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經過岳陽樓而不看一眼的。
獨孤展鵬是屬於那很少的人之中的一個。
他此時揹着包袱與劍,默默地走在岳陽城街道上,邊走邊想着心事。
自從臥虎山莊告辭了石瑩瑩出來後,獨孤展鵬再找獨孤天龍,竟一直沒找到。
是獨孤天龍真的下毒,做賊心虛,還是他因遭誣衊而生氣走了呢?抑或又遇上什麼麻煩、發生了意外?這,都不得而知。
按理說,六師兄孟大哥孟震東,該不會騙自己。但要說獨孤天龍,這位忠心耿耿的三伯下毒害自己,也同樣令人難以置信。
難道是孟大哥被二師兄南宮泰唆使,要誣衊獨孤天龍嗎?
如果是這樣,那麼這毒藥竟是二師兄、孟大哥他們給塗在石頭上,打到酒中後而發生變化的了?
但像孟大哥這樣豪爽耿直的漢子,要說與二師兄南宮泰合謀來設下騙局害人,這無論如何也令人難以相信。
光這件事,就夠讓獨孤展鵬煩惱的了,何況,昨夜又遇上了一件怪事呢?
昨天傍晚,他趕到鹿角站落腳。
鹿角站與他前天落腳的磊石站一樣,是個小地方,但較磊石站爲大,距洞庭湖也更近一些。
(劍評按:地名之名以站,始於元代,指中途暫駐之處所。明洪武元年,朱元璋登基稱帝,改站爲驛,以示革故鼎新。然民間一般依舊沿用舊稱,此種情形,一直至清。清代各省腹地所設,稱驛,軍報所設,則稱站。民間無所變,概稱之站。站與站之間距離,吳敬梓《儒林外史》之寫王冕,謂“九十里一大站,七十里一小站”,證諸有關筆記文獻及圖輿,實情大致如是。)
獨孤展鵬昨夜在鹿角站的“連升店”客棧過夜時,竟遭到兩個素不相識的人的暗算,如不是“百毒神珠”示警,他的命也丟掉了!
而在遭人暗害時,又讓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救了自己。
這件事到現在還是一頭露水,弄不清楚究竟是誰害自己,又是誰救了自己?
因爲那害自己的兩個人,已死掉了!而那救自己的人事後又抽身遠逸了!
這事想來真有些怪!
獨孤展鵬邊走,邊回憶着昨夜宿店受到暗算謀害的情景,他想不到那個笑口常開的、完全是一個生意人模樣的胖老闆端過來的茶內竟下了毒性厲害的“孔雀膽”,要不是“百毒神珠”示警,他就會在不知不覺中喪生於此一杯茶下!
他更想不到的是那兩個看上去很老實的夥計:吳三與錢四,竟有一身驚人的武功,兩人聯手,一根李公拐與一對鐵筷,在這房間內激鬥,佔盡了地利之便,自己要不是習了石門的“玄素劍”與本門的“獨孤劍”法,還真罩不下來!但要想取勝,也得在百招之外了!
但就在自己由下風轉爲上風快要得手的時候,一個黑衣蒙面人從窗中飛撲進來,這人武功之高,爲獨孤展鵬生平所僅見!
他只向那兩個夥計各輕飄飄地遙拍出無風無聲的一掌,那兩個龍精虎猛的夥計竟立即應掌而倒!
那個黑衣蒙面人在擊倒了兩個夥計後,即飄身出窗遠逸,那份輕功之高,也爲獨孤展鵬生平所罕見!
等獨孤展鵬追趕一程,自忖追趕不上,返回客店,查看那兩個夥計時,發現那兩個夥計都已死去,拉開衣衫,胸口各有一個紫手印。
——難道那黑衣蒙面人,已練到紫砂掌中最高明的“凌虛遙印”的境界了?
思來不由令人駭然!
因鬧出了兩條人命,“連升店”看來是住不成了,無奈之下,只好收拾東西,連夜趕到這岳陽城來。
不管怎麼說,獨孤展鵬心裡明白,很可能他已落入黑道中人或仇家“潛龍門”的掌握中了!
獨孤展鵬想到這兒,心中不由喟然一嘆,邊打量着兩邊的街道房屋與周圍的行人,邊繼續走着。
當他這樣留神觀察時,心中忽生警兆,不由一凜:
在自己左右前後,都有一些顯然練過武的人物已圍上了自己!
這些人物雖然服色各不相同,但那眼神、步伐都透出練家子特有的精幹與矯捷有力!
其中不乏一兩個好手!
難道這幫人竟敢在府治之地,公然行兇?
