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勳真是會打主意,這一招簡直絕妙!
哪怕李東陽自己就是少年神童,這些年也見慣了那些號稱年少英傑的,但大多數人不過是下筆如有神出口能成章的神童,要說真正治理郡縣的本事,真正隨機應變的本事,那就顯見要差一籌了。此時此刻見馬文升愣住了,劉大夏愣住了,劉健謝遷戴珊全都愣住了,他心裡歎爲觀止的同時,又看見了弘治皇帝那倏然大悅的臉。
高興歸高興,但弘治皇帝樣子還是要做的。
他一把按住了要跳起來的朱厚照,又看着王守仁道:“王守仁,徐勳此議,你怎麼說?”
王守仁也是沒想到徐勳居然把主意打到了那些只拿俸祿不幹活的世襲恩蔭武官身上。這會兒皇帝問到了自己頭上來,他雖有些猶疑徐勳怎麼去打動那些最是懶散的世襲軍官,但仍然立時應聲答道:“回稟皇上,徐指揮此議不錯,臣附議。”
“那好!”弘治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當即笑吟吟地說,“王守仁,你既是兵部武選司主事,正好協同徐勳一塊挑選一應軍官和幼軍,這事朕就交給你們兩個了。今日看你演練軍陣,朕心甚慰。身爲文官通悉軍陣和射術,大有古風,很好!你且繼續留府軍前衛,操練好了這兩千幼軍再說!”
皇帝心意已決,六位大佬你眼看我眼,最後不得不保持了沉默。這時候,徐勳方纔不露痕跡地拉了拉王守仁,同時下拜行禮謝恩,待站起身的時候他就發現朱厚照正在那兒使勁衝自己擠眉弄眼,不禁莞爾。只這會兒話說完了他和王守仁也就沒有繼續站在高臺上的資格兩個人在司禮監寫字孫彬的引領下先後從一旁樓梯下了來。
才向孫彬打了個招呼,目送人噔噔噔上樓,徐勳就只覺袖子被人一把拉住,這一回頭,就只見王守仁正臉色激動地盯着自個:“你怎不早告訴我,小侯爺就是太子殿下!”
“早告訴了王兄,那你會怎樣?”徐勳見王守仁一愣,繼而面露沉吟,他就笑道,“要是你知道了那就不會像之前那樣以平常心相待不說戰戰兢兢,至少也會反反覆覆琢磨,那就沒意思了。太子殿下是最聰明的人,只要覺察到你的意圖,那這場戲就唱不起來了。”
“原來如此……”
王守仁長長吁了一口氣,心底雖仍有些懊悔錯過了這最好的天然的機會,卻知道徐勳說的沒錯早知道朱厚照是太子,他一定會把自己精心準備的那些軍事條陳悉數呈上,一定會把自己好容易搜尋來的幾張輿圖拿出來,一定不會在之前教射術的時候那麼嚴格苛刻……要知道那些東宮講官幾年輪值下來,興許見到太子的時間都不如他多!
“真是沒想到,之前咱們打的那個賭我明明輸了可結果那賭注我早就贏了。”
“這就叫做有心栽樹樹不活,無心插柳柳成蔭。“徐勳笑語了一向,見左邊文官陣列中人人都往自己這兒瞧看,他就乾咳一聲道,“王兄也已經整整三個月沒回家了,連過年都是在西苑過的,這會兒趕緊過去見見令尊吧,想來他有的是話問你。我也得去見見我爹。”
王守仁這才慌忙擡頭望去,見父親王華果真正看着自己,臉上也瞧不出是喜是怒,他遂立刻對徐勳點了點頭,快步往那邊走去,而徐勳自是緩步往右邊的武官們走去。雖則是看到了滿面關切焦急的徐良,但他還是不得不先按照官階,向上頭的英國公張懋保國公朱暉等人廝見行禮,應付了這些頂尖勳貴或真心或假意的稱讚賞識,老半晌才終於到了徐良跟前。
“哎呀,我剛剛還在對興安伯說,他真是養了個好兒子。”壽寧侯張鶴齡突然插了進來,滿臉堆笑地說,“才三個月就能練出這等景象來,這下那些老大人都無話可說了,真是痛快!”
“侯爺過獎,只是將士用命而已。”
剛剛建昌侯張延齡也和他客套了幾句,這會兒瞧見壽寧侯張鶴齡竟是把位子換到了一堆伯爵中間,徐勳想起這位從前的驕橫名聲,心裡倒是真納罕,但嘴上少不得謙遜一二。而張鶴齡卻沒把徐勳這謙遜放在心上,一時間又是三兩句把人捧到了天上,甚至還強自定下邀約請徐勳來家裡賞花,這才心滿意足地坐下了。
徐良卻一直等徐勳和剩下的人都見過禮了,瞧見高臺上那邊並無反應,這才接着徐勳的眼色站起身來,跟着兒子快走了幾步。待到了一棵柳樹後頭,他也顧不上楊柳尚未抽出嫩芽,那邊廂免不了還有人注意自只父子倆,忘乎所以地一把抱住了徐勳的胳脖,高興地笑道:“好,好,我就知道你能行,果真是漂漂亮亮過關了!”
