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瑩瑩的二師叔年約四旬左右,獨孤展鵬看到他時,他正在補一件衣衫,獨孤展鵬第一次不是在成衣店看到一個大男人會這樣嫺熟地縫補衣衫。
那雙厚而多肉的大手,握着那枚小小的針,握得那樣穩,縫起來又那樣靈巧輕快,縫過的一條線腳,又密,又勻,又直,要比那些笨媳婦傻丫頭,不知強多少倍,也要比成衣店中整日飛針走線的男衣匠來得高明,因爲針在他手裡有了靈性,獲得了一種內在的韻律。
這不由使獨孤展鵬想起太湖之戰前夕,夜訪九陽宮道院,大弘禪師叩道童鬆月之門的聲音,二者裡邊有一種相通的地方,這種韻律節奏無疑是一個修習內功有素的高手,在集中了精、氣、神後特有的反映。
——無疑的,石瑩瑩的二師叔是一個極厲害的內家高手!
但這位四旬左右略有些胖的中年人,並無一絲武林高手的模樣,他微胖的臉上,有着的只是平平常常的眉毛,眼睛不大也不小,鼻子不高不扁,留着整潔的仁丹鬍子,穿着一般管家所穿的那種錦衣,但並無一般管家的傲然作態、動輒發威的惡劣脾氣,他臉色和藹可親,就象那些人到中年,靠殷勤的服務與信用及好人緣富裕起來的誠實而和善的小店主,見了獨孤展鵬,微微一笑,親切地問:
“獨孤公子,還過得慣吧?”
聲音也正象那種謹慎,膽小怕事、圓滑而世故,懂得如何討好主人和不得罪下人的管家的那種溫溫和和、不卑不亢的聲音,唯一不同的,是溫和中又透有種平實縝密與尊嚴、精明能幹的語調來。
“二師叔南宮泰,‘綿裡金針’是他的外號,內功除了二叔公、大師叔,就數他最純厚了,處事精明,爲人穩重,是這個臥虎山莊的總管家。他的臥雷掌,又融了武當內家太極拳的柔勁連環、金絲纏勁與綿掌的綿而不斷,外柔內剛這兩大長處,兼具臥雷掌,綿掌與太極拳三家拳掌的妙用。二叔公說,二師叔深藏不露,其武功精進,再過十年,要比大師叔現在的功夫還要精純!”石瑩瑩事後介紹她二師叔時這樣說道。
於是,在獨孤展鵬心中,對這位拈針引線,線腳密縫的四十歲左右的“綿裡金針”,留下了一個很深的印象。
如果這人是個朋友,那無疑是對人很有用的朋友。
如果這人是個敵手,那也無疑是一個很可怕的敵手。
獨孤展鵬見到石瑩瑩的六師叔時,她六師叔正在花園空場上練武。
這是個典型的川中漢子:身材短小精悍,瘦削的臉,雙目炯炯,給人種強悍而野性的感覺,如矯健而有力的野狼。
這個外號叫雷蛙怒龍的六師叔,年約三十三、四歲,高顴骨,黑紅臉皮,淡黃的獅眉,閃閃的豹目。
當他在練臥雷掌時,但見他人如怒龍,忽跳躍而起,忽急縱而落,弓背如拉縴,插掌似鐵鑿,腳震一聲雷,身起一陣風。同時從鼻中不時發出一聲聲亢勁有力的沉“哼”來!哼聲如沉雷臥雲!
他掌風霍霍,身若靈豹,神熊爬山,怪蟒翻身,鞦韆蕩猿,虎貓撲鼠,招招威猛,掌掌勇狠,每震腳發“哼”
出掌時,必激起一股浮塵飛揚!
練到興發處,身若彈丸,急射向天空,落下時一掌劈下,一聲怒“哼”之後,人如釘釘在地上,而他掌下的一塊臥石石條,已被劈成兩截了!
這時,他看到了站在場外冬青樹後的獨孤展鵬與石瑩瑩。
“瑩瑩,看看師叔的武功有沒長進?”
這個身材短小的六師叔,想不到開口時,聲音特響!不由把沒心理準備的獨孤展鵬驚得一跳!
