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兵馬司緊挨着西院勾闌衚衕……再往北就是羊肉衚衕西四牌樓驢肉衚衕等等鬧市,地理位置可謂是得天獨厚。儘管兵肋旨揮不過是區區六品官,在京城地面上只算芝麻綠豆大小,不值一提,可它卻不歸順天府統屬,兵馬司的人在街面上可和順天府衙的差役平分秋sè。平日裡各大店鋪按月抽分,兵馬指揮一級往往還有自己開設的店鋪,下頭軍吏的進項也不少。
進項再多卻也禁不住人心不足蛇吞象,昨日裡管着羊肉衚衕的許吏目帶着差役上外頭轉了一圈,鎖回了一個黑布套頭的人來,額外交待單獨關押,又讓兩個心腹差役親自守着,這頓時jī起了別人的好奇來。兵馬指揮王琦命人去輾轉打探之後,得知那人便是在猴近佈道很有一段時間的羅大士,他頓時恍然大悟,命人把許吏目請來旁敲側擊了幾句,成功從人手中敲着到時候好處分潤四成,他也就不爲己甚再不過問了。
然而,一兩天過去,外頭卻沒個動靜,玩這招已經好幾次的許吏目頓時犯起了嘀咕。這天一大早,他到了那間緊閉着的屋子前,隔着門縫觀望了好一陣子,見裡頭的那個人彷彿還是當初自己押進去時的光景一動不動盤膝而坐,彷彿這兩天的不吃不喝根本沒什麼要緊,他的眉頭頓時皺成了一個疙瘩,想了老半天就吩咐下了門鎖邁進門去。
“羅清,你好大的膽子!”
儘管已經抓了兩回人了,可一回生兩回熟的習慣在羅清身上卻半點效用沒有,許吏目這一喝與其說是示威不如說是爲了給自個壯膽。就這麼一個看上去六十出頭其貌不揚的糟老頭,在附近的人當中卻傳得神乎其神,有說是大士下凡的,有說是教祖活神仙的,甚至還有人說他能點石成金穿牆而過……儘管他這是第三回把人抓來,沒見其有什麼了不起的本事,可每每面對這張淡然的面孔,他的心裡卻總覺得很不舒服。
此時此刻,見對方半點反應都沒有他不禁惱了,上去一腳把人踹翻了就蹲下身喝道:“少跟老子裝這些沒用的,別以爲老子不知道你裝神弄鬼,要你真有傳說中的那些本事,你還能窩在西城兵馬司,早上外頭逍遙了!老子告訴你識相的就把你從那些信衆手裡得的好處交出來,要是不識相,光是一個散佈邪教的罪名,老子就能把你打成白蓮教餘孽萬劫不復!”
“許居士己經魔障多時,至今還不知道酗悟麼?”
白髮蒼蒼的羅清終於睜開了眼睛,卻是嘲弄地看着面前滿臉兇狠的許吏目:“你有三房妻妾,丫頭也不下三四個前前後後四個兒子兩個女兒,卻只有一兒一女養到現在,兒子還是癩子難道你以爲這只是你時運不濟?世間三災八難誠然不假,可你三歲喪父,十歲隨母改嫁,十二歲母親卻又去世了,被繼父當成奴僕使喚直到十八歲方纔逃脫,現如今好容易掙下這樣一份家業,如今十有八九後繼乏人,你卻還不知道爲善,打算下輩子再這麼受苦?”
“老東西你說什麼?”
許吏目起初還只以爲羅清在危言聳聽,待到自己苦苦隱瞞多年的過往竟是被一樁樁一件件揭了出來,他頓時覺得毛骨悚然,勉強sè厲內茌地喝了一聲,見羅清閉上眼睛再也不理會他,他終於忍不住了劈手拽住老頭的衣領把人拽了起來。
“就憑這些坊間道聽途說來的狗屁話,你就想糊弄我?我告訴你,你職然知道老子從小吃過這麼多苦就該知道老子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老子不吃你這一套!”好容易把自稱再次改成了兇狠的老子許吏目方纔鬆開了手,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又隨手卷了捲袖子,又冷哼道,“三天之內要是你那些信徒籌不到一千兩銀子來贖你出去,你這羅大士就要變成死大士了!”
“我便死了,也不過迴歸真空,總比居士丟了唯一的希望來得幸運。”
“你說什麼?”
許吏目倏然轉身,見羅清已然再次盤膝正坐,絲毫不搭理他,他終於忍不住氣咻咻地出了門去,厲聲吩咐左右心腹把門重新鎖上。然而,心裡擱了這麼一件心事,他是刮地皮時都心緒不字,索xìng就早早回了衙門。然而,正當他在屋子裡燙了一壺老酒藉着酒意疏解心中不安的時候,一個平日跟他最緊的差役卻突然飛也似地衝了進來。
“許爺,不好了,您家裡小少爺一不留神掉進了河裡,情形很不好!”
