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兵官!
劉瑾對朱厚照隨口封官許願的派頭已經麻木了,畢竟,不久之前在馬車上,這位小皇帝還險些對着徐勳許了一個兵部尚書出去。幸好前頭冒出來一檔子事打了岔,到了那繡莊裡頭又商量了其他事情,否則朱厚照那次鐵定一回宮就命人去內閣傳旨了。
徐勳這會兒真沒瞧見劉瑾拿眼睛斜睨自己,事實上,朱厚照這突然的跳躍性思維一下子把他給震得整個人都懵了。反倒是一直都只是默默坐着旁聽的徐良在話題突然轉到自己身上時,一愣之後就連忙站起身來。
“皇上,這怎麼使得!”
“怎麼使不得,就算你弓馬不夠嫺熟,可這總兵官又不是要親自上戰場的,朕多多地給你派兵,給你再調幾個身經百戰的將領過來,到時候韃子打走了,這軍功的頭功就是你的了!”朱厚照越想自己這計策越是妥當,一時臉上露出了興奮的表情,“到了那時候,看那些囉囉嗦嗦的老傢伙還有什麼話說!”
眼見徐勳那明顯正在糾結該怎麼勸諫的表情,徐良沉吟片刻,就開口說道:“皇上厚愛,微臣銘感五內。微臣雖年已老邁,但自信弓馬還嫺熟,若是皇上單要勇將,臣拼着這一把年紀,這一把蠻力,自信不遜於別人!”
說完這話,徐良便突然伸手往那青石桌底部一託,猛地力貫雙臂,暴喝了一聲起,緊跟着,就只見他那雙臂肌肉猛然墳起了好些,那一整塊極其沉重的青石臺面竟是離開了底座,穩穩停留在了他的懷抱之中。不等驚詫的朱厚照回過神來,徐良就放下了手來,只聽那青石砰然重響重新回到了臺座上。這時候,他才大力呼吸了幾口平復心神,又深深行下禮去。
“只是,皇上要勇武之將很簡單,軍中遴選,萬中選百,百中選一,總有一個武力過人的,可要一個又有勇武又有謀略真正能帶兵的,談何容易?古今中外,勇冠三軍卻死在戰場上的何其多!臣自幼蠻力過人,弓馬嫺熟,如今老來雖不如年少,卻深信還能勝過大多數的所謂勇士,但若是就這麼貿貿然上陣拼殺,殺一個韃子容易,殺十個也容易,但要殺成百上千,便力有不逮,因爲臣的軍略稀鬆之極!臣請皇上收回成命,因爲臣自知本領,頂多管帶千八百人爲一偏將,大軍廝殺實力有未逮,不敢以麾下將士的性命開玩笑。”
朱厚照只知道徐良爲人和善,只知道他做得一手好菜,只知道他是一個絕好的父親,甚至還一度羨慕過徐勳的運氣,但時至今日第一次看到徐良露出這一手本領,他第一時間竟是沒反應過來。此時此刻,呆呆看着一直保持躬身行禮姿勢的徐良,他終於回過神來,走上前雙手把人扶了起來,卻又轉頭看着徐勳。
“徐勳,你有個好爹爹!”撂下這句話,他又重新看着徐良道,“興安伯,老子英雄兒好漢,這話真是一點不假,你竟然有這等本事,朕從前小看了你!日後若是有機會,朕讓你出征,你可敢應下?”
“臣有何不敢?”
“好,好極了!”
朱厚照今天一肚子氣地出來,可被徐勳連消帶打解決了一樁,繼而又有了這麼一個意外收穫,他只覺得一陣無與倫比地暢快,臉上的鬱色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掩不住的高興。
看看天色,他原本要說留在興安伯府吃飯,一旁的劉瑾立即知機地提醒道:“皇上,今兒個出來的時候咱們可是對太后說過,要去壽寧侯府的。”
“啊,對對!”儘管有些意興闌珊,但朱厚照看着徐良徐勳,遲疑片刻就嘿然笑道,“這樣吧,橫豎壽寧侯又不是外人,你們和朕一塊去……”
“皇上,今日建昌侯也要來,還有女眷在……”
被劉瑾再次打斷的朱厚照微微有些惱了,可見老太監衝着自己連連擠眼睛,他思來想去,最終勉強收回了這意思。等到徐良徐勳父子送了他出來,他一上車就示意劉瑾跟上來,等車伕位置上坐了另一箇中年宦官,簾子又放下了,他就衝着劉瑾不滿地說道:“你剛剛神神鬼鬼和朕打眼色是什麼意思?”
“皇上難道忘了太后才和您提過的那件事?”
“什麼事?”朱厚照莫名其妙地挑了挑眉,見劉瑾做了一個隱晦的手勢,他陡然之間恍然大悟:“啊,朕忘了母后說要把婧漩妹子許配給徐勳!對對對,今兒個確實不能讓他們過去,要真是壽寧侯提了出來,朕要當面回絕他,母后又得生氣了……婧漩妹子最是有主意,乾脆,我去對她說,她自個挑一個男人,朕給她賜婚!”
