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鸞怔怔的看着,也怔怔的聽着蕭九說的這些,她甚至無法想象,究竟什麼樣的過往造就今日的一切。
“你有一點說錯了,”她緩緩的搖了搖頭,神情之中是堅決的,“蕭肅容並不無能,他……很勇敢。”
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勇敢。
“國公府的時候,我困於酒窖中,他折斷了全身的骨也要保護我,阿九……你這樣對他,是否殘忍了些?”
這一刻,蘇青鸞詫異的發現,蕭肅容在自己心裡竟悄無聲息的留下了痕跡。
蕭九的確是利用了蕭肅容,面對蘇青鸞的指責,他的確不知如何去面對。
於是,只好別過頭去,道:“明日進城主府見父親,他不似旁人那般好糊弄,還是讓蕭肅容出來好些,剩餘的……青鸞,我需要你幫我。”
“陰兵案我心中已有了個大致,只需明日印證。”蘇青鸞說着,尤不死心,追問道:“既然你纔是主人格,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如果……如果你的事辦完了,你會怎樣處置蕭肅容?”
她這句話問得急,但也不敢緩慢,深怕蕭九說出自己難以接受的話來,“別殺他好嗎?”
蕭九看着蘇青鸞。
這個女子竟流露出一種讓蕭九心中有些難受的情緒來,他別開臉不想去看,“不知道,我沒想過。”
蕭九說道,前面不遠處有侍女提燈走來的身影,蕭九警戒起來,“先走吧,離開都尉府再說。”
說罷,他拉起蘇青鸞的手便要走,豈料來者卻喊了一句:“蘇姑娘且慢行,都尉有請。”
“黎橦?”
蕭九一惑,“都尉大人找她何事?”
莫不是今夜的事遷怒?
二公子之死,蘇青鸞已經洗清嫌疑,按照黎橦的身份和眼界肚量,照說不該纔對。
“我與她同去。”蕭九不放心。
可是,來人似乎料到蕭九此舉,侍女道:“大人說道,少城主無須擔心,都尉府深陷淤泥,還需借蘇姑娘之手相助,此行必爲上賓。”
黎橦老謀深算,連話都說到這種地步了,蕭九再不信任也人家顏面也掛不住。
何況,現在陰兵案查到此處,處處指向都尉府,於他無益,黎橦找蘇青鸞是爲了什麼,蕭九也不是不能猜。
側頭看去。蘇青鸞也朝他點點頭,“放心吧,這個節骨眼,我是香餑餑。”
說着的時候,眼角帶着笑,讓蕭九放心等她,而後回頭叫侍女,“姐姐,帶路吧!”
蕭九站在當處,心中躊躇,但蘇青鸞這般自信也給他餵了定心丸。正當蕭九轉身過去的時候,一直躲在假山後邊的黎薰兒走了出來,雙手直直的垂覆在雙手兩側,定定的看着蕭九。
蕭九心中戒備,“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黎薰兒淡淡一笑,“剛到,隨着父親的侍女前後腳。”她假裝沒有聽到剛纔蕭九和蘇青鸞的話。
蕭九未必全信她的話,“你來做什麼?”
黎薰兒哦了一句,道:“大哥軍營中有新的發現,叫我來喚你一聲,”爲求蕭九信服,她又道:“有關這次失蹤的士兵,明日城主府……雙方好招架。。”
擺明了這次事件衝着都尉府來的,蕭九在雲城也有所困頓,黎子壑想找蕭九合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黎薰兒將身一讓,蕭九也沒有再懷疑,於是負手往前走去。
身後,黎薰兒跟着一併往前行,看着蕭九的背影眼中有難以平復的情緒在翻騰着。
剛纔蕭九和蘇青鸞的話清晰的在耳畔迴響,他們說……九哥哥的體內,有兩個人!
這種事,怎麼能讓人盡信?
