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鸞看着阿九意氣風發過來的模樣,一身棗色甲冑束於腰間,矯健無比的模樣不禁讓她嚥了咽口水。她是打不過蕭九的,這點從第一次在亂葬崗遇見他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論證,更何況現在這年少公子,如狼似虎的。
蘇青鸞案子將拳頭捏緊了起來,正在心中猶豫着,要不要趁着他這會年紀小,找機會按住打一頓?
就在阿九往她這邊走來的時候,身後卻傳來另一個少年的聲音。
“蕭肅容,我還沒跟你打過呢!”
蘇青鸞聞言之後稍顯詫異,回過頭去的時候微微愣了愣。
身後也是一少年,與阿九同樣身穿甲冑,少年身形挺拔,眉目俊朗,隱約之間有着讓蘇青鸞熟悉的錯覺。
“這不是……”蘇青鸞這次是真的吃驚了。
“小六,你還沒被打怕?”阿九朝着蘇青鸞走去的腳步停了下來。
小六!
蘇青鸞見面心喜,心下道:“原來,是你這小子啊!”
見說就不肯與這“小六”打,蘇青鸞將手握成拳頭抵在脣邊,輕聲咳了一句,“那你們兩人便打上一架唄,看是誰更厲害些!”
她的言語中帶着戲謔,阿九狐疑的看了蘇青鸞一眼,小六卻莫名的興奮,立即腳下一點,展臂躍上了校場擂臺,大聲呼喊:“蕭老九,不敢接招說一句。”
少年熱血,哪裡有不敢這兩個字,阿九當即拍了拍自個的甲冑,也躍上了那擂臺,兩將少年對陣,熱血沸騰,都當即整個校場再度熱了起來。
蘇青鸞像是個局外人那般,遠遠的朝着後面的高臺登了上去,雙手拄在那欄杆邊上,看着的這一片校場上的熱血,感受着這周邊和風和喝彩的聲音吹來,看着臺上兩個少年男兒不遑多讓的情景。
蘇青鸞心知,這便是當年兄長經歷過的情景,這兩個男兒……當真曾在兄長的麾下,這般年少輕狂。
這樣的勁旅歲月,是兄長所追求的,他定然也在某年某月的某日,也曾站在這個位置上看着下面自己親手操練出來的兵,欣然不已吧!
包括那小六,蘇青鸞不禁笑了起來,“你不叫歌盡!”
那少年熟悉的眉目,那此時在擂臺上打架時候的幹練勁,蘇青鸞絕不會看錯的,就是那個失去了記憶,揹負着四把劍遊走天涯的男子。
到底接下來,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纔會讓這羣熱血一樣的男兒,死的死,散的散,剩下不是分裂出兩個截然不同的人格,就是記全喪了。
這般沸騰的熱血,究竟是什麼樣的變故才至於,冷卻了下去呢?
他們那一場架打了許久,打到最後以阿九斷了一條胳膊爲代價勝出,在一片噓聲之中小六丟下他會找出阿九的破綻,下次斷他兩條胳膊。
阿九雖說斷了條胳膊,但也開心不已,遠遠還能聽他對小六喊:“你九哥哥等着你!”隨後,在下了校場之後四處尋找,最後目光在對上高臺這邊蘇青鸞的時候,欣然一笑,衝也似的朝這邊跑來。
蘇青鸞才發現,阿九登上高臺的時候,那隻沒被廢的手還拎着一罈子酒上來。
“打一架連胳膊都不要了,”蘇青鸞瞅了此時他有些凌亂滿身是汗的阿九,低低的提醒了句,“先把那條胳膊接上再說。”
阿九將那酒罈子提上來,氣喘吁吁的在蘇青鸞的身邊放下,道:“不妨事,不廢條胳膊打不贏那小子。”
歌盡打架的兇猛,蘇青鸞可是清楚的,卻沒想到阿九也這般拼搏。