獨孤展鵬心中這樣想道。
這時,只見從前面街道轉彎處,轉出兩個人來:
兩個青衣捕快打扮的人,年齡當在三四十歲之間,前面的是一個身材魁偉的大漢,虎步鷹視,步伐孔武有力,而又穩健過人。
後面的一人是個身材削長的漢子,長臉青白,若拖病在身的樣子,但步子輕捷得如悄悄走向羚羊的斑豹。
這兩人不緊不慢地向獨孤展鵬迎面走來,獨孤展鵬心中頓時感受到了一種懾逼的煞氣!
獨孤展鵬邊在心裡估計形勢,邊作好應戰準備。他心中明白,今天怕不易了結!
對面來的兩個人如聯手,怕自己只有捱打防守之份。
何況,周圍還有不下於五個人的敵手?
這些是昨夜暗害的繼續,還是另一檔人呢?
獨孤展鵬邊這樣想,邊暗中開始調息,以備在最佳狀態下出手。
那兩個人徑直向獨孤展鵬走來,來到獨孤展鵬前五步之地,站住了。
獨孤展鵬不由也站住了。
那走在前面的大漢冷冷地瞅定獨孤展鵬,問道:“是獨孤公子嗎?”
獨孤展鵬:“是。二位是——”
“曲逢春,唐六合,刑部來的。你的事犯了,跟咱們走一遭吧!”
大漢將刑衙的海捕文書與捕快腰牌一亮復一收,再伸出時,手上已多了一付長銬。
想不到是鐵手捕快與拘魂神鉤這兩個刑部衙門的名捕!
獨孤展鵬不由爲之一呆,復怒聲道:“閣下找錯人了吧?在下又犯了何罪?”
“嘿嘿,你到那裡自會知曉的!敢情你還拒捕不成?”
那後面的青白長臉的漢子一擡手,手中多了一對鉤,人也迂迴到了獨孤展鵬左後側,與大漢形成犄角夾攻之勢。
看來,此事說不得,只有動手了!
獨孤展鵬想到此,劍眉一揚,喝道:“何方鼠輩,竟頂冒名捕,濫抓無辜?看招吧!”
說到“看招吧”三字,一劍已飛掣在手,向前刺出,而身子倏地一個矮身塌腰,以後掃堂腿向後掃去,再一長身,身形已起,人如大鳥,向街右的房子飛掠過去,想越房頂突圍而走。
“好小子,往哪裡走?”曲逢春大喝一聲,將手中一付長銬飛出,使作鐵索,一招“長纓縛龍”,向獨孤展鵬攔腰纏來。
獨孤展鵬人在空中,見鐵鏈銬子飛來,急橫走八步,正是上乘輕功中的“八步趕蟬”的提氣懸浮輕功,落腳已在街房屋檐之上。
這時只聽一聲冷笑:“下去吧!”那唐六合已先他上房,佔了屋脊頂上風,見獨孤展鵬落向屋檐頭上,雙手舞動鉤劍,“神鴉奪目”“玉帶橫腰”,一刺雙目,一抹中腰,出鉤如電,不容獨孤展鵬立穩足跟,要將獨孤展鵬擠逼下去。
獨孤展鵬聞言,劍劃了個圓弧,從下向上帶出,正好將唐六合的雙鉤封格出去,然後右腳倏地飛踢唐六合面門,欺身而上,一抖手腕,以獨孤劍中的“老人結網”,飄出七朵劍花,遍襲唐六合胸腹、雙臂七大要穴。
唐六合見劍招來得快疾而兇辣,縱有拚命之心也勢所不得,只好後退了一步。
這時只聽一聲高嘯,那曲逢春人若大鳥,舞動鐵銬鏈子,飛撲上來!
唐六合見狀,右鉤“長河車轉”,左鉤“金鳳剔翅”,雙鉤銀光霍霍,向獨孤展鵬如旋風般撲襲而來。
在這兩大強手之間,如依舊只取守勢,縱然武功高強,豈能倖免一傷?
獨孤展鵬一聲長嘯,騰身飛起,舞動長劍,以“七旋劍”身法向街上落去。
人還在空中,只聽“叮叮噹噹”聲音不絕於耳,果不出獨孤展鵬所算,有五個武功頗爲不弱的敵手,以鐵蒺藜、錢鏢、飛蝗石、燕子梭、鐵蓮子、小飛叉六種不同的暗器向獨孤展鵬打來,被獨孤展鵬的劍幕光幢紛紛打落碰飛絞碎!
