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忘憂崖

天亮散賭時,老巒贏得最多,收走了南山老翁的那幅《春溪花樹圖》。雲怒塵一口氣挑走《般葉經》、玉佛像等物,鬱悶之氣似乎稍平了一點。

巖和尚小輸當贏,笑呵呵拿到剩下的幾件寶物。南山老翁一輸到底,只出不進,然而真正大贏家無疑是他。

雲怒塵第一個離開,瞧他的模樣,不知稍後忘憂崖又會有誰倒楣。

南山老翁也隨後起身,深深看了林熠一眼,道:“多謝。”慢悠悠跨出廟門。

巖和尚問道:“你們兩位要不要留下來陪老衲喝杯早茶?”林熠瞧瞧天色,道:“時間過得真快,我得去獵苑報到了。”老巒點頭道:“我用馬車送你。”兩人出門坐上馬車,向獵苑方向徐徐駛去。

老巒輕輕揮動軟鞭,發出“劈啪”脆響,冷冷問道:“你爲什麼會把破劫丹送給老南?”林熠詫異道:“有什麼不對麼?”老巒猛然轉頭緊緊盯住林熠,停留好一陣子,纔回過頭去淡淡道:“你這樣是害了他。”林熠摸摸自己的鼻子,仍有些摸不着頭腦,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老巒哼道:“憑老南的心境和修爲,即便沒有破劫丹,也有八成的把握渡過天劫。你將破劫丹送給他,反令他多了一份依賴,對於日後的潛修有害無益。”林熠恍然道:“難怪他會說收下破劫丹將來也許會後悔。”老巒無法從林熠的語氣裡分清,他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假裝,繼續說道:“可惜,儘管老南明白這點,破劫丹的誘惑力卻實在太大。他仍是忍不住收下了。”林熠問道:“既然是這樣的至寶,你卻又爲何不留着自己用,反而將它拿出來換籌碼?”老巒道:“因爲我不需要,不如送給他們。”林熠道:“可是你又說過,破劫丹對老伯這樣的高手修煉,只會有害無益。”老巒的語氣突然變得森寒,緩緩道:“一個人聰明是好事,可把聰明完全表現出來,就成了十足的傻瓜。你最好不要時時自作聰明。”林熠又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知道了。”老巒冷笑道:“你再這麼摸下去,鼻樑遲早要塌下去。而且,你把破劫丹送給老南,等於是替他樹了兩個極厲害的敵人。他本可以繼續隱居龍園與世無爭,但從今天起,卻要時刻提防被人暗算。”林熠奇怪道:“你指的是巖大師和雲老前輩他們?你們四個人不是相交多年的朋友嗎?”老巒道:“老南臨走前爲何要毫無來由地多看你一眼?巖和尚爲什麼還要留你喝早茶?雲怒塵又爲什麼走得那麼急?這裡沒有一個人是傻瓜,只不過他們摸不清你的用意而已。假如你不是龍頭要的人,這顆腦袋過了今早,不知明天會在哪裡。”林熠感到背後冒起絲絲涼意,喃喃道:“原來我這個傻瓜想當一回濫好人,卻差點把小命送掉。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往後打死我也不幹了。”老巒道:“但願你沒有對我撒謊。也許你沒有意識到,你對老南說的一句話,纔是真正的救命稻草。”林熠怔道:“我說了什麼?”老巒回答道:“你勸老南不該來賭牌九,對不對?但你不知道,早在十幾年前,老南還是每回都能滿載而歸的大贏家。直到最近幾次,他才越輸越多。”林熠傻道:“這又是什麼道理,難不成是他的牌技退化了?”老巒道:“退化的不是他的牌技,而是老南的爭勝之心。他已漸漸看淡勝負,更不在意換取別人的寶物。現在的老南,是爲求敗而來。”林熠吸了口氣,頭暈道:“求敗?”老巒道:“一個人要打掃屋子,首先必須曉得灰塵在哪裡。否則亂掃一氣,只能事倍功半。老南賭牌九,正是出於同樣的理由,他想從與我們的對決裡,不斷找到修煉中的心境弱點,而後進行彌補消除。你認爲,他會在乎一場賭局?”林熠久久地沉默,思索老巒的話,低聲道:“原來如此。”老巒道:“正由於你的這句話,暴露出尚不瞭解老南用心的無知,大夥兒纔不能確定你送出破劫丹的真實用意。如果你看破了這點,卻還將破劫丹送給老南,不用我說,你現在也該明白自己會是什麼樣的下場。”林熠強笑道:“原來,我說錯的那句話,偏偏是說得最對的一句。”馬車在獵苑門前停下,老巒道:“到了,今晚我不送你了,自己回龍園吧。”林熠下車,道:“老巒,謝謝你的提醒,不然我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老巒沒有回答,駕着馬車慢篤篤向着青丘下駛去,過一會兒,便隱入山道轉角不見蹤影。