可是,仔細回想,九哥哥回來以後所接觸到的模樣,和眼下這個九哥哥的感覺是全然不一樣的,給人感覺,當真是換了一個人的樣子。
如果……
如果說,當年九哥哥離開雲城的原因其實並不是失心瘋,是因爲體內衍生出另外一個人,所以被遣送出去。
有了這麼一個想法,黎薰兒大吃了一驚!
此時後花園微燈燦燦,光影綽綽,順帶着看蕭九的背影也不盡真切。黎薰兒看着他的身影時候,心中頓時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她想證實看看,剛纔聽到的話,是否真實?
於是,她腳步頓了一下,順道將目光停留在道旁的一塊石頭上,黎薰兒彎身將那塊石頭剪了起來。
快步跟上蕭九,忽然指着前方喊:“九哥哥,那邊是什麼人?”
蕭九被她聲音一引,便往着黎薰兒指去的方向一看,也在這一瞬,黎薰兒心下一狠將大石頭用力一敲,打在蕭九的後腦上。
這一敲,蕭九瞪了黎薰兒一眼,便直接暈倒了過去。
黎薰兒看着暈倒在跟前的蕭九,神色複雜。
而另一邊,蘇青鸞跟着侍女走去,穿過迴廊,直接從跨院穿進後正堂,正堂的後方則是正雲居,坐落於整個都尉府的最中央,黎橦的居住之所。
然而此刻,黎橦在正堂等着蘇青鸞。
二公子之死,對黎橦的打擊不可謂不大,從這個老者枯敗的雙眸中,可以看出曾經的風華,一個帷幄軍權之人,此時即便枯朽,亦有餘威。
蘇青鸞站在那看着黎橦,不說話,也不行禮,端只盯着黎橦看,想從他的神情中捕捉些信息。
“你是何人?”
蒼老的聲音帶着刺探與威嚴,他並不能確信這個在雲城沒有半點根基的人,是否也是衝自己而來的。
“錦城,蘇青鸞!”蘇青鸞欣然一笑,似是洞穿了這個老者的心思,絲毫不掩飾,又添了一句,“看義莊的。”
“看義莊的?”黎橦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雙目注視着蘇青鸞,似乎也想將她給看穿,似乎也想將這一切在他面前的僞裝看透。
“一個看義莊的,千里迢迢來到雲城。”黎橦若有所思的道,而後擡眸,一雙眼中盡是肅殺之意,彷彿此刻看皆是敵人,此刻面對自己的,盡是的敵手。
“我讓人摸了你的底,一個看守義莊的來到雲城,還是跟着蕭肅容一道,這當中意味,耐人尋思,說你不是誰派在蕭肅容身邊的,我倒是真不信。”
“更何況,偏偏還這麼湊巧,陰兵案一查下去,正好就查到你黎橦的頭上來,”蘇青鸞順着黎橦的話往下說,仿照黎橦的語氣,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樣,“要是說這一切都是巧合,莫說你不信,就是我也不信。大人有話何卻不直說,該說的,不該說的,你就差直接點名道姓了。”
蘇青鸞這話沒頭沒尾,卻讓黎橦眼睛一眯。
蘇青鸞無所謂他此刻看自己是什麼樣的神情,她兀自負手在這周圍走了一圈,最後停在黎橦的身後,道:“你不就是懷疑,我是城主安插在蕭肅容身邊的,順帶着這次案件,專門衝你都尉府而來的?”