那五人見暗器不中,掣出藏在身上的兵器撲上來圍攻獨孤展鵬,其中兩人是軟兵器,一使飛抓,一使繩鏢,另三人,一使分水刺,一使緬刀,一使拐劍。
五人如走馬燈般圍住獨孤展鵬進招,似是個頗爲複雜的陣式,一時間把獨孤展鵬逼得手忙腳亂。
獨孤展鵬心中不由叫苦不迭:
房上兩大高手再撲下來,合七人之力,自己必被擒,落入這幫人手中!
正在這時,從紛紛退避的人羣中忽衝出一個黑衣人來,臉上臨時用一塊方巾蒙着,只露出一雙眼睛。
那黑衣人從人羣中搶出,一步便欺身到使繩鏢的人身旁,後者未遑出手,已被點中背上“大椎穴”。
來人隨後身如游魚,一個滑步又到另一個使拐劍的人身邊,一掌遙拍,那個使拐劍的人,應掌而倒。
獨孤展鵬見突來援手,打亂了敵方陣腳,精神大振,一聲高嘯聲中,劍出如電,只聽“叮”“當”兩聲,一把緬刀給絞飛了出去,而那精鋼分水刺,竟給一劍擊斷!
獨孤展鵬的劍尖已顫巍巍地指在了使飛抓之人的眉心。
那使飛抓之人見狀大驚失色,哪敢再動?
獨孤展鵬乘機一個肘捶,撞封了使飛抓之人的“七坎”
“章門”二穴。
其間之變化,不過交睫之間。屋上的唐六合、曲逢春見狀各自大叫一聲,飛撲下來。
那蒙面黑衣人,向唐六合、曲逢春遙遙擊出雙掌,然後叫道:“走!”邊說邊帶頭向左邊屋上飛身躍上,越屋走脊,飛奔而去。
獨孤展鵬見狀不敢怠慢,也隨之飛奔而去。
黑衣蒙面人終於站定了。
獨孤展鵬也隨之停了下來。
環顧四周,一邊是近湖的古樹高堤,一邊是亂石壘壘,怪鬆偃臥的蕭森樹石。
岳陽城在身後,洞庭濤聲在側。
兩人默默對視了一會。
獨孤展鵬先躬身見禮:“多謝兩次援手之情!”
那黑衣蒙面人道:“獨孤公子好厲害的眼睛,竟看出昨夜的也是老夫。”
“但我至今尚不知前輩究是何人,承蒙兩番相救,尚望示以名諱。”獨孤展鵬道。
那蒙面黑衣人冷冷道:“不必了。而且我救你也未必便是好意!”
獨孤展鵬心中一震,但依然不動聲色地道:“前輩說笑了。”
那蒙面黑衣人靜靜看了一會獨孤展鵬,道:“獨孤公子好沉得住氣。”
獨孤展鵬不言不語,靜待對方下文,他猜不透這蒙面黑衣人究竟是何身份。
那蒙面黑衣人靜靜地站在那裡,見獨孤展鵬緘默如故,本想等獨孤展鵬先發問的,不得已只好先說了:“你知道爲何兩次遭人狙擊嗎?知道向你兩度出手的都是些什麼人嗎?”
獨孤展鵬心中一動:“尚望前輩有所示告。”
蒙面黑衣人嘆了一口氣:“‘庶人何辜,懷璧其罪’。
獨孤公子,你帶了什麼重寶奇珍?以至君山玉龍王和朝廷也驚動了!”
“君山玉龍王玉中王,一向以俠義自任,難道他也伸手此事?”獨孤展鵬聞言,劍眉一揚,問道。
“豈止玉中王?連捕王柳老兒也派出了他四大弟子‘曲唐鞠麥’來狙擊你呢!據說秉承上旨。唐六合與曲逢春的功夫你已領教過了,你自忖在公平狀況下交手,以一敵二,又有幾分勝算?何況,據老夫所知,曲、唐適才因有所顧忌,並未把功夫全拿出來,只不過使出六成功力而已。鞠鐵蓑、麥金杖的功夫也遜色不了多少。何況辰州言家拳高手與湖南排教中的實權人物、副教主無影九尾狐鄧百機也都出馬了!獨孤公子,面對如許強敵,你如何能保得重寶,全身而退?”
獨孤展鵬聞言,心絃狂震,想不到在短短時間內,從刑衙總捕頭鬼見愁柳闊英到與快刀譚元貞譚大俠交好的君山玉龍王,從辰州言家拳高手到排教副教主鄧百機,黑白兩道彙集了這麼多高手來對付自己,其用意很明顯,無非是想奪到自己的九龍金鼎!