林熠在門口靜靜佇立半晌,彷彿在回味老巒剛纔說的每一句話,臉上漸漸又變得輕鬆,朗聲微笑着道:“姥姥,我來報到了!”一路走進獵苑,這回再沒有不識趣的魔獸上來騷擾他。

青丘姥姥坐在客廳裡,看到林熠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問道:“昨晚老巒帶你去的那個地方好玩麼?”林熠坐下來,欣悅地點頭道:“好玩得很,果然有趣極了。”青丘姥姥冷哼了一聲,不理林熠說的到底是真是假,將金城舞的卷宗放到几案上,說道:“今天上午,你將裡面的內容背熟。下午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林熠拿起卷宗,自言自語道:“怪了,前些日子誰也不搭理我,怎麼這兩天大夥兒都爭着要帶我出去晃盪?”青丘姥姥冷笑道:“你以爲我會像他們幾個整日無所事事,帶你亂來麼?”林熠道:“別人我不曉得,但是至少雲老前輩看上去就忙得很,可不能算是無所事事。”青丘姥姥道:“他掌管忘憂崖,還培養一羣飯桶打手,怎能不忙?”林熠問道:“那巖大師是做什麼的,看上去他的日子過得十分逍遙自在。”青丘姥姥道:“龍頭不會收留任何一個廢物,無涯山莊也不可能有一個人會真正清閒。巖和尚模樣雖寒酸,卻是這裡的財神爺。”林熠好笑道:“財神爺?他管銀子?”青丘姥姥道:“我們又不是天上的神仙,沒有大筆的銀兩供花銷怎麼行?天底下,再沒有比巖和尚更能生錢的人了。就算是皇帝老兒的那點家當,在他眼裡也根本不當一回事。”林熠問道:“那老巒又是幹什麼的,他不會真是一個車伕吧?”青丘姥姥掃了他一眼,道:“有這工夫問這問那,不如趕緊把卷宗背熟。”她說完話,不容林熠辯駁,走出客廳,將他一個人留在了裡頭。

林熠索然無味地拿起卷宗,一頁頁翻看。對他來說,自幼熟記昆吾派成千上萬字的各種心法口訣,區區幾十頁卷宗自非難事。一目十行輕描淡寫地過上一遍,心裡已能記得**不離十。

到了中午,青丘姥姥走入客廳,懷中多了昨日林熠見過的金猿小青。她見林熠悠然自得把二郎腿蹺在几案上,臉上蒙着卷宗正在打鼾,眼中怒意一掠,冰冷地問道:“每個字都背熟了?”林熠懶洋洋把卷宗從臉上拿開,坐正身子道:“你可以把它拿去當柴燒了。”青丘姥姥忽然道:“金城舞常說的口頭禪是哪幾句?”林熠眨着眼睛,回憶背誦過的金城舞上千句對話,緩緩回答道:“‘我是個苦命的孩子’、‘天哪,爲什麼是這樣?’還有

‘幸好還有你肯幫我’。”青丘姥姥不動聲色,問道:“就這三句,沒有別的了?”林熠仔細想了想,道:“似乎有時候這傢伙也會說:“等我日後時來運轉,一定要好好提攜你’。唉,八成他是等不到這一天的了。”青丘姥姥頷首道:“看來,你的確有幾分張狂賣弄的資本。”緊接着又問道:“十二年前的六月初一,金城舞爲什麼整整一天沒有說話?”林熠笑了起來,回答道:“一個昏睡不醒的人,除了夢話以外還能說什麼?”青丘姥姥不等他有喘息機會,立即追問道:“他爲什麼會昏迷整天?”林熠嘆道:“雖然有些強人所難,但我真希望你接下來能提出有點水準的問題來。金城舞六月初一清晨,被條突然竄出的金絲纏蛇在手背上咬了一口,中毒昏迷。

“不過這個意外的背後,卻不排除是有人故意爲之。儘管金城舞當時只有七歲,可畢竟家學淵源,又有金裂寒暗中遣心腹保護,沒道理會遭蛇咬。”這時青丘姥姥的眼神,更像是一條想將林熠活吞下去的金絲纏蛇,徐徐問道:“爲什麼金城舞小時候不喜歡吃蜜糖粥?”林熠愣了愣,思索半天老老實實地道:“不知道。”青丘姥姥霜冷的玉容,驀然綻出一縷譏諷的笑意,回答道:“很簡單,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有任何理由。你死記硬背的本事,令人欣賞,可惜……”林熠目瞪口呆,喃喃道:“有水準!我服了。”青丘姥姥笑容轉瞬即沒,肅容道:“你以爲我是在故意爲難捉弄麼?我是在告訴你一條真理,熟記卷宗上的每一個字並不稀奇。你要做的遠遠比這更多,必須將自己完全融入到金城舞的內心世界,讓自己成爲另一個他,纔有可能勉強合格。”林熠徹底無言。