這話一出,黎橦回過頭來,枯朽的雙眼中有肅殺,有驚疑,也有不解,“你不狡辯?”說道,黎橦又忽然笑了起來,“如若,你是城主的人,今夜你休想活着離開都尉府。”
“如若,我是城主的人,我這會還能好好的站在這裡嗎?”蘇青鸞冷笑了一聲,瞥了這老朽一眼,在她眼中似乎並不在乎此人是什麼樣的身份,什麼樣的權力都不重要,更無世人那種趨炎附勢的必要。
她只道:“既然你今夜留我下來,那就敞開天窗說亮話,你們雲城那一套,大可不必用在我身上。”
黎橦直勾勾的望着蘇青鸞,對這女子說話毫不遮掩的態度給驚訝到了。
而後,黎橦呵呵的乾笑了兩聲出來,“許久,都沒人敢這麼跟老夫說話了。”但黎橦也不生氣,而是指了指自己案邊的椅子,道:“請坐。”
這次,是客客氣氣的,奉如上賓。
蘇青鸞淡然一笑,很是滿意眼下這種聊天方式,但也只看了看那椅子,並無坐下,依舊負着雙手踢着裙邊來回踱步,“你掌管城防營,勞苦功高。蕭九又說你乃他父親的舅家,本是一家人,輔佐羣主至今整個雲城都在稱頌,怎的……你與城主關係,會這麼差呢?”
她問道這話時,腳步停了下來,目光像是一把炬直穿人心。
“你何以斷定,我與城主的關係就差了?”黎橦臉色冷峻了下來,面對蘇青鸞這如火般的目光,無形中一些被冰凍住的東西在消融。
她不過是一個遠道而來的人,留在錦城也不過是看守義莊的無名小卒……
黎橦冷冷的盯着她看了許久,而後卻笑了起來,像是聽到笑話似的,“全天下人都知道,老夫如城主左膀右臂,雲城有城主坐鎮,深得人心,雲城有老夫輔佐,固若金湯,兩家本就是一體,你卻道……我與城主關係不睦,簡直笑話。”
“是不是笑話,有待查證。”蘇青鸞悻悻然的丟了這麼一句,“不過,眼下情況,陰兵案衝着城防營而來,今夜血案,雖說錯殺了二公子,但歸根結底也是衝着大公子而去,如此作爲,我想來想去……有人在背後下一盤大棋。”
“要麼,有人想拔除黎家,解了你手頭的軍權,要麼……老大人您別有想法,大有野心,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小兒子,另有圖謀。”
蘇青鸞這話說完,神情上已然褪去了一開始那般吊兒郎當的模樣,如同深谷之中立起的青木,無法令人忽略,無法令人繞開。
然而,卻在蘇青鸞話音落下的時候,黎橦猛地喝了一聲,“你大膽。”
這一聲喝出,威與嚴俱出,餘怒之下還帶着老年喪子的悲慟,“虎毒尚且不食子,老夫征戰多年,年邁才得這三個孩兒,再滔天的富貴與權威,值得老夫用他們的性命去換取?”
“世人皆如此想!”蘇青鸞淡淡的笑了起來,“難保這滔天得的富貴權力,不讓人心動呢?”
“混賬!”這下,黎橦是真的動怒了。
這一怒他將身旁的桌子一踢,踢到了門邊上,碎開了,如同這個老朽此刻的心與情緒一般,悲與怒並雜,混亂不知所謂。
“老大人如果不想讓世人最後都這般想,這會最好就收斂收斂,包括……你那兒子!”蘇青鸞丟了這麼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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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仔細的看着黎橦此時的情緒,老眼之中泛着血絲,那餘怒中帶着絲絲的渙散,這不是常人能扮出來的,人會說謊,但有些細微的東西是造假不出來的。
蘇青鸞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夜深了,老大人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我就該回去了,我家小童怕怕黑怕鬼,我還得回去哄他呢!”
就在蘇青鸞轉身要走的時候,黎橦忽然開口了,“老夫……”
蘇青鸞腳步頓住,回過頭來看着黎橦,等他繼續說下去。
“何嘗不知道,事情直指黎家與城防營,只是沒想到……會有這麼大的代價。”他擡頭看着蘇青鸞,卻是不知道怎麼的,外面夜風一吹,吹灌進來的冷風將這屋子裡的燭火給吹滅了。
頓時,偌大的一間屋黑漆漆的,將黎橦整個人都籠罩在黑暗之中。
唯獨蘇青鸞站在門口,有夜色緩緩劉讓過她周身,帶着些許溫柔,與那被黑暗吞噬的老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只見得被黑暗籠罩住的黎橦徐徐開口,“老夫只想託姑娘一事,查查陰兵案的真相,背後無論是誰,老夫都要他付出代價。”
蘇青鸞能夠感受得到,這老朽老年得子又喪子的背痛。
她問:“你在懷疑城主,只不過沒證據,所以,想要我幫你搜羅證據,對吧!”
