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斛律明月

各路大軍,各路將領,陸陸續續返回京師,除了楊廣下旨,負責平叛的那幾個人之外,其他能回來的都回來了,包括身在洛陽的楊玄感。

來護兒手裡帶着六千人進河北,直接又被蕭銑給打了出來,無奈之下,只能退往漁陽郡,再尋機會南下。

自己人一旦翻臉,那是死仇,蕭銑畢竟是青史留名的一代梟雄,他忽悠底下的將士說,來護兒是故意讓他們送死的,因爲咱們都是南方人,來護兒這條狗,已經不把自己當成南方人了。

士兵多好忽悠啊,本來就是尋常老百姓,基本沒有自我思考的能力,上面說什麼就是什麼。

再說了,來護兒當初的打法,很難不讓人亂想。

於是越來越多的驍果逃兵聞訊而來,加入到了蕭銑麾下,使其人數暴漲至三萬。

他們這些人,是要回家的,北方不是他們的家,但是想要南下,有一關需要過,河間郡的大反賊格謙。

這個人已經稱王了,燕王,根據地叫做豆子滷亢,這是什麼地方呢?

《地理通釋》記載:河間之豆子滷亢,今鹹水沽也,去海四十里,地斥鹵,廣袤數十里,也就是天津市津南區東北方向的鹹水沽鎮。

河間郡已經被他拿下,本來是要打算拿下涿郡之後的糧倉,然後打博陵郡的,老崔家比較難啃,沒糧食打不動。

但是蕭銑如今又在涿郡,導致他不敢進。

“蕭銑那個反骨賊,不過是佔了涿縣與固安縣,壓根就沒打進薊縣去,糧倉在薊縣,太守韋保巒手底下還有一些人馬,來護兒也到了,蕭銑派人聯絡我們,想要借道南下,我認爲不能讓他就這麼走了,”

帳內說話的,是格謙的愛將,高開道。

他自己就是個反骨賊,他也好意思說人家蕭銑。

老高家也反了,爲啥呢?流行唄,山東全反了,我河北也反了那麼多,我要是不反,他們都會來搶我的,我要是反了,他們只會希望我加入。

所以家族在緊急商量之後,讓高開道這個旁支舉起了反旗,一口氣佔了渤海、信都、平原三郡,你還別說,這招很管用,各地朝着三郡涌來的難民,一聽說這裡也有反賊,紛紛逃散開來,至於那些小股匪盜,自然也不敢進來了。

守法公民在這種時候,肯定是怕賊多過怕官。

信都郡,本來是魚俱羅的大本營,他北征之後,老部下段鍾葵掌管軍府,這個人以前和高開道一起打過王薄,曾經是戰友,高開道就是利用人家對他的信任,叫開了城門,然後殺死段鍾葵,接管信都郡。

渤海郡與河間郡,那是挨着的,格謙造反之後,就派人聯絡高家,希望高家能夠依附他。

必須的啊,大家族就是這樣,奮鬥的時候,咱們一起幹,分錢的時候第一個殺你。

你也不想想,你才佔了一個河間,高家佔了三個郡,他們依附你,能安好心嗎?

高開道跟了格謙之後,成爲他帳下一名大將,老高家另外一個高士達,則是深入清河郡,在那裡聚集了一撥流民,扯旗造反了,根據地叫做高雞泊。

格謙皺眉道:“這幫南蠻子,可都是逃兵啊,戰鬥力不俗,身上還有精煉兵械,咱們如果不讓他過去,起了衝突,於我不利啊。”

“不能讓他走,”高開道說道:“他在涿縣,可以幫咱們頂着來護兒與韋保巒,他一走,就是咱們對上來護兒,這個人不能輕視啊,別看人家人少。”

格謙道:“確實令人爲難,我已派人跟他聯絡,希望他能與咱們一起,攻打來護兒,但是蕭銑說了,他的士卒歸鄉心切,不想長留河北,你說能怎麼辦?”