青丘姥姥出了口惡氣,冷冰冰道:“還愣著作甚?走吧,我們出門去。”兩人出了獵苑向北而去,一炷香後,前方一座高崖赫然拔地而起聳入雲霄。青禿禿的峭壁上寸草不生,刻着巨大的“忘憂”二字,一座黑黑的厚重石門緊緊關閉,門前空無一人。

青丘姥姥走到石門邊,將右手併攏嵌入峭壁的凹坑中,白光一亮,石門隆隆開啓。一股血紅色的濃霧,鼓盪着灼烈熱流撲面吹到。林熠不由暗歎自己的命實在夠好,剛出了一座冰窟,眼瞧着又要走進一座熔爐。

兩人走進甬道,石門在身後關閉,光線頓時幽暗下來。插在石壁上的火把獵獵燃燒,卻驅趕不去洞府內蒙蒙的血霧縈繞。

一名身穿血紅色衣衫的男子出現在甬道盡頭,朝青丘姥姥恭謹地施禮道:“姥姥,您來了。”青丘姥姥道:“山尊已將我今日要來的事情交代你了吧?”血衣男子躬身道:“是,山尊吩咐,若姥姥得閒,不妨請到誅心堂稍歇。”青丘姥姥毫不領情道:“我沒興趣見他,他最好也莫來煩我。”血衣男子早料青丘姥姥會有此反應,應道:“是,請姥姥隨屬下來。”兩人跟隨血衣男子走過甬道,進入忘憂崖內部。

瀰漫的血霧裡,隱隱約約響起鬼魂般的哀鳴厲嚎,四周滾熱的氣息,也絲毫不能緩解心中生出的寒意。

拐過一道彎,就見空曠的石窟中央有座方圓百丈的血池,朝裡望去,依稀能看到冒出的騰騰熱氣底下,滾滾沸騰猶如岩漿般的暗紅色黏稠池水。

四名血衣人架住一個遍體鱗傷、骨瘦如柴的中年女子,走到池邊熟練地一拖一推,將她拋了下去。半晌過後,從底下傳來一陣撕心裂肺、忍無可忍的淒厲哀嚎,沙啞的聲音就像尖錐,深深扎進林熠的胸膛。

青丘姥姥問道:“這女人是誰,爲何要扔進‘焚魄池’?”血衣男子恭敬地回答道:“是漱心庵鎮魔老尼的得意弟子,法號叫什麼‘潔雨’。這兩天伺候得山尊很不爽,原本該被關進燭魂淵,可昨晚有人造反越獄,燭魂淵一時關不下這麼多人,所以纔將她扔進池子。等什麼時候山尊開恩,再放她出來。”林熠心如錐刺,臉上卻不能有半點異色。記得七年前他曾在漱心庵見過潔雨一次,那時的她寶相莊嚴,韶華正當,宛如一尊玉菩薩。沒想到身陷忘憂崖,慘遭連畜生都不如的蹂躪踐踏,生不如死。

如果沒有猜錯,她應該會是釋青衍所說的,試圖潛伏進九間堂的六名仙盟同仁之一。不曉得,其他五個人的命運又是如何?有時候,死遠比活着好太多。

穿過焚魄池,熱氣更甚。在又一間石窟中,二十多個全身一絲不掛的囚犯分成幾組,正在煉製丹藥。六個凶神惡煞的血衣人,手提專破護體真氣的棘刺鞭在一邊虎視眈眈,隨意抽打呵斥。

這二十多個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每個人都是傷痕累累,過了今天不知道明天是否還有命在。

林熠已經沒有了憤怒。他現在的力量,根本不足以解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甚至自己也隨時隨地處在未知的危險中。

他從沒有比此刻更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肩頭擔負的責任,也從沒有過如同現在這樣地充滿勇氣與動力。忘憂崖,應該是林熠一生中最值得紀念的里程碑之一吧?因爲,在這裡,讓他懂得自由與尊嚴的寶貴。

