”
雖只一瞬,明思還是將納蘭笙的表情變化收入眼底,朝兩個丫鬟微微示意,藍彩便領會,拉着帽兒悄悄退下。
明思看着納蘭笙,“五哥哥心裡不好受,對麼?”
納蘭笙面上笑意慢慢地斂起,垂下眼瞼,語聲帶了些低沉,“六妹妹,其實我心裡明白的。五姐姐她——她不過是喜歡那個位置。我知道我勸不動她,可看她那樣進了宮,我心裡還是有些難受。”
聽了納蘭笙的前兩句,明思便知納蘭笙心裡是明白的,並不需要她勸慰開導,只是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
而這樣的話,納蘭笙也惟有對她才能說。
遂笑了笑,也不多言,只溫潤的看着他。
納蘭笙頓了頓,“昨日晚間,我去探她,本想同她好好說兩句,”停住,苦笑兩聲,“可我才說了一句,她便——”
明思看着他,“你說了什麼?”
納蘭笙嘆氣,“還能說什麼,只是讓她改改性子。”又是苦笑,“我才說了一句,她卻道讓我看清楚親疏君臣之別。”
明思微微一怔,隨即在心中搖了搖首。
明汐哪裡能聽得進這樣的話,納蘭笙定然是要碰釘子的。
親疏君臣之別——明思淡淡嘲諷。
親疏自然指的是她和明汐二人同納蘭笙的關係。
而這君臣則是提醒納蘭笙如今她自己的身份……
輕垂眼眸笑了笑,明思不置可否。
納蘭笙嘆息數聲後,擡首蹙眉,“六妹妹,你說殿下到底是如何想的?他明知——卻還是讓五姐姐入了宮。”
納蘭笙很是想不明白。
太子殿下早就掌握了證據,若不想讓明汐入宮有的是法子,就連老太君也說不得“不”字。
倘若是爲了親政,家中也並非沒有別的姐妹可以替代,也並非沒有時間準備,多的時間等不得,等一個一月兩月,也不是等不及。
他並非明思,明思對宮裡規矩不熟,也對此事不怎麼上心,而他不僅熟悉宮裡的規矩,對太子殿下更是熟悉。
太子殿下這樣的舉動讓他實在有些想不通。
心裡總覺着有何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