“跟他訂立盟約,只要幫咱們拿下薊縣,就給他們讓開一條南下之路,否則想也別想,”高開道說道:

“他現在是有求於咱們,涿縣那地方的官倉早就沒有糧食了,靠着劫掠平民,他能抗多久呢?來護兒就是來收拾他的。”

軍師祖君彥道:“來護兒不是來收拾他的,是來收拾咱們的,主公已經稱王,這是朝廷最不能容忍的,來護兒分得清先後,他現在已經在聚集東北的士卒了,不動如山,就是要看咱們和蕭銑鬥,而蕭銑歸心似箭,這個時候強迫其結盟,不是上策。”

這個人,在歷史上,也算是一號人物了。

他的親爹,是北齊尚書左僕射祖珽,也是權傾朝野的人物,但是後世評價不高,一個文武雙全、才華橫溢的才子,同時也是一個奸詐機巧、聚斂貪財的小人,“挾才以爲惡者,惡亦無不至矣”就是他最貼切的評價。

兒子祖君彥,早年間被薛道衡舉薦給了楊堅,畢竟這個人是真的很有才華,但是楊堅當時說:是非殺斛律明月人兒邪?朕無用之。

一句話,等於斷了祖君彥的仕途。

斛律明月是誰呢?大名鼎鼎的斛律光,字明月,舊齊咸陽王,邙山之戰大敗北周大司馬尉遲迥、齊國公宇文憲,洛陽之戰大敗韋孝寬,戰功數不勝數,位列武廟。

李百藥所著的《北齊書》書中,是這樣評價的:以上將之子,有沈毅之姿,戰術兵權,暗同韜略,臨敵制勝,變化無方

周武帝宇文邕也說過:此人若在,朕豈能至鄴!

而斛律光,就是被祖君彥的爹,搞死的。

這樣一個人的兒子,楊堅敢用嗎?祖君彥在舊齊之地,已經混不下去了,要不然這麼牛逼的出身,也不至於給個土匪當軍師。

而歷史上大名鼎鼎的《爲李密檄洛州文》,就是他寫的。

一人一首成名曲:“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

就是祖君彥寫的,李密發表的,歷史上,他們倆是領導和秘書的關係。

格謙也不是一般人,他也在權衡利弊,蕭銑是走是留,事關重大,稍有不慎,就是大禍臨頭。別看他帳下出主意的人不少,但格謙是個有主見的。

正如祖俊彥所說,自己稱王了,還在四郡之地實行“等身制”,意思是將領和士卒的身份是一樣的,只要你立功,你也能當將軍。

他這麼幹,其實是爲了獲得下面人的擁護,避免被將領架空,畢竟大家都是反賊,誰也不比誰高一頭,所以必須收買士卒的人心,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

不過這個制度,效果非常巨大,因爲它不問出身。

“本王以爲,還是得讓蕭銑走,”格謙沉吟道:“這個人以外戚之身,敢在陣前抗命,沒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麾下又是驍果精銳,真要起了衝突,於我不利,來護兒想要南下,也沒那麼容易,河北現在可不是他說了算。”

驍果軍到了他這,就成精銳了。

高開道嘆息一聲:“來護兒威名遠播,遠比蕭銑更可怕,若想與之相抗,只靠我們是不行的,要聯絡高士達,還有濟陰郡的孟海公,以及攻佔武陽郡的瓦崗軍,還有魏郡的王伯當,他們也不想來護兒滅了我們吧?”

武陽郡就在清河郡南邊,翟讓不敢去山東,於是進了河北,在武陽郡丞元寶藏的接應下,拿下首府貴鄉縣。

隔壁魏軍的反賊頭子王伯當,已經率軍歸附他了,眼下他們正在打魏郡,其實就是劫掠糧食,大軍是需要開銷的。

不然的話,翟讓也不會去硬啃縣城,他得積攢家業啊,麾下全是河南人,人家不想離家太遠,將來還得是打河南。

要麼說男兒志在四方呢,你志在老家,基本成不了啥氣候。

格謙道:“高士達是你的族人,你負責聯絡,聽說其麾下有竇建德、孫安祖兩員大將,告訴他,只要幫我們抵擋來護兒,將來咱們幫他拿下清河郡。”

高開道只能是點了點頭。

魚俱羅是從山西下去的,因爲他要去洛陽調兵,只有來護兒走的涿郡道,但是來護兒呢,還在漁陽郡下不來,只能找遼東都護府大都督鄧暠、敖東大都督靺鞨粟末部首領大乞乞仲象,龍泉大都督靺鞨黑水部首領阿固郎幫忙。