這次,黎橦沒有回答。
蘇青鸞抿脣一笑,“你就不怕,我是城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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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最開始,黎橦也這般懷疑,不是嗎?
只是,這一次在黑暗之中,這個老者並不說話。蘇青鸞站在門口處等待了許久之後不見回答,也沒了興趣,於是轉身要走。
卻在她的腳步跨出門檻的那一刻,黑暗中那蒼老的聲音又起,“聽聞,你來雲城找人,找的誰?”
蘇青鸞一隻腳在屋裡,一隻腳在屋外,在黎橦問出這話時,她雖有猶豫,但仍舊照實說:“蘇慕!我的兄長蘇慕。”
“蘇慕!”
但不知爲何,黑暗中紅黎橦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先是停頓了許久,而後卻哈哈大笑了起來。
當蘇青鸞正在疑惑黎橦是否知道什麼的時候,黎橦卻道:“查吧,儘量查吧,陰兵案作繭自縛,查吧!”而後只聽到他的咳嗽聲。
蘇青鸞想再追問,黎橦已經下了逐客令。
無奈,她只好帶着滿腹疑團退了出來。
“陰兵案,與兄長當真有關聯嗎?”蘇青鸞踏着都尉府的滿府燈火,一心尋思着這案子,無意中已經走到了府門處了,“從吳禛書生,查到雲城,在司理院得到了書生的住址,卻一路牽扯出黎府的案子……要說,與陰兵案無關……”
說不過去!
如此想着,蘇青鸞卻覺得,如果真與陰兵案有關,那麼還得與蕭九再……
“啊,我把蕭九忘了!”
剛纔她被侍女帶去黎橦那裡,蕭九應當是在府門外等候自己纔對,可是現在看去,都尉府外除了守衛的,孤清清的沒有其他。
蕭九呢?
蘇青鸞絕想不到,蕭九此刻躺在黎薰兒的房中。
只見香閨如雲,帷幔在夜色與搖紅之中輝映着妙曼身影,光綽綽映在牀榻上躺着的男子面容上。
黎薰兒就坐在牀沿上,目光一直停留在蕭九的面容上,她像是要努力的看,把裡面深藏住的其他靈魂也一併看穿似的。
就這樣,一看就是半個時辰。
直到,躺在牀上的蕭九眉心擰了一下,似是要醒來的模樣,黎薰兒纔回過神來。
只見蕭九從牀上撐了起來,捂着自己發痛的後腦勺,再看了看自己所在的牀榻,金絲軟被繡牡丹,這好似……不是男兒該處之地。
一回頭,又看到黎薰兒坐在牀沿邊上。
當即,他嚇壞了,“薰兒,你怎會在此處?”說着,他立刻下榻,“如此不好,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我名聲不好,你可別跟着一併胡鬧!”
“九哥哥!”
黎薰兒仔細的觀察着他的神情,眼神之中是不確定的,但是也是刺探的,她問:“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蕭肅容仔細的回想了一下。
“不就是,在你家屋頂追……兇手呢?”蕭肅容忽然想自己在屋頂上掉落時候的情景,那會不是傳出殺人的聲音了,“兇手追到了嗎?”
“還有……兇手到底,殺了誰?”
彷彿,依稀間,聽到的是……二公子!
但此刻,黎薰兒看蕭肅容的神情,已然雙目圓瞠,個人,記憶還停留在暈倒前的時候,接下來發生的那些事,他毫無印象。
黎薰兒僵直着身子站了起來,慢慢的,一步步的往後退了去,難以置信,但是此刻又親眼證實了一件事。
“你不是九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