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大的假山之中的山洞之中,的確如慕容子騫所想,站着兩個人。慕容子騫很容易察覺出山裡有人,而且是兩個高手。從關於葉溥的對話一開始,這兩人就在裡面了,所以毫無疑問,肯定是周放成功地將冷玉誆騙了過來,讓她偷聽自己主子和他的談話。而看席淵自得又自如的樣子,他是絲毫不知道假山後面,正藏着自己最相信的人呢。
席淵他不會武功,自然是感覺不出來這園子裡除了他和慕容子騫,還另有其人。他還以爲,所有下人,都乖乖聽他的命令退了下去。而冷玉正在另外一個院落,控制着慕容子騫攜帶進來的侍衛,和周放交換些什麼重要的信息呢。
當葉溥的事問得告一段落的時候,慕容子騫適時地拋出了下一個問題,那就是他真正想讓假山之後的冷玉聽到的真相,有關於冷總兵的事。
席淵只是坐着喝茶,一時沒有回答,也沒有看慕容子騫。
假山之後,冷玉將席淵親口所說的葉溥之事的前因後果聽得完完整整的,有些頓時呆立在當場。她並不是不敢相信席淵會做出這樣的事,只是有些不相信,這件事席淵竟然還瞞着自己,將自己瞞得死死的,一點口風都沒有泄露。他甚至還裝作一副與此事絕無關係,一副正派人士的樣子,將自己騙得團團轉,自己竟然還相信了!
冷玉一直如此相信席淵,相信他信賴自己,無論是好事還是壞事,或者是惡事,都會對她毫不隱瞞。但是現在,冷玉不禁懷疑,席淵到底還有多少事在瞞着自己。
雖然心中有着不滿、失落和懷疑,但是冷玉只是衝周放淡淡地笑了笑,一副認輸了的表情,然後準備退出假山離開。周放知道重頭戲在後面,豈能讓冷玉走呢,卻又不好直接拉住冷玉阻止她走,更不好出聲想出理由阻攔,一時有些情急。
但就恰巧在此時,慕容子騫問出了這句話,頓時讓冷玉停下了腳步,僵立在了原地。
周放拉住了冷玉的手,示意她親手將她往回拉了拉。冷玉有些呆愣,一時間竟任由周放這麼將她拉了回去。
冷玉突然有些害怕自己即將要聽到的東西了。如果葉溥這麼大的事,席淵都欺瞞着自己,那麼自己當初還不瞭解席淵的時候,爲什麼會相信了他的話,就心甘情願地相信,這一切都是慕容子騫所指使的呢。
慕容子騫能問出這句話來,是否就已經說明了,其實冷氏家族被滅門之事,慕容子騫並不知情,而這一切,又是席淵編撰出來的?
二人一言不發地躲在假山之中,靜靜地等待着席淵的回答。周放知道席淵的答案是什麼,但是他依然很緊張。他小心地注意着冷玉的表情,生怕她在聽到真相之後,一時接受不了,做出什麼衝動的舉動。而冷玉,自然提心吊膽地等待着,她不希望聽到自己所害怕的那個答案,但是她又想知道,關於自己家族被滅門的真相。
“王爺怎麼可有此問呢。”席淵似乎警覺了一點。就連四年前葉溥的事,都是陳年舊事了,再往前的冷如龍的事,那就更加陳舊得不值得一提了。葉溥的事,慕容子騫詢問,是想知道真相,了卻葉青的夙願,但是冷如龍之事,慕容子騫卻爲何突然提起呢。席淵不禁稍稍有些警覺了起來。
慕容子騫看見席淵的態度有些變化了,知道他有點警覺,必須立刻將他的警惕給掃除,便故作輕鬆地說道:“只是我現在回想起來,也許這是我第一次栽倒在你的手上的事件吧。”
席淵笑了。他很高興聽到慕容子騫這麼說,極大地滿足了他的虛榮心。他笑了笑道:“那時你甚至不知道有我這樣一個人存在吧,而其實我那時我也並未將你視作敵人或目標,因爲我實在太微不足道了,而你已經功成名就,世襲了慕容王氏的王位。我們的距離太遙遠,我的目標不可能是你。”
“但是這大概是我們的第一次交集。”慕容子騫見席淵似乎又放輕鬆了,便說道,“但是我卻不明白,你爲什麼要陷害冷總兵。一個是文,一個是武,我也看不出你們有任何的利益衝突。”
“你可以認爲,我這算是報私仇吧。”席淵輕描淡寫地說道,“我並不是生來就如此有野心城府又深的,而冷總兵,大概是讓我變得如此想要出人頭地,不擇手段的重要因素之一吧。”
“哦?”慕容子騫佯裝十分感興趣地說道,“我倒有興趣聽聽,你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又爲何變成了現在這樣。”
“這可不是一個簡單又短小的故事。”席淵笑了笑道。
“沒關係,我有的是時間。”慕容子騫道,往後一靠,大有坐在此處聽席淵說個一整晚的勢頭。