他得有兵啊,眼下這六千人,下去河北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

“回回乾的都是最難的差事,唉”大將費青奴在漁陽郡首府,同時也是唯一的縣城無終縣官署中,哀聲嘆氣道:“張須陀在大亂中心,他也不好乾啊,山東爛攤子一副,這次平叛,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結束。”

來護兒淡淡道:“先解決糧食的問題吧,咱們與韋保巒之間,夾着一股叛軍,鄧暠正在籌備糧草,解不了近渴。”

“那爲什麼不將這股夾在中間的叛軍滅了呢?”來成敏牢騷道。

來護兒笑了笑:“蕭銑在叛軍當中宣揚我來護兒枉顧將士性命,我不能讓他坐實了,所以我纔會派人去勸說那些叛軍歸附,一來,眼下不能刺激蕭銑,免得使他打消南下的念頭,反過來攻我,雖然這個可能性並不大,我現在的麾下也是江淮軍,跟敵軍都是袍澤,沒法打,再者,也有分化其的用心,此人已經坐大,南下之後必是心腹大患。”

蕭鉉也在這裡,就屬他心裡最不是滋味,自己人當了叛軍,把蕭家的臉都丟光了,皇帝給你機會立功,不是給你機會造反,你特麼膽子也是夠肥的。

只聽他道:“大總管覺得,河北這些叛軍,會放蕭銑南下嗎?”

來護兒點了點頭:“肯定會,南方人不喜北方水土,適應不了這裡的氣候,蕭銑想要控制這支大軍,就必須南下,誰擋他的道,他就打誰,前期如果有人不明白這個道理,想要攔他,吃過虧之後,後面就不會有人攔了。”

費青奴道:“事情就難辦在這裡,現在河北是賊寇多,官兵少,而我們呢,又不能與其中任何一方有聯繫,恐會落個勾結反賊的罪名,換句話說,大總管只能憑一己之力,鎮壓這茫茫多的反賊。”

反賊之間,可以互相談判,達成某種協議,但是官兵不行,官和匪,是勢不兩立的。

來護兒有心這麼幹,但也怕被人抓到把柄,畢竟他是在外領軍的將領,跟在朝堂不一樣,身邊的心腹和遠方的心腹,在皇帝眼中,是兩個人。

所以他眼下的處境是,只要進入河北,那就是不停的征戰,友軍少的可憐,幾乎全是敵軍。

但是不能拖延太久,眼下的反賊,輕易不會去打縣城,因爲損失太大,大敗也會影響其軍心,造成內部不穩,但是時間一久,那些縣城肯定是撐不住的,到了彈盡糧絕的時候,說不定會直接投降叛軍。

那個時候,來護兒就不是平叛了,跟攻城略地沒啥區別了。

來護兒道:“張須陀知我在北,必定率軍與我會合,他在山東撐不住,我在漁陽也撐不住,唯有合兵纔是上策,回師的大軍,有些是要回洛陽的,魚俱羅想來已經到了,他會想辦法調動洛陽大軍北上,屆時三家合力,先把河北鎮壓下去,餘者便不足爲懼了。”

他現在與張須陀和魚俱羅的通訊,是完全中斷的,只能靠默契,只要是個知兵的,就知道應該先打河北。

山東無險可守,留在那裡作用不大,河南有洛陽,洛陽周邊的關城丟不了,河南就變不了天。

只有河北,這裡可是成就霸業的地方。

反賊,也是有級別的,有眼光的和沒眼光的,杜伏威就是聰明人,河北我站不住腳,山東無險可守,只能跑江淮,結果人家在江淮發家了。

有些反賊呢,守着自己那一畝三分地,過着以前沒有過的瀟灑日子,根本捨不得離開,像這樣的,來護兒直接選擇忽略,你都是反賊了,還沒有上進心?

“大總管的意思是,等到蕭銑走了,咱們再動手?”費青奴道。

來護兒嘆息一聲:“非我所願,卻是無可奈何,咱們啊,得高高興興的送人家走,唉我大隋朝,怎就成了如此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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