奇功秘籍,金鼎重寶,難怪引入貪心了!
但獨孤展鵬內心驚震不形諸顏色,淡淡一笑:“想不到在下窮得連店都快住不起了,竟有人以爲我身懷重寶,真是可笑啊可笑!”
蒙面黑衣人冷冷道:“看來獨孤公子是不信老夫之言了?既然如此,老夫告辭了!——不過,等那一干人圍攻獨孤公子,要奪你包袱中寶物時,恐怕你再也笑不起來了!”
蒙面黑衣人說到這裡,那“九龍金鼎”四字簡直是呼之欲出了!
獨孤展鵬聞言不由心中一窒,他想不到自己身攜九龍金鼎這事,傳得這麼快!人還未到,消息已先到了。這肯定是用“飛鴿傳書”送的消息。
但泄露這消息的是誰呢?知道這事的只有孟震東、南宮泰、石瑩瑩及獨孤天龍與自己五人而已。
石瑩瑩、孟震東是決不會透露出去的,那麼,透露這消息的,是南宮泰南宮師兄,還是羅三伯獨孤天龍呢?
看着獨孤展鵬陷入沉思的臉,蒙面黑衣人看穿了獨孤展鵬的心思,冷冷道:“你在猜測是誰透露消息的是不?其實,九龍金鼎由一名姓羅的青年公子攜行,這消息已快傳遍半個武林了,飛鴿傳書上連你的面貌也寫真圖畫畫出,你要想推卸也推不掉了。聽說,還有些武林高手,正絡繹而來呢!你從現在開始將遍地荊棘了!”
獨孤展鵬見事已至此,不便再否認了,反問道:“那麼前輩又是誰?又是從何處得知這消息的呢?”
蒙面黑衣人略一沉吟,問道:“獨孤公子你剛纔這一身輕功身法不俗,尤其是那在空中橫走八步,這顯然是武當派‘八步趕蟬’的身法,但從你施爲來看,又顯然糅合進了道家‘懸浮功’、北武林中紫衫鏢王‘一百單八腿神腿術’中的‘空中偷步’ ‘以二換三’的身法在內,而且你還運用了另一門別的輕功功法,那是老夫所未知的一門輕功絕學。不知獨孤公子學自何處?——當然,如事涉師門之秘,你可以不答!”
“前輩法眼無差,我剛纔施展‘八步趕蟬’輕功時,還有家傳武功中‘凌虛獨孤步’的輕功在內。 ‘獨孤步’是學‘獨孤劍’必備之步法。先嚴便是人尊爲不敗劍尊的羅名尊!”
獨孤展鵬見自己行藏已被揭穿,樂得大方,乾脆先行報出了自己身份。
“啊,原來不敗劍尊羅大俠就是令尊大人?”蒙面黑衣人聲音中露出驚喜,“羅大俠武功之高,冠絕天下,劍學、輕功、內功,一時無二。獨孤公子家學淵博,怪不得一手武功也如此之強!說來,我也與羅大俠有過數面之交,不知令尊大人有沒提及賤名?”
獨孤展鵬一怔之下,改容謝道:“原來前輩還是先父故交,豪揚失禮了!不知前輩上下如何稱呼?”
蒙面黑衣人略一沉默,笑問道:“獨孤公子,令尊一定談及近百年來輕功天下最負盛名的一干人吧?不知令尊如何月旦當今武林百年來輕功名冠一時的人物的?都作何評語?”
獨孤展鵬聞言,低頭回想了一下,擡頭道:
“先父是曾與晚輩縱談過武林近百年來輕功卓絕的人物。據先父之見,近百年來以輕功聞名,冠絕一時一方的,不下於數十人,如以輕功掌學成名的無影鬼掌高七七、飛天鐵狐胡古月、空祖門掌門張妙手、被皇上封爲妙僧國師的十二指頭陀隨機子大師、崆峒派前掌門人奚清風、點蒼派前掌門曾明月,以及青城派掌門乘風子道長、武當派的梅花道人、少林派無悲大師、崑崙派掌門師兄弟倆等,都是一時人選。”
“嗯,不錯,這些人的輕功確實可說是一流高手了!”