三個人默默無語又走過一段路,血衣男子打開一扇石室的門說道:“姥姥請。”青丘姥姥緩步走入石室,血衣男子等林熠也進到裡面,關上了石門。

石室裡佈置得很舒適,可是林熠無法忘掉一牆之隔的外面是個怎樣的煉獄。

青丘姥姥在一張軟椅中舒服地坐下,說道:“從進來開始,你一直沒有開口。”林熠冷冷道:“我無話可說。”青丘姥姥道:“你太年輕了。這本就是個強存弱亡的世界,如果沒有保護自己的本錢,結局只能如此。”林熠道:“你帶我來忘憂崖,就是想讓我看看怎麼把人當畜生,而後再明白什麼是弱肉強食?”青丘姥姥道:“當然不是,你該認真看的,是另一樣東西。”手指在椅邊的几案下一按,正對軟椅的石壁忽然消失,或者更確切的說,是變成了透明的幕牆,展現出隔壁另一間石室中的精采情形。

那裡面所有的一切遠比這裡更豪華,也更寬敞、更絢麗。一名年輕男子舒服地半躺在軟榻上,與身邊一羣豔色少女調笑。過度蒼白的面色,孱弱的軀幹,說明這已是具被掏空的行屍走肉。

林熠失望道:“他就是……金城舞?”

第一章 歸來第一章 日落第二章 掘墓第九章 鑄神第三章 夜話第二章 天策第七章 妖狐第九章 借魂第七章 滌盪第一章 縱狐第九章 血動巖第五章 日出第三章 入夜第一章 猝死第八章 挽弓第二章 忘憂崖第三章 訣別第七章 合璧第六章 選擇第二章 母子第十章 雷符第五章 火攻第十章 天碑第一章 猝死第一章 舊時恨第十章 血與淚第一章 歸來第三章 誘供第五章 立場第三章 空谷第十章 十日第七章 滌盪第一章 猝死第八章 冤家第八章 攻塔第二章 授課第十章 斬龍第二章 腐魘蟲第六章 夜圍第六章 初見第七章 夜襲第二章 今夕意序曲傳說第八章 龍擡頭第六章 初見第九章 血夕陽第七章 替罪第六章 虛蕪城第四章 昆吾第七章 離魂第九章 鑄神第三章 傷別時第二章 同宗第八章 反目第一章 日落第四章 雄聚第五章 窺秘第二章 逐浪巖第六章 開謝花第一章 聚賭第五章 大禍第二章 絕響第三章 魔伏第八章 撥霧第六章 初見第一章 證心第九章 雙龍會第六章 開謝花第三章 血鈴第五章 魔涌第九章 鑄神第六章 雪見第五章 窺秘第三章 飛鞋第二章 夜火第二章 夜火第九章 打劫第八章 祈雨第二章 天策第九章 獵苑第二章 奪酒第二章 逐浪巖第二章 神木第五章 立場第一章 獵殺第十章 逃亡第二章 腐魘蟲第六章 白樺林第五章 雁遇第四章 邀約第一章 證心第四章 煉符第二章 母子第六章 長老會第十章 小道第五章 窺秘第七章 聖使第四章 花緣第十章 默望
第一章 歸來第一章 日落第二章 掘墓第九章 鑄神第三章 夜話第二章 天策第七章 妖狐第九章 借魂第七章 滌盪第一章 縱狐第九章 血動巖第五章 日出第三章 入夜第一章 猝死第八章 挽弓第二章 忘憂崖第三章 訣別第七章 合璧第六章 選擇第二章 母子第十章 雷符第五章 火攻第十章 天碑第一章 猝死第一章 舊時恨第十章 血與淚第一章 歸來第三章 誘供第五章 立場第三章 空谷第十章 十日第七章 滌盪第一章 猝死第八章 冤家第八章 攻塔第二章 授課第十章 斬龍第二章 腐魘蟲第六章 夜圍第六章 初見第七章 夜襲第二章 今夕意序曲傳說第八章 龍擡頭第六章 初見第九章 血夕陽第七章 替罪第六章 虛蕪城第四章 昆吾第七章 離魂第九章 鑄神第三章 傷別時第二章 同宗第八章 反目第一章 日落第四章 雄聚第五章 窺秘第二章 逐浪巖第六章 開謝花第一章 聚賭第五章 大禍第二章 絕響第三章 魔伏第八章 撥霧第六章 初見第一章 證心第九章 雙龍會第六章 開謝花第三章 血鈴第五章 魔涌第九章 鑄神第六章 雪見第五章 窺秘第三章 飛鞋第二章 夜火第二章 夜火第九章 打劫第八章 祈雨第二章 天策第九章 獵苑第二章 奪酒第二章 逐浪巖第二章 神木第五章 立場第一章 獵殺第十章 逃亡第二章 腐魘蟲第六章 白樺林第五章 雁遇第四章 邀約第一章 證心第四章 煉符第二章 母子第六章 長老會第十章 小道第五章 窺秘第七章 聖使第四章 花緣第十章 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