劉瑾聽着這匪夷所思的主意,只能在心裡暗自念着阿彌陀佛, 嘴裡卻不得不連聲稱讚朱厚照這奇思妙想。一想到徐良之前看似一個糟老頭,其實竟是始終深藏不露,他忍不住咂了咂舌,更覺得那對父子倆一個有勇一個有謀,真乃是絕配。
上陣還得父子兵,看來,他也該去找一找自己的本家親人!畢竟血濃於水,這一樣血脈的人終究可信些……
目送朱厚照和劉瑾走了,興安伯府二門的徐勳和徐良齊齊按着胸口長長出了一口氣。緊跟着,父子倆你眼看我眼,見各自幾乎連姿勢都是一樣的,不禁都笑了起來。徐勳自然而然伸手去扶了徐良的胳膊,又輕聲笑道:“只一句話就差點成了總兵,爹的感覺如何?- -
“具小子,居然打趣你老子!”徐良作勢欲打,見徐勳笑嘻嘻地不閃也不避,他便放下手道,“那會兒差點沒被嚇死,但之後又幾乎衝動想要應下來。
好在我還知道自己是哪塊料,要是就這麼答應了,回頭真打了敗仗自己倒黴你也倒黴不說,就是那些無辜送命的將士那一關,我就第一個過不去。你老子我有自知之明,我就是那死命往前衝殺的材料,真要當什麼統兵大將,那還是等下輩子吧!”
“可我瞧見您掀桌子那架勢,還差點以爲您會一。應承下來!”徐勳想到那一幕自己也給看呆了,便笑道,“我還真不知道除了弓馬嫺熟,您還藏着這麼一手從來沒露過。”
“這算什麼藏着掖着,你當我當年和那和尚是怎麼結識的?他還沒進西廠那會兒,我倆就是一塊廝混的。要說偷雞摸狗高來高去的本事我不及他,可要說搬磨盤堵人路打架惹事的本事,他遠不及我。都是年少時我沒事提着石鎖抱着磨盤練出來的,就是能唬個人而已。所以,你小子別沒事當老太爺似的攙扶着我,我還沒七老八十呢!”
徐勳吃徐良一瞪,卻根本沒有收回手的意思:“這不是當兒子的有心孝順您一二麼?”
馬車上朱厚照和劉瑾正在商議着怎麼給壽寧侯府大小姐做媒主婚,興安伯府徐良和徐勳父子倆還有閒心彼此打趣,兵部和內閣卻已經是忙成了一團,同時忙碌的還有五軍都督府那些勳貴武將和御馬監那幾個太監。就連張永也是怦然心動,這天特意去求見高鳳探聽消息。奈何高鳳素來只管朱厚照身邊的事,不涉政務,卻是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來。
事到如今,韃子已經是一巴掌打在了大明朝的臉上,眼下已經不是考慮朝會改不改,而是考慮別人是否會趁勢進犯的問題。可要派兵增援宣府,派多少兵由誰佩印領軍,這卻是一個值得商榷的問題。而戶部尚書韓文等等又就軍餉等等斤斤計較,兩天之內,朝中吵翻了天。
這一日傍晚,一條僻靜狹窄的巷子裡,兩乘小轎相向而行,到最後眼看要碰在一塊兒了,兩邊擡轎子的四個壯漢都齊齊把轎子放了下來,繼而悄無聲息地往後退去,最後竟是沒了影子。這時候,其中一乘小轎的轎簾就被人高高挑了起來。
“李公公。”
“焦大人,你這麼急着找咱家,究竟什麼事?”李榮不耐煩地一低頭從轎子裡走了出來,臉色不好看地說道,“眼下不是從前了,皇上看我們這些老傢伙都只是表面功夫,要是咱兩個見面的事被那些小崽子一狀告上去,咱家的老臉也沒處使用!”
“我也知道李公公的難處。”焦芳卻半點也不惱,仍是笑眯眯地說道,“今天我來,是有一件事想和李公公商量商量。現如今的局勢想必李公公也瞧見了,徐勳得天獨厚,皇上信賴,再要壓着他上升,又或者是動蕭公公,已經是不可能了。時至今日,反倒是那些閣老和部院大臣們看不慣他。這等時候,咱們送他一個人情,過去的事情不說一筆勾銷,可也總能漸漸帶過去。畢竟,如今對李公公來說,蕭公公遠不如那些個從前東宮的公公們威脅大,不是麼?”
前幾天王嶽沒事去碰釘子,而小皇帝的心思又琢磨不透,李榮心裡正煩着,此刻焦芳一說,他不禁微微動容,沉吟了良久纔開口說道:“那你說,什麼人情?”
“當然是讓他在朝堂上能夠穩穩當當的人情。有什麼功勞能比軍功更大?這事情我和李閣老也提過了,韃子的做派是從不和咱們硬碰硬的,大軍過去,他們早就溜得無影無蹤,這晃悠一圈就能得到軍功,這麼好的事可不常有。”
PS:土木堡之後最大的敗仗,或者說是最大的兵禍,不是俺說的,明實錄裡頭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