蘇青鸞還想說什麼的時候,卻見阿九將一邊衣衫給卸下,將綁在手裡的布條咬住,露出那一邊結實的臂膀。他似乎也在蓄足了力,將那隻廢了手緊緊的拽住這邊上的木欄,腳下一前以後抵在地面上,悶哼一聲的同時,只見到他將那條胳膊用力一扭,不肯放手,卻聽得“咔”的一聲,骨頭歸位了。
阿九疼得額上更是汗了,但這手臂接上了他也笑了起來,掄了掄胳膊表示無大礙,“還是將軍這招管用,叫甚軍醫呢!”說着,他彎下身揭開酒罈子,咕嚕嚕喝了兩口酒,用那冰刀的熱辣緩解了手臂上的疼痛。
蘇青鸞看着這阿九,堅韌與向陽,既有阿九那般狠勁,也有蕭肅容那般從容,竟似那初生的朝陽,讓她捨不得睜開眼。
原來,她愛上的人,以前是這般模樣,這般優秀。
原來,以前剛見到蕭九的時候,他斷了胳膊也會自續的這一手,她也曾稍稍好奇他是從哪裡學來的,現在看來,是兄長在軍營中教會他的。
只是彼時的蕭九,任何疼痛也無須用那布條咬住,他更加能忍了,不似現在這少年那樣聒噪,他在那裡絡繹不絕的說着小六的破綻以及自己如何嚴防死守才贏得這一次較量。
眉飛色舞,乍似朝陽蓬勃,光芒萬丈好!
“這冰刀入口熱辣似火,烈烈好似冷冬寒刀,都不知將軍你那麼喜歡這酒作甚?”阿九在旁嘀咕着,“但止疼挺好。”
蘇青鸞聽到阿九這話之後,纔看了眼那罈子酒。
原來,這是兄長以前愛喝的!
蘇青鸞道:“肅容,你曾說過到雲城來,要請問喝冰刀的。”她不覺脫口而出。
阿九聽到蘇青鸞這話濛濛的,一副見了鬼的模樣看着蘇青鸞,“你愛喝給你便是,何須這般語氣?”阿九說着,渾身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蘇青鸞接過那冰刀,入口烈烈。
其實這酒之前她剛入雲城的時候喝過,一直嫌它太烈,如刀口剌過喉嚨,但眼前軍營校場上風沙四起,寒風吹甲冑,冰刀入喉嚨,她再次體會了兄長曾也經歷過的場景,這一口酒下去,竟不覺的辣喉嚨,只覺得喉嚨處有嗚嗚輕聲,忍住的悲啼。
阿九看着蘇青鸞此刻喝下去雙肩顫抖的模樣,一副忍住悲啼的感覺,他不禁瞠目結舌,“一口酒而已,至於嗎?”
蘇青鸞另一隻手以背遮擋在口前,她眼中含着霜霧,大喝了一聲:“好酒!”
她隨後看向阿九,目光迷離,夾雜着對蕭九和蕭肅容之間的情分,她看着十年前的蕭九,雖說是少年青蔥模樣,但那眼中有光,身形居然也比她現在還要高,真真是個大好男兒呢!
蘇青鸞忍不住道:“阿九,你一定要等我啊!”
這話語,萬千情意包含其中,說着的時候她朝着阿九抿脣一笑。
這笑,卻是讓阿九忽然整個人像是遭到了雷劈一樣,連連往後退去,竟一個不慎朝着欄杆下翻滾了下去,蘇青鸞一驚,探頭去看時,卻見滾下泥沙的阿九連滾帶爬的朝校場跑去。
邊跑邊喊:“將軍瘋了,將軍瘋了……”
蘇青鸞聽到這話,忍俊不住。
她忽然在想,自己此刻替代了兄長站在這裡,這才溫和的朝阿九一笑他就嚇成這樣子了,平日裡,兄長該有多兇啊?
蘇青鸞也不難想象,如若是兄長站在此處,魁梧的身姿偉岸無邊,雙手扶住欄杆時,看到阿九在旁邊喝酒那口無遮攔的模樣,兄長定然嫌他聒噪,也定然會忍不住出手,一個爆錘錘在那小子頭上。
“吵死了,罰阿九跑校場十遍……不,二十遍!”
然後,會聽到阿九那鬼叫連天的聲音傳遍整個校場!