蒙面黑衣人道。
“但論到輕功身法,已到達頂兒拔尖的高手中的高手境地的,近百年內絕對不會超過八個。”
“哪八個?”蒙面黑衣人不由緊迫着問。
“步雲宮宮主,‘步雲女俠’雲拂秋老前輩,‘一劍縱橫’陸開花陸大劍俠,宮家上兩代人中的攬月摘星叟宮桂槎,青城派上代人中一無名道人,其輩分當是乘風子道長的師叔師伯輩。還有圓月教主魚夢雲、圓月教飛獅堂堂主、七翼火獅衛石都。”
“不過,這些人的輕功,還不是最高的。據先父說,近百年來輕功最高的是一個世外奇人,這人叫‘萬里日行一陣煙,步月踏雲雪無痕,空中獨步,笑滿九州,天外老仙翁’樂長春。唉,這外號太長了。先父說,這人的輕功最高了,不過這人不太愛管武林事。據說,這人天生異稟,比別人多生了一付肺,能在空中像常人一樣行走,像鳥兒一樣飛,還能在水下如魚兒一樣遊走,不必上來換氣。”
“先父說,除了這七個人以外,還有一個輕功高手,便是前輩你剛纔提到的那個無影九尾狐鄧百機,是排教中副教主,據說他的輕功也可說是獨步武林的絕學,乃是學茅山教中的絕傳輕功‘鹿盧矯’的。這門輕功至鄧百機爲絕傳,他的師父因他心術不正,只教了一半就氣死了。他的輕功之高,據說每在危急時,必以噴筒噴出一團九股黃煙,此煙含九毒。待這黃煙散盡,他已身在百里之外了!”
“不過,先父說鄧百機,因內功修爲不足,若論‘陸地飛行術’提氣長奔,反不如武當梅花道長他們一干人。”
“令尊可謂博聞廣識,所言甚是!更難得的是令尊羅大俠這份謙謙君子的心胸!其實,羅大俠的輕功,纔可稱得上空前絕後呢!”
“唉,俊彥先謝!羅大俠竟先老夫去矣!羅大俠所言的輕功一道高手,宮桂槎、青城派無名道人、圓月教主魚夢雲、七翼火獅衛石都俱已先後作古了,只有雲宮主、陸大俠、鄧百機和老夫還在。”
“唉,本來武林尚有若干人物,輕功也甚爲高明,可惜再得不到羅大俠品題了!便是老夫,亦已老矣,怕再評也入不了頂兒拔尖一類高手之列了,只可列爲乙、丙而已,怎敢再當這‘輕功最高’四字?”說完,又微微搖頭,似在哀嘆不已。
“前輩便是樂老前輩?”
獨孤展鵬驚喜地問,他早就想能一睹這父親口中盛讚的世外高人奇士的風采,不想竟邂逅於今日!
“什麼老前輩不老前輩的,老不死而已!”
蒙面黑衣人笑罵道,這一笑罵,無異自承了身份,“獨孤公子,你想不到老夫也愛管閒事吧?而且一伸手就連管了兩樁!昨夜老夫那招‘凌虛遙印’的紫砂掌功夫,還庶可入目吧?”
“老前輩的這手武功,豈止入目而已?簡直是神乎其技了!晚輩佩服之極!”獨孤展鵬由衷讚歎道。
黑衣蒙面人,亦即樂長春沉默一會,問道:
“獨孤公子此去何處?令尊羅大俠是老夫生平最佩服的人,你既有事,我不能撒手不管,也許能略盡綿薄之力!”
獨孤展鵬聞言,略一沉吟後道:
“多謝前輩好意,我想沿江東下,再北上京城,以尋訪仇敵。現在,果如老前輩所言,江湖上黑白兩道人物都盯上了我,看來得改道而行了。”
樂長春搖頭道:
“獨孤公子,你這主意不成,既然別人盯上了你,你無論怎麼改道,也脫不掉身去。除非……但那方法,獨孤公子,我即使說出,你也未必肯聽的。交淺言深,還是免說了吧!”
獨孤展鵬見樂長春猶豫不決,躊躇着不知是該說還是不該說,便道:
“老前輩不要有所顧慮,只要所言之事不涉犯道義,不妨先說出來,讓晚輩有所選擇。不瞞老前輩,我暫時還真乏良策以應付眼前之局。”
樂長春一笑道:
“老夫怎會出有損道義的主意?我是在想,給你帶來麻煩的,無非是九龍金鼎,如果你的九龍金鼎被人搶去了,這不就沒麻煩了嗎?那麻煩就專找搶走九龍金鼎的人了!”
獨孤展鵬聽後,苦笑道:
“老前輩的想法不錯,我沒有金鼎,想來找我麻煩的人至少少一半。但我九龍金鼎如被人搶去,武功難成,父母大仇,也就不易報成了!”