席淵覺得有些好笑,不過心中卻有種微妙的感覺。自己的過去,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顧了,他甚至已經遺忘了自己曾經是個怎樣的人。重拾舊事,談起自己的過往,竟然是對自己最大的對手。席淵視慕容子騫爲自己最大的敵人,實力足以與自己抗衡,將打敗慕容子騫視作自己的目標。終究,席淵對這個敵人竟產生了一絲惺惺相惜的感覺。
看一個人的對手有多強大,便能知道這個人有多強大。席淵覺得,有慕容子騫這樣的對手,足以證明自己已經很強大了。
“我與你太不相同了。”席淵淡淡道,面色已變得如常了。他看起來已經準備和慕容子騫好好聊上一聊了。雖然過去有些不堪回首,但是席淵現在想來,自己已經是可以和慕容王爺平起平坐的人了。他所想要的不正是這樣,可以坐在今天的位置上,釋然地回首過去的自己麼。現在想起來,看似淡定,但是席淵心中卻依然還是有很難平靜的。
“背景和經歷是造就不同的人的關鍵。不過即使這些不相同,你不還是坐上了丞相的位置,在夏王朝中足以呼風喚雨麼。”慕容子騫
明白席淵所說的是什麼。他對席淵並不太瞭解,雖然也調查過席淵的背景,但是並沒有挖出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只知道,他的確是從一個平民,通過最普通也是最爲艱苦的方式,一步步通過科舉考上來的。這讓慕容子騫相信,席淵這個人,比常人更爲堅韌,也更難攻破。
“你生來就是赫赫有名的慕容王氏中的人,而且還是前慕容王爺的兒子,你自然不會知道,像我這樣的人,要出人頭地有多麼的艱難。”席淵道,好像慕容子騫這樣說,就是像在取笑他一般。“我曾經,真的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了。我出生在滁州里的一個小漁村,依山傍水,景緻倒也不錯,靜謐又美麗。不過我並不安心於在這樣一個小村莊裡度過一生,我和所有的孩子一樣,年輕,心氣又盛,盼望着出去見見世面。”
“大約在十六歲的時候,終於得到了一個機會走出這個小漁村。一出去便一發不可收拾了。我知道我更喜歡外面的熱鬧繁華,所以當回到了村子以後,我就想着怎樣再出去。後來終於勸服了我的父母,拿了家中的積蓄,到外面求學。那時候,我大概還沒有想怎樣出人頭地吧。”席淵繼續慢慢地敘述道,回憶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這些事,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忘懷的。“幸好我還算聰穎,學習對我來說並不是難事。我問師求學,也算是上進,一路考了上去,終於獲得了到皇城中考取功名的資格。我進入皇城的時候,纔剛二十歲。”
“那時候,我還很單純地想着,我們那樣的小村莊,說不定可以有史以來第一次出一個當官的,在皇城之中做官,那似乎是一件挺榮耀的事。所以我已經定下了目標,一定要考取一個功名出來。”席淵道,“只不過理想和現實總是差了那麼一段距離。我一個進皇城趕考,手頭拮据,在皇城之中又根本沒有認識的人。王爺,您應該最清楚了,在皇城這種東西,無權無名無財,簡直寸步難行。當然了,對於您這種生來名財權樣樣不缺的貴族來說,可能並沒有體會過這樣的艱辛吧。”
慕容子騫沒有答話。他的確沒有體會過。正如席淵所說,他一生下來就已經擁有了大多數人一生所想要追求的東西。他是最受皇帝信賴的慕容王氏中的一員,是慕容王爺的親子,居住在皇城之中,受到萬人的景仰。他的確未曾體會過席淵那樣的生活,只是光知道,光明白,是沒有用的,在這一點上,慕容子騫並不想發表自己的意見。
“所以,我初入皇城之中,謹小慎微,卻依然處處碰壁。而後,因爲沒有相熟的人,也沒有錢財,只是一個無名小卒,縱然是有些才華,卻依然在皇城中的會試之中落榜了。”席淵緩緩道,“而之後的三年,我不斷在嘗試,卻不斷地在失敗。最終,我耗盡了身上的錢財,無法在皇城之中停留下去了,但我連回到滁州那個小漁村的路費都沒有了。王爺,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