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藥逃離,君無雙也着急,命了班頭帶人一併追去。
蘇青鸞見狀,兀自踢開圍住她的一幫人,徑自上前阻攔,君無雙見狀也上前去阻攔他,正當上前去時,卻被身後蕭肅容一拉。
君無雙詫異的看着蕭肅容,蕭肅容道:“無雙,交給我,我幫你帶回來!”
君無雙尤帶猶疑。
蕭肅容道:“這藥廬裡面還有這麼多孩童屍體需要你處置,若爲此耽擱再出了事。”蕭肅容這話倒是在理,君無雙遲疑的看了一眼藥廬方向,而後朝着身側的人點點頭。
衙役們推讓開來。
君無雙與蕭肅容道:“此案懸了幾十年,也該一一覈對當年的那些父母家人,跑掉的那小孩……你負責帶回來。”
君無雙指着蕭肅容,雖說言語剛硬,但是卻在說話的時候朝後退了一步,可說這話的時候,依舊是鄭重的看了一眼蘇青鸞。
蘇青鸞看在眼中,君無雙這人確實剛阿,不失爲一個可交之人。
她感激的看了一眼蕭肅容,兩人一前一後追了過去。
君無雙看着這兩人追過去的身影,神色之中分不清是什麼感覺,又回首看向這藥廬的方向,神色逐漸專爲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
他吩咐衙役,“先把屍首清點保存好,一一存檔查留,叫上仵作前來,驗明正身之後逐一排查當年丟失孩子的家庭。”
吩咐完,他轉頭看去,山谷的邊緣不知道什麼時候晨曦已經露出了頭,金光從東邊升起,燦燦的一片尤其耀目。
長夜,終將會過去。
蘇青鸞與蕭肅容並肩追往小藥的方向去,蘇青鸞察覺到這一路過去歌盡都有在路上留下痕跡,刀刮過樹幹、砍低了草木,留待蘇青鸞追蹤過去。
看得出小藥慌不擇路,這一路還拖着老怪物的屍骨跑,沒有往下跑去,而是爲了躲避歌盡的追蹤一直往山上跑。
再上,就是懸崖了!
蘇青鸞慢了步伐,在歌盡留下的痕跡中她臉色越發的凝重了起來,“再往上,就是懸崖了。”她喃喃的說道。
蕭肅容伸出手拉了她,“沒事的,追得上的。”
他手掌心是溫熱的,和蘇青鸞此時的冰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約莫是在害怕吧,蕭肅容想。
很少,能見她害怕到手心發涼的,小藥對她來說,應當是很重要、很重要的。
蘇青鸞低低垂眸,看了一眼蕭肅容拉住自己的手,不知爲何她於這一刻忽然想到了蕭九,她剎那間有些難受也有些恍惚。
從一開始,蘇青鸞就預料到了這種相處模式了,蕭九與蕭肅容到底是兩個不用的人格,如若真的傾付真心,根本就無法平和以待。
她不經意的將手一抽,如何對蕭肅容說:“肅容,我知道你很好,但是眼下……”她的話語帶着遲疑,猶然不知道該怎麼說,好一瞬之後,她才又道:“眼下,我只想先找到小藥。”
“這是自然。”
蘇青鸞點點頭,繼續追上去。
只是,越往上追,蘇青鸞的心就越沉,因爲她看到了一路過來的掙扎痕跡。
蕭肅容也察覺到了,“應該是歌盡看到上面是懸崖,想要拉住他。”
可小藥現在情況特殊,即便歌盡武功再高,到底對一個豁出命去的小孩,他如若不要命的掙扎,歌盡又不能傷他,只能聽之任之,一路跟着而已了。
蘇青鸞沒有說話,只是緊抿着雙脣一直往上去。
到了懸崖上,僅隔數丈遠,蘇青鸞的腳步就停住了,直面懸崖那邊,遙遙望見了歌盡直立着站在那裡的身姿。
此時日光初出,在歌盡的身上鍍上了一層金黃色,而朝西看去,歌盡拖得長長的身影則正好罩在他身側不遠的小孩身上。
即便一身榮光,但罩子小藥身上的始終是一片陰暗。
歌盡不退,也不前,就站在那裡直直的看着小藥,而小藥呢,則在那一片懸崖邊上的一方巨石上,將他師傅停放在那塊大石頭上,他則用那一雙小小的手,在大石頭上使勁的、拼命的挖着坑。
小藥說:“師傅,就快了,您再等等,再等等就好。”
蘇青鸞心中一慟,挪動腳步上前去,走到歌盡身側的時候,歌盡卻橫出一手攔住了蘇青鸞的腳步,衝她搖了搖頭,不讓她近前去。
蘇青鸞看了他一眼。
歌盡不說話,只伸出一腳將地上一塊石子朝着小藥身側一踢,石子‘啪嗒啪嗒’滾過去的時候驚動了小藥,小藥就像是身後有毒蛇似的,忽然整個人一彈,緊接着他張開雙臂護在老怪物的屍骸前面。
他雙眸的神色所帶的戒備,無異於草木皆兵,見誰都是毒蛇猛獸了。
蘇青鸞不管這些,推開歌盡的手依步往前,相比於來時一路的忐忑,蘇青鸞最怕的是見不到小藥了,她此刻還能見到活生生的小藥。
真好!