樂長春道:“那搶你九龍金鼎的人並非真的搶走你金鼎,只是頂着這名義,把打金鼎主意的人引走,使他們不致於再找你麻煩。不過,你不能再將這金鼎帶在身邊了,得暫時寄存在可靠的某人某地,過一段時間再取回來。”
獨孤展鵬搖搖頭:
“這主意雖好,但那‘搶金鼎的人’不好找,因爲他如武功平平,極易招人毒手暗害,即使武功高強者,也難免要出意外。這樣,‘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叫我如何心安?再說,我這九龍金鼎武功,每天都要循序練功的,也脫不開身。”
樂長春道:
“我有一個合適的人選,他的武功,即使黑白兩道的高手們都找他麻煩,他也不怕。這一點請獨孤公子放心。”
獨孤展鵬問:“此人是誰?”
樂長春:“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獨孤展鵬一怔:“是你?”
樂長春笑道:
“怎麼樣?以老夫的輕功、武功,大概黑白兩道的人還無法找老夫麻煩吧?如他們真的找上老夫,那不是他們找老夫麻煩,而是他們自找麻煩了!”
獨孤展鵬猶豫了一下:
“這,怎麼敢勞動老前輩?一旦……”
樂長春大笑:
“哈哈,獨孤公子,你放心!當今江湖上,能認識老夫的人已不多,你把搶九龍金鼎的罪名朝我身上一推,讓那幫魔崽子去找吧!而我就在獨孤公子你左近,暗中陪伴你。
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搶了九龍金鼎的人,還會在獨孤公子你身邊打轉吧?你再把金鼎交給老夫保管,這樣萬無一失了!也不耽誤你習武!”
獨孤展鵬聞言,沉吟了一會道:
“此計雖好,但恐無人相信是老前輩搶九龍金鼎的。”
樂長春道:“老夫已三十年沒涉足江湖是非了,這倒是個問題。——不過這好辦!我還有一幫徒子徒孫,在江湖中名望也不低,我叫他們給造造聲勢,做幾樁案子。三十年前的老江湖,都聽說過老夫是個正邪不分,是非不問,性格孤傲怪僻的老飛盜!”
“——不過你放心,這次造聲勢做案子,都揀土豪惡霸、貪官污吏下手,有幾個自命俠義道,暗地做黑道買賣的人,也正好乘機收拾一下。如此一來,江湖中人必信老夫又出山了。你再說被搶了金鼎這事,也就有人信了。”
獨孤展鵬聽後,低頭想了一會,擡頭笑道:
“老前輩這計謀可謂萬全。不過我想先一睹老前輩風采,還想請老前輩再露一手絕世輕功。否則,我總擔心以老前輩的高齡,恐難膺此任了!”
樂長春聽後笑道:
“看我老糊塗了,與你說了半天話,竟忘掉取下蒙的方巾了!難怪獨孤公子你生疑。便是老夫,也決不放心將稀世珍寶,交給一個還沒見過一次真面目的人。既然獨孤公子有所命,老夫也總得把那一手陳年舊活兒再現世一次。這年頭,冒充字號的人物,在在都有,獨孤公子你這樣小心,準沒錯兒!”邊說邊拉下臉上蒙的布巾,露出一張慈眉善目,鬚眉皆白,紅如嬰孩的團團臉來,以鶴髮童顏四字當之,可謂無愧!
然後,只見樂長春也不見助力,那站在地上的身形向上飄飄升起,一直升到三丈多高才復飄飄而下,那風姿優雅,真可謂仙風道骨,飄然出塵。
獨孤展鵬心中不由對這黑衣老人大爲佩服:
真不愧是輕功蓋世的樂長春!
樂長春笑咪咪地道:“獨孤公子,請你看老夫的眼睛,是不是與別人有些不同?”
獨孤展鵬把目光落到樂長春的眼睛上,心中不由一怔:
黑衣老人的目光竟是一種發着海藍色的目光,那目光像有一股磁力似的,一經目光與之接觸,便不想再移開了,同時有一種暈乎乎的感覺襲上心頭。
樂長春的目光緊緊地吸牢獨孤展鵬的目光,微露笑意:“獨孤公子,你現在一定承認老夫就是樂長春了吧?”
獨孤展鵬不由自主地道:“是的,你是樂長春……”
樂長春的目光大盛:“你現在在想把包袱解下給我吧?”
獨孤展鵬只覺得有一種特別暈乎想入睡的感覺,迷迷糊糊中覺得去了包袱輕鬆些,他應道:“是。我要把包袱給你……”邊說邊模模糊糊中不由解起包袱來。
就在這時,忽聽一聲淒厲的高叫,一個人影在空中連翻三個筋斗,跌倒在獨孤展鵬與樂長春中間!
