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激,痛快,真是又刺激又痛快,我這輩子就沒像今天這樣刺激痛快過”
飛奔的馬車上,鄭旺已經被徐勳示意沈悅直接打暈了,而前頭駕車的又是劉瑾,因而朱厚照自然絲毫沒有顧忌,在那兒又是笑又是叫,連說話都已經語無倫次了。眼看這位小太子已經激動得麼沒個正形了,徐勳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聲,隨即沉聲說道:“事情到這份上,接下來沈姑娘插不上手,您看是不是半道上先把她放下去?”
“啊?”
朱厚照這才驚醒過來,瞅了一眼沈悅,猶豫了再猶豫,老半晌纔看向了徐勳。這當口,徐勳顧不上聰明剔透的小丫頭是不是會品出了什麼滋味來,湊上前去就低聲說道:“今天的事情非同小可,萬一讓人知道沈姑娘插手其中,她可沒那麼硬的靠山,到時候恐怕得脫層皮。”
“那好吧。”朱厚照終於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沈悅就笑嘻嘻地說,“姐姐,那我先送你回去……”
“別送了,路口放下我就好,我自己會僱車”沈悅自忖自己之前在南京時候的膽子已經夠大了,可想到今兒個竟然在仁和長公主府大鬧了一場,她此時不覺一陣陣後怕,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對面這年紀相差不多,膽大卻如出一轍的兩個人,輕哼一聲道,“算我倒黴,今兒個被你們兩個差得團團轉”
“當然不是白讓姐姐幫了這麼大的忙”朱厚照在身上摸來摸去,到最後還是摸到了腰間那羊脂玉墜兒上頭,一把扯下了就雙手捧到了沈悅跟前,滿臉誠意地說,“姐姐,這謝禮你收下……”見沈悅臉色不好,他立馬改口道,“不不不,不是謝禮,是我的一點心意,你留下做個紀念嘛,又不值幾個錢”
“不值幾個錢?就這麼一個玉墜子,平民百姓夠過一輩子了”嘴上這麼說,沈悅終究還是伸手拿了,隨即忍不住又如同最初見面時那樣教訓了起來,卻是一字一句地說道,“總而言之,回家之後好生對你爹孃長輩認個錯,別犟着,他們都是一片愛護關切你的心。別嫌囉嗦,哪天你聽不到你就明白難受了。你這一逃家,上上下下不知道急成什麼樣子,看你家是富貴的,那些下人爲了這個捱打,萬一生出怨氣來,日後對你也是不好的。”
“哦,我知道了……”
聽沈悅話語柔和地說出了這麼一番話來,見朱厚照面色一變,隨即輕輕點了點頭,就連徐勳也能聽出小丫頭心中的愧疚和思念之意,忍不住伸出手去和她輕輕一握,旋即就點了點頭,又對外頭叫道:“老劉,街口停車。”
“好嘞”
劉瑾在宮裡熬了多年,幾乎每一個職司都幹過,最得心應手的除了奉承人就是趕車。前者讓他逃過了必死的一關,由當時的權閹李廣推薦去服侍太子朱厚照;後者讓朱厚照每次偷溜出宮幾乎都會帶上他,就好比此次這般驚險的當口,也少不了他的參與。而且身處這個位子,車廂中的每一句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所以這會兒他答應得爽快,心裡卻是再次確定,裡頭那一對男女決計是日後很長一段時間要籠絡交好的對象。
太子爺還從來沒有這樣信任過一個外人,也從來沒有這樣厚待過一個女人——那一聲聲姐姐叫得真是讓人呆滯,顯然都是他和張永幾個帶着太子戲園子逛多了
路口放下了沈悅,眼看着那身影敏捷地消失在人羣中,徐勳長吁了一口氣之後,當即便看着朱厚照道:“殿下,接下來,咱們去北鎮撫司。”
“什麼?”朱厚照立時大叫了起來,“好容易把這麼個傢伙抓住了,爲什麼不咱們自己審,而是要交給北鎮撫司?不行,本小侯爺不要他們摻和”
“殿下,您要知道,剛剛我在仁和長公主府是把北鎮撫司的牌子拿出來過,他們肯定會找上北鎮撫司,況且這人審過之後,殿下您打算怎麼辦?就算要殺要剮,那也總得北鎮撫司出馬上奏,總不能殿下您在朝會上把事情捅出來吧?不是北鎮撫司,難道咱們去找東廠?”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了劉瑾急躁的聲音:“絕對不可殿下,東廠王嶽那個老傢伙最是不好對付,到時候他肯定會上奏皇上把咱們這些人統統趕出東宮,指不定還會掃進徐世子”
“這……”
劉瑾素來深得喜愛,徐勳如今又深得他信任,朱厚照頓時躊躇了起來。這時候,徐勳不得不趁熱打鐵地說道:“若是殿下一心想要親自審,也未嘗不可。咱們到錦衣衛后街停一停,我去請那位之前您打過交道的李逸風李千戶出面,把葉大人叫上,然後讓他們尋幾個心腹,咱們不在北鎮撫司裡頭,而是另找一個隱秘的地方審他,如何?”