這……便是兄長本來的模樣。
蘇青鸞看着這片沙場揚起的男兒去處,心想,“真好呢!”她低下了頭一看,卻見在腰間處別了一方小小的竹哨子,哨子本是碧綠的顏色,可是卻因爲被摸得久了,微微泛着陳舊的黃。
這是哥哥的哨子?
蘇青鸞將那哨子拿起來,放在脣邊吹動,那隱隱飄揚的聲音便傳了過去。校場那邊,適才的小六和阿九聽到這哨聲之後,不免看向了這邊來。
“我們沒打了,將軍!”
“打不過我,誰和你打!”
兩人在校場內,可又吵了起來,蘇青鸞看着看着,不覺勾起了脣角,有曾經最好的兄長,也有曾經最好的阿九!
真好呢!
如果,他們沒有發生那場變故的話,勢必會是這世上最優秀的男兒,鐵甲橫戈,熱血飛揚!而這一切……現在僅僅只是存在於蕭璟的記憶中。
一切都已然在十年前灰飛煙滅,不復存在了。
蘇青鸞看着眼前的場景,脣邊依舊抿着剛纔的笑容,可心卻揪痛着,她十分迫切的想知道,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麼事?
在蕭璟的記憶中……
不,等等!
蘇青鸞眼中還沒落下的淚水在這一刻卻忽然止了下來,她倉皇的看向這四周,這一切都是那麼的正常。
有校場,校場上有兄長,兄長站在高臺上訓斥着阿九,訓斥着他的部下……這一切的一切,爲何會出現在蕭璟的記憶中?
蘇青鸞一直忽略了一個問題,她催眠的是蕭璟的記憶,爲何蕭璟的記憶中存在着兄長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除非……
發生這一切的時候,蕭璟就在這附近,他看到了這一切。
想到了這一點,蘇青鸞忽然驚慌了起來,她這會站在兄長的位置上,他當初在教練着場下的士兵,而這會城主站在哪裡看着他?
蘇青鸞居然還有時間在這裡感慨,眼前一切即便有再多的溫情和留戀,那也是過去了,現在的一切盡是蕭璟的記憶。
蘇青鸞四下張望着,站得高有壞處有好處。
壞處便是容易成爲靶子,監視容易。好處就是眼光四方,容易尋找。
蘇青鸞這才轉了一圈,忽在校場外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是……
一個青衫的中年男子,衣衫落落隨風,有風塵吹染一過,似乎並無法沾染去那一身孤冷的痕跡。
蘇青鸞不會看錯的,那是……城主。
雲城的城主,蕭璟!
十年前的蕭璟,他此刻便遠遠的站在那裡,身旁有一輛馬車,蕭璟隨後鑽進了馬車,馬車揚塵而去。
蘇青鸞若沒有看錯的話,替蕭璟駕馬的,是黎橦都尉。
十年前,都尉黎橦爲何要帶着城主到校場來?
蘇青鸞如此想着,腳下卻不停歇了,她趕緊下了高臺朝着馬車的方向追了過去。
只是她徒步,黎橦馬車再慢也比她快,蘇青鸞見馬車沒了蹤影,只得冷靜下來。
“馬車的轍子朝着都尉府的方向去的……”蘇青鸞看清楚了那車輪痕跡,於是鼓起了氣朝着都尉府的方向追去。
所幸來雲城也有段時日,對都尉府更是熟悉無比,她乾脆朝着後門而去。
卻不想,在她趕到後門的時候,也恰好發現那輛載着蕭璟的馬車此時也停在後門,蘇青鸞順着之前爬過的低矮的牆垣,蘇青鸞正想網上爬的時候,卻聽得牆內有人喚了一句。
“鄴公子!”
蘇青鸞整個人僵住了,原本爬牆的動作也僵住了。
她對這個稱呼有印象,君無雙曾說過,十年前雲城打亂的時候,長街上曾隱隱聽得有人喚:“鄴公子!”
“城主來都尉府上,見這鄴公子作甚?”
蘇青鸞看着這面高牆,直覺告訴自己她這一路追來,真相僅僅一牆之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