獨孤展鵬不由猛地打了一個寒顫,目光跳開了黑衣老人的眼睛,落在跌倒在他面前的人身上,本來解包袱的手頓時停止了。
跌倒在獨孤展鵬面前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身穿灰衣,中等個兒,一副江湖武師的打扮,腳上是倒趕千重浪的綁腿,手執一口彎月刀。
這人的一條左臂剛被齊肩砍斷,血肉模糊,可見白骨!一張瘦削的臉,因失血與巨痛而變得一片灰白,五官扭曲起來,變得醜陋可怖!
這人是誰?
他是給誰砍掉了一條左臂?
怎麼在這兒出現的?
獨孤展鵬頓時警覺地向四周一看。
樂長春臉色一變,厲聲喝道:
“大膽狂徒!敢來持刀行劫麼?”說完向那個受傷的中年人逼過去。
那中年人顧不上察看自己的傷口,指着黑衣老人向獨孤展鵬叫道:
“獨孤公子,這人不是樂長春,是……”
黑衣老人以一陣大笑壓住了斷臂中年人的話:
“哈哈,真是笑話!老夫不是樂長春,難道還是什麼?——君山玉龍王?無影九尾狐鄧百機?快刀譚元貞?哈哈——看來你不知受了誰掇弄收買,衝着老夫找麻煩來了!”
斷臂中年人大聲道:
“獨孤公子,他就是鄧老賊鄧百機!小人周七郎,是排教的內三堂中忠義堂香主,曾受過令尊羅大俠救命之恩!這裡,已讓四大捕快與排教的人給圍上了,你快衝出去!”
說完這幾句話,周七郎的臉更白了。
獨孤展鵬望向黑衣老人。
黑衣老人冷冷一笑:“可惜周七郎你說假話功夫欠到!如果這裡真給圍上了,有幾十個人在,我們豈會不知道?而且這幾十個人竟無一人出來阻止你?你是排教的,不錯,老夫認識你!”
“豈止認識你,上次老夫在飛拂道長處作客,你因不遵教規,胡作非爲,飛拂道長本要驅你出教的,還是老夫爲你求情,保下你來的!”
“想不到你恩將仇報!我知道你是鄧百機的死黨,這次大概得到那老狐狸不少好處吧?不惜連左臂也賣了!這‘苦肉計’代價,也未免太大了!”
周七郎咬牙罵道:
“呸!哪個不是人養的才當你姓鄧的老狐狸的死黨!鄧百機,你以爲害死了教主他老人家,串通了一夥人,逼得副教主飛拂道長隱居而去,便可一手遮天,包辦一切啦?做你的清秋大白夢!”
“你把排教上下幾百號人加入潛龍門,這次又害獨孤公子,奪金鼎,想將來潛龍門一統武林,稱王稱霸。繼爾反叛朝庭,謀皇篡位!你作的好美夢兒!等着吧!你總有午門砍頭這一天的!”
“姓鄧的,你這改頭換腦,冒充樂老前輩,無非是想騙九龍金鼎到手,騙出開啓寶鼎的秘訣,加害獨孤公子而已!你這鬼門道,老子全知道!”
“來呀,你來殺老子滅口呀!”
黑衣老人樂長春淡淡一笑:
“我還以爲你是見利忘義,恩將仇報,原來你不是,你是犯了失心瘋了!瘋子瘋語,老夫何必與你認真?獨孤公子是聰明人,再高明的謊言也騙不過他,何況你這種全無根據、漏洞百出、信口雌黃的瞎說呢?”
“——獨孤公子,如我真有心搶你九龍金鼎,你自忖,能接得住老夫幾招?”
獨孤展鵬遲疑了一下道:“不過六七招吧?怕接不滿十招就得躺下了!”
周七郎忙叫道:“獨孤公子,你上當了,他的功力最多稍高你一些!這老狐狸慣會使陰謀詭計了!我親耳聽到他與京城來的什麼鐵手捕快說的,說他功力怕制不住獨孤公子你,得想計謀智取……”
“嘿,嘿,好一番謊話呵!幸好老夫剛與那兩個什麼捕快打了—架,否則,怕真有些說不清了!”樂長春啞然失笑道。
“你……”周七郎見黑衣老人一付不屑一駁、洋洋得意的樣子,不由氣得說不出話來。
“獨孤公子,想不到我們剛要談妥,竟被這個瘋子擾亂了!你如不信老夫,老夫也不管這樁閒事了!就此告辭!”