得知這一茬,許吏目頓時驚得頭皮發麻。雖說兒子是癩子,可他就這麼一根獨苗,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藥也沒能在其他女人身上開花結果,怎能不寶貝?他想都不想就拔tuǐ起回了家,誰知道一進門就被那唯一生了兒子的三房姨娘拿着掃帚趕了出來,就連正房都罵說是他得罪了活神仙,以至於家門遭此不測。吃這一鬧,心裡本就已經發毛的許吏目終於有些吃不消了,一回衙門就直奔了關人的屋子,結果兩個心腹打開大鎖,他一進門就傻眼了。
空dàngdàng的屋子裡,何嘗有半個人影?只那牆壁上貼着一張墨跡淋漓的揭帖,上頭龍飛鳳舞寫着四個大字——好自爲之。
許吏目驚得hún飛魄散的時候,輕輕巧巧逃出生天的羅清卻是尋地方泡了個澡剃頭修面整了鬍子,待到重新悠悠然走進一家茶館的時候,已經又是白髮白鬚的出塵模樣。他是這一帶的名人了,夥計看到自是慌忙上來迎着,就是其他桌子上的茶客,認識的也大多欠欠身——聲羅大士,而不認識的少不了打聽一番,及至他落座之後要了茶水,議論聲才漸漸停息。
只要了一壺清茶的羅清在角落裡一坐便是整整三刻鐘,衆多起先有心瞅瞅動靜的茶客也多半捱不住,此時竟散了七八成,只稀稀掛掛的還有兩三個客人。直到這兩三個客人也漸漸離座結賬,他方纔皺起眉頭往外看了看天sè。就在這時候,外頭一個圓臉年輕人突然進了店來,東張張西望望,最後那許多空桌子不坐,卻是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前。
羅清見他坐下之後就大喇喇地要茶水mì餞果子等等,一躊躇就站起身來預備走。
“羅大士,您等的人還沒來呢,怎麼這麼急着就要走?”
一語吃人道破心意,羅清頓時眼神一凝,隨即就若無其事地坐了下來,淡淡地問道:“看來尊駕是專門爲我羅清而來的?不知道是廠衛中人,還是其他官府?”
來人原打窟殺殺這老傢伙的威風,不料吃人一語道破身份,頓時大吃一驚。儘管他須炎就掩飾了過去,但語氣就沒起初的咄咄逼人了:“不愧是赫赫有名的羅大士,這看人的眼力勁倒是一等一的厲害。西城兵馬司那個姓許的怕是做夢都想不到,他只抓了你兩次,你就把他的老底兒全都探了出來,而且連他最相信的兩個心腹也全都給收在了門下。別說關兩天,就是再關十天半個月,怕是你也會更加紅光滿面吧?這等神蹟,倒是容易得很啊。”
“苦海無邊,入我門來方纔能得解脫。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羅清直截了當地承認了下來,旋即又說道,“況且,我也從不曾宣揚此乃神蹟。”
“那七歲小癩子掉入水中,你難道也想說和你沒關係?”
“許居士爲人睚眥必報貪得六厭,結怨太多。他那許多孩子原本不至於只有一兒一女劫後餘生,然天災之外尚有人禍,否則他家這根獨苗何至於在家三災八難,出門更是步步驚心?”羅清毫不動容,合十禱祝了兩句之後,這才睜開眼睛說道,“就好比居士,雖則是天庭隱現紅光,自是有貴人庇佑,如今得意之時自然萬邪不侵,然他日失意之日,從前因果報應一塊反噬,卻也是非同小可。”
盡營自信已經得知了這糟老頭的手段,可這會兒被人一再揭底,這漢子頓時有些拉不下臉,一時霍然站起身。就當他想呵斥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了一個讓他不敢動彈的聲音。
“路鄧,我有讓你對羅大士出言不遜?”
“啊,大人!”路鄧1隙忙轉過身,誠惶誠恐行過禮後就立時避在了一邊。眼見自個又敬又怕的頂頭上司在自己剛洲那位置施施然坐下,他連忙到一邊去對探頭探腦的夥計呵斥了幾句,把人趕到後頭之後,自己就親自到了門口守着。
“羅大士,下頭人不懂事,還請見諒。”慧通一坐下之後就目光炯炯地看着面前的人,力久才笑着lù出了滿口雪白的牙齒,“在下鍾輝,忝居西廠掌刑千戶。”
劃洲三言兩語纔打發了一個小人物,這會兒真正的大人物就終於出馬,羅清立刻提起了全副精神。欠了欠身算是行禮,他便直截了當地說道:“不知道大人尋我這一介草民,有何要事?”
慧通想着徐勳的吩時,臉上的笑意不禁更深了:“很簡單,本座看你是個人才,打算弓你入西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