“爹,連進京之後第一個年都沒能和你一塊過,我……”
“欽命如天,忠孝兩難全,這點見識你爹還是有的。”
徐良笑得彷彿滿臉皺紋都舒展開了,又大力拍打了徐勳兩下,“看到你在御前露臉,看到那些人無話可說的吃癟樣子,你爹我就高興了!等今天回去,我下廚,給你做紅燒肉!”
“好,這三個月大鍋飯吃下來,我嘴都淡的沒滋味了,就等着爹你這句話!“徐勳眉開眼笑地連連點頭,突然扭頭看了看那高臺,雖說只能看見朱厚照一個輪廓,可想想這三個月和這位太子日日見面天天廝混,相比從前偶爾見一面自然又親近不少,不覺又打趣道,“爹的廚藝,可是太子殿下在西苑時也念念不忘的!”
“臭小子,你還開我玩笑,你以爲你爹我不知道這道理,吃不着的永遠是最好的!”
徐良徐勳父子在這邊廂敘三個月分別的親情,那邊廂王華王守仁父子亦是如此。只王華不像徐良,平日裡是貨真價實的嚴父,一見兒子就先沉下臉好一番訓斥,哪怕是聽說了王守仁在西苑這三個月的經歷,他也只是微微動容,千言萬語只化成了一句話。
“物極必反,威極必衰,你這次和興安伯世子一塊,風頭出得太大了,不說別的,東宮那些講官只怕就會把你當成眼中釘!”
而對於這五百幼軍來說,御前操練就已經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及至褒獎的口諭下達,一應人等勉強按捺着激動磕頭謝過恩之後,等傳諭的司禮監文書官一走,他們就立時歡呼了起來,平日交情好的一下子就擁在了一塊,就是有齟齬的也大多冰釋前嫌,一時間又是笑又是跳,高興得無以復加。而馬橋等幾個百戶你眼看我眼,彼此臉上也滿是激動興奮。
區區一個百戶在這指揮使都不值錢的大子腳下,那是什麼都不值,如今有了這名義,合該他們風光,這三個月沒白辛苦!
於是,幾個人合計了一下,衆人就公推了平時最得徐勳信賴的馬橋上來。這黑大個大步上前,沒好氣地給了那幾個和下頭人一樣瘋鬧的總旗小旗一個重重的票棗,這才高聲叫道:“別隻光顧着高興,回頭散去的時候別把之前練了這許多天的東西都忘了!還有,一個個都得了好處,別忘了是誰你們纔有的今天!”
“當然是大人,還有王主政!”
“對,咱們以後終於有錢糧可領,大家湊份子大人和王主政一塊好好吃喝一頓!”
“光是吃喝怎麼夠,應該找京城最好的青樓院子,讓咱們大人和王主政一塊樂一樂“啊,大人你什麼時候回來了?”
鬨鬧着連青樓都說出來的是一個性子最活絡的總旗蔡幺兒。三個月間,最初提拔的那些總旗和小旗都是最賣力的,最終只有兩個缺換人,其餘的都是原先那一撥。這會兒扭過頭的蔡幺兒猶如見了鬼似的盯着徐勳看了老半晌,最後才訕訕地說道:“小的只是隨便說說。”
“隨便說呃……”徐勳沉下臉輕哼了一聲,眼睛又掃了其他人一眼,見四下裡倏忽間靜寂無聲,他不禁對這三個月的成果很滿意,遂不緊不慢地說道,“從今往後,你們不但是正軍,而且還是太子殿下的帶刀舍人,不要和那些滿大街亂晃只求打個零工的正軍軍餘去比,尤其是這樣的玩笑!”
見一個個人都耷拉了腦袋乖乖聽訓,他也不想在這喜慶的時候單純給人潑涼水,又放緩和了語氣說道:“自己人當然不要緊,別讓外人聽見就行,省得到時候那些御史大爺們又祭出屢試不爽的寶刀來,砍得你們哭爹喊娘!好了,都是今兒個的功臣,少給我垂頭喪氣裝他孃的,集龘合起來到御前謝恩領刀,然後回去風風光光見你們的老子娘!”
“哦!”
隨着這一番話,幼軍們頓時爆發出了一陣更響亮的歡呼,人人的臉上都滿是高興喜悅。三個月苦練,如今一夕修成正果,他們最想見的,當然就是自己的父母家人!
PS:咳,本來一直都覺得求月票怕人煩,今天給人說了,所以,希望大家到個人中心搜刮搜刮,有多餘的都投給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