小藥猶然戒備如斯,看着蘇青鸞一步步朝自己走來的時候,他甚至從喉嚨底處發出嘶吼警告聲,兇相畢露。
他知道所有人對師傅的敵意,小藥唯有守護好身後,其他的管不着。
蘇青鸞一邊走近他,一邊道:“小藥,你這會,真像極了我當初剛見到你的時候,你就連偷我東西的時候都要裝得很兇很兇,其實你知道嗎,一點都嚇唬不了人,真的!”
她靠近了小藥,蹲下身去。
小藥滋着牙,那圓瞠的雙目睚眥欲裂,嘶吼的聲音就像是被逼到了絕境的小獸,悲哀、絕望、等着用盡生命做最後的反撲。
然則,蘇青鸞卻全然不顧他此時的模樣,兀自用那淡淡的一抹笑對着她的小藥,她緩緩伸出手來,想去觸摸小藥的臉。
可小藥往後一縮,背後卻是大石頭,後退不得。
蘇青鸞手心的冰涼觸碰到小藥那張小臉的時候,小藥像是瘋了似的,所有人的觸碰於他此刻這顆支離破碎之後又粘起來的心來說,都是刺痛。
他慌亂得無處可躲了,在蘇青鸞的手觸碰到自己的那一刻,他痛苦至極,張嘴就將她的手指一咬,他的牙帶着毒,咬下去的時候,從蘇青鸞手指處流下來的血都是泛着黑。
牙齒啃咬進骨血,那種腥甜與痛楚夾雜着,小藥也哭嚎出聲,咬着她手的嘴含糊不清的喊着,驅逐着,“你走啊,你走啊,你爲什麼不走啊?我就想在這裡陪他,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痛苦……”
“他的心硬了,我要是無法成爲藥引子,他會死的,會死的……他也是無可奈何,他打我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夠好,是我救不了師傅,師傅,師傅!”
那彷彿,無盡的晝夜浸泡在錐心刺骨的毒藥裡,不是毒醫老怪的錯,而是他不夠好,無法成爲出色的藥,他竟深深的爲如此折磨他、殺了那麼多同伴的老怪物產生出了深切、甚至能夠感同身受的痛楚出來。
“師傅,師傅是爲我好,我……我在他身邊好多好多年,從他的眉毛是黑的,一直變成白的,他會殺人的,不聽話的都死了,他留下了我,他是我師傅,他是我師傅!”
蘇青鸞任憑他咬着,一邊哭喊着,一邊將心裡的話全部傾吐出來。
這個纔是真正的小藥。
一個……在長年累月的折磨下,早已經分不清楚別人對他的好與壞,對與錯了,他被折磨到最後,竟然對施暴者產生出深深的同理心以及共情。
他不可憐自己,反倒去可憐折磨他數十年的人!
這,該是怎樣一段暗無天日的歲月,纔會將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孩子折磨成這般扭曲猙獰的心態來。
蘇青鸞猶然是那抹淡淡笑,彷彿此刻被小藥咬的不是她的手,彷彿次此刻流的血並不是她的,她伸出另外一隻手來,捧住小藥另外一邊臉。
將她的小藥捧在手心裡啊!
她此時此刻,心是前所未有的痛着,就像是血淋淋的被挖開一片,疼得她張開嘴卻又喊不出聲音來,只有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小藥在掙扎,可蘇青鸞不怕,也不想鬆開自己的手心。她只怕這一鬆開就再也拉不住她的小藥了,她跪在地上,慢慢的將頭給垂下,哪怕小藥驚懼到極點,咬得倍加用力,她還是用自己的額頭輕輕的牴觸在小藥的額頭上,額頭的肌膚觸碰着小藥的額頭。
此刻,親密無間!
任憑眼淚大顆大顆滴落……
滴落在小藥的臉龐上,淚水的苦澀隨着被咬的手指竄進小藥的口中,又從手腕蜿蜒滴落在土地上,她不信的。
不信小藥不記得她了。
捧在手心裡的溫柔,此刻伴隨着蘇青鸞哭喊着一句話,悲傷傾瀉而出,“小藥,你怎麼這麼傻啊?”
是的,怎麼這麼傻呢?
“他對你根本不好,一點都不好!”蘇青鸞這話一說出,眼淚更是決了堤,崩潰至斯!
“你是一個人,你不是藥引子,你不用自殘來博取他的歡心,你應該在父母的身邊開心快樂的長大,你不是畜生,不是小狗。”
“你不用,趴在地上搖尾乞憐,你是個站着的……人啊!”
老怪物,從沒把你當成人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