“好,就這麼辦”
朱厚照思來想去,覺得這法子雖折衷,可也不枉他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花費了這麼多功夫甩開親信出了宮來,立時使勁點了點頭。此時此刻,車內的徐勳和車外的劉瑾齊齊鬆了一口氣,一個靠在板壁上恢復這半日動腦動力損耗的精氣神,一個提起精神高高揮了兩記馬鞭。於是大街上,就只見一輛馬車風馳電掣地疾馳而過。
從東江米巷拐進錦衣衛后街,挑開窗簾的徐勳敏銳地感覺到這裡彷彿瀰漫着一股緊張的氣氛,心中不禁一動。果然,車在北鎮撫司門前才一停,他就只見李逸風帶着幾個錦衣校尉氣急敗壞地從裡頭急匆匆出來。他立時撩開車簾推開車門跳了下去,開口叫了一聲李千戶。下一刻,他就瞧見李逸風彷彿眼睛大亮,竟是三兩步衝上前來,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你來得正好,我有話問你”
李逸風沒認出斗笠壓得低低的劉瑾,不由分說把徐勳拖到了一邊,這才低聲問道:“聽說你和太子殿下最好,你知不知道太子殿下上哪去了?那幾個常跟着太子出宮的太監據說是把太子殿下給弄丟了,還有人跑到你家裡去找,卻撲了個空,如今只有一個還留在那兒守株待兔,剩下的有的滿街找人,還有的跑到咱們錦衣衛求助來了,大人也嚇了一跳”
得知果然是朱厚照的事情驚動到了這兒,徐勳沉吟了片刻,就掙脫開李逸風的手,反拉着他到了馬車邊上,二話不說把人推了進去。見李逸風一入內便是一聲訝異的輕呼,他就跟着上了車,待劉瑾關上了車門,他也就順勢放下了車簾。
李逸風一上車看到朱厚照,那一直七上八下的心立刻放下了,可一看到車廂地上那個蜷縮着被綁成一團的老漢,立時又糊塗了,怎麼也鬧不清是怎麼回事。他正要向朱厚照行禮,可這位太子卻沒好氣地衝着他擺了擺手,隨即就向徐勳努了努嘴說:“徐勳,你對他說。”
知道李逸風是北鎮撫司的老手,徐勳湊了過去,只用三言兩語就把今日的事情大略說了一遍,其中最關鍵的地方卻語焉不詳地跳了過去。即便如此,李逸風仍然從冒認皇親這四個字中品出了陰謀的成分,一時倒吸一口涼氣,突然擡起頭就衝朱厚照拱了拱手。
“殿下,事關重大,我得先去見見我家大人。”
“可以,不過得讓徐勳跟着你去”朱厚照最怕的就是李逸風這邊廂答應,那邊廂卻讓人去給他父皇通風報信,那他這好些天的苦心就全都白搭了,說出這麼一句話後還不忘又補充道,“你要是敢泄露一丁點消息,日後我饒不了你”
“是是是,殿下放心。”
李逸風苦笑着連連點頭,等拉着徐勳下了車,吩咐幾個錦衣校尉就地守護好馬車,他就和徐勳一塊進了北鎮撫司大門。一路上雖也有人投來驚奇的目光,但他在北鎮撫司亦是威權甚重,並沒有一個人敢質疑。等他站在葉廣辦事的簽押房門口時,他突然側頭看了徐勳一眼。
“徐世子,剛剛你在仁和長公主府報的是北鎮撫司的名字?”
“是,事急從權,我也是沒辦法……”
“解釋的話就別說了,我還分得清輕重緩急。”李逸風擺了擺手,隨即雙手使勁搓了搓臉,這才嘆了口氣說,“只怕待會兒葉大人也會對你感激不盡,這次的事情要不是你,咱們北鎮撫司的臉就真的丟大了這麼大的事情居然要鬧到太子殿下親自出馬,咱們才知情,這簡直不是丟面子……連裡子都丟了”
當見到葉廣陳述了這一番經過,眼看着這位北鎮撫司之主從驚愕到憤怒,又從憤怒到沉靜冷然之後,徐勳已經差不多明白了李逸風這番話是什麼意思。果然,就只見葉廣二話不說就出了門,沉聲召了十幾個人後,只吩咐說是去辦一件機密要務,隨即就看向了他。
“北鎮撫司在王恭廠西邊有一座院子,專用來辦理急案,就往那兒去吧。”見徐勳點了點頭,葉廣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當日送給你那腰牌,不過是我的一丁點愛才之心,誰知道竟然真是派到了這樣的妙用,總算我還走對了一步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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