黑衣老人說畢,欲拂袖而去。
“樂老前輩……”獨孤展鵬不由叫道。
“怎樣?是信我?還是信他?如信我,就將這種小人給我趕得遠遠的,免得擾了老夫清聽!如信他,我也不復多說了,‘垂釣石臺依竹壘,待賓茶竈就巖泥’,老夫倒也樂得自在!”黑衣老人白眉軒動,生氣地道。
“這……讓晚輩想一想……”獨孤展鵬爲難地道。
“哼!看來你還是信不過老夫,老夫還是走吧!”黑衣老人冷然道,邊挪步向外走去。
“樂老前輩,等一等!”獨孤展鵬再次叫道,然後轉向那斷臂中年人周七郎:“這位朋友……”
那斷臂中年人見狀臉色一變,慘然一笑:“獨孤公子,看來你是信不過小人了?好,既然如此,讓我證明給你看吧!”
說完仰天一聲大笑:“羅大俠,我總算可報你大恩了!”
言訖,隨手一抹,竟橫刀自刎而死!
“你……”獨孤展鵬見狀撲過去,但爲時已遲,那斷臂中年人已仰天倒下,刀已撒手,人已消魂!
“唉,想不到這姓周的來這一手!看來他幕後的主兒十分厲害!獨孤公子,人死不可復活,不必爲他再傷心了!我們還是……”樂長春長嘆一聲道。
獨孤展鵬擡起頭來,注視着黑衣老人樂長春有頃,神情一整,一字字地道:“樂老前輩,你走吧!”
“怎麼,你信他?”樂長春問。
“不管如何,這人總因在下而死!我不想讓他死後,靈魂不安……”獨孤展鵬道。
“即使他騙你?”樂長春驚訝地軒動了一下白眉。
“就是他爲人所迫,騙了我,我也要如此。”獨孤展鵬臉上一副堅毅之色。
“你知道這樣做,意味着什麼嗎?”樂長春問。
“知道。大不了排教的人與君山玉龍王、柳老兒門下四大捕快,以及所有想染指、覬覦九龍金鼎的人,甚至潛龍門,一齊都來!大不了我獨孤展鵬一死而已!”獨孤展鵬冷靜地道。
“你不後悔?”樂長春逼問道。
“不!”回答聲斬釘截鐵。
黑衣老人靜靜打量獨孤展鵬,如看一個奇異的怪物,末了長嘆一聲:
“世上真有這樣的傻子!老夫服了!”
語聲一頓,轉而臉上露出獰惡的表情,峭聲道:“既然如此,讓老夫成全你吧!”
一個“吧”字剛出口,手腕一翻,雙手一揚,兩個黑乎乎的物事向獨孤展鵬兜頭打來!
那兩件物事到了獨孤展鵬上空,撞在一起,“轟”的一聲炸裂,騰起一團黃色煙霧,罩定了獨孤展鵬!
同時從四面八方頓時齊飛來許多暗器,如急風密雨而至!
與此同時,四面八方突地現出一羣人來,有十七、八人之多!
衆人各執兵器,把獨孤展鵬立身的地方團團圍住,爲首的人,竟是曲逢春、唐六合兩大捕快,另兩個捕快打扮的人,赫然是死而復活的吳三與錢四!
但等場中那團黃煙散去,竟然空空如也,獨孤展鵬不見了!
地上是密密麻麻的打落的各式各樣暗器!
人呢?難道獨孤展鵬會隱身法不成?還是駕五遁術走掉了?
——倘真如此,那就太玄乎了!
黑衣老人忽然大叫一聲:“你下來吧!”邊說邊一揚手打出五支透骨釘,打向一棵高高的松樹頂端!
“鄧百機,你這老狐狸!小爺總算看透你了!”
隨着一聲朗聲怒喝,一個人影自高松樹冠冉冉飄身而下,可不正是獨孤展鵬?
“哈哈,可惜你知道得晚了!”黑衣老人大笑,“不錯,老夫就是鄧百機,如不是周七郎這短命鬼揭破,獨孤公子,你早已死了一會兒了!現在在老夫與四大捕快等衆人的合圍之中,我勸你還是把金鼎獻出來吧!”
黑衣老人邊說邊一把扯下臉上面具,露出裡邊面目,竟是昨夜鹿角站那個“連升店”笑口常開的老闆!
然而獨孤展鵬目光炯炯,打量着吳三、錢四與唐六合、曲逢春四人,一揚劍眉,沉聲道:
“四大捕快?”
“不錯。在下鞠鐵蓑!”吳三傲然道,一揮手中單劍,“鐵蓑風雨劍在此候教!”
“麥金杖!”錢四森然道,“殺威天下第一杖,候教獨孤公子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