——這聲音簡直像常人在罵架時那種高聲大氣的叫喝。
看到獨孤展鵬吃驚的樣子,石瑩瑩不由一笑:“鵬弟,我忘了告訴你,六師叔外號叫雷蛙怒龍,就是指他人小如蛙,而聲大如雷。六師叔是個紅臉漢子,急性子,人豪爽正直得很……”
“瑩瑩,你怎麼不答話?是嫌師叔武功沒長進?這小子是誰?”雷蛙怒龍加高了聲音道。
“我的好師叔,聲音放低些好不?我耳朵都被你這雷聲震破了!師叔的武功越來越高了!可喜可賀。至於他,是我義弟,獨孤公子。”
“獨孤展鵬見過前輩。”獨孤展鵬上前見禮。
雷蛙怒龍擺擺手:“原來是獨孤公子,不必多禮了!我叫孟震東,與那個講捨身取義的孟夫子是本家。不過我是個粗人,可不比他老人家會舞文弄墨的,請多包涵!——瑩瑩,你說,我武功比五師叔如何?”
石瑩瑩眨了一下眼,笑了一笑道:“你再過十年,一定比五師叔現在強多了!”
孟震東聽後呵呵一笑:“瑩瑩,你莫捧我,我自知比五師兄還差到五年功夫呢。”
獨孤展鵬不由心中暗笑:這人身手不俗,惜夫頭腦簡單些,竟沒聽出石瑩瑩適才之話的真意來。
石瑩瑩是說他比五師叔還差十年功夫呢!不過,他尚算有幾分自知之明,沒說武功比五師叔高。
那麼,石姐姐的五師叔的武功一定很高了?
獨孤展鵬正這樣想着,孟震東叫道:“獨孤公子!”依舊是那響嗓子,“我聽瑩瑩說,你會紫衫鏢王的神腿功與金雕鎖指功,來,讓我領教一下!”
“不,晚輩不敢……”獨孤展鵬推辭道。
“你講啥子?不敢?莫是看不上孟某的功夫?”孟震東怒道,臉皮不由發紅了。
“鵬弟,師叔叫你,你就盡心攻他,這樣他纔會高興!能贏他最好!他就是這脾氣!”石瑩瑩道。
“對,還是瑩瑩你這娃兒知我!”孟震東道,然後高聲叫道,“來啊,還磨蹭什麼?”
獨孤展鵬見推不掉,便跳進了場內,一抱拳道:“有請孟前輩賜教!”
孟震東道聲“好!看掌!”一聲厲喝,衝上來一掌拍出,乃是臥雷掌中的“單丁開山!”
獨孤展鵬心道:此人說打就打,毫不客氣,而且招式也毫不含糊,一如真與人相拚鬥,以他適才一掌之威,怕不易接住。同時他那臥雷掌,招式也不熟悉,不如先求自保,次求勝敵吧!腦中閃電般閃過這些想法,孟震東一掌倏來,掌力迅猛,已快印到胸上,忙一個倒踩七星步,退後,然後身子一晃,“珠走玉盤”與孟震東遊鬥起來,但只是防,並不攻。
孟震東連攻七掌,見獨孤展鵬只防不攻,以輕身身法遊鬥,不由停下怒道:“你怎麼不攻?”
獨孤展鵬微笑道:“前輩這樣猛攻之下,還有晚輩攻的份兒麼?”
孟震東眼一瞪:“你這娃兒瞧不起人是不?明明沒拿出真功夫來嘛!我孟震東不逼出你的真功夫,這一輩子算栽掉!”然後再度撲上,攻勢已較前不同,拍出的掌力,頓時重了許多,十一招後,孟震東左手一招“轉山掌”向獨孤展鵬面門打來,右手以“神鴉磨翅”一掌發出,先截斷了獨孤展鵬退路,同時一矮身,一個掃堂腿掃出,這一招三式,使得端的又快、又猛、又刁鑽高明!
獨孤展鵬不由讚道:“好”!隨即道,“前輩,我反攻了!”話落腿起,“探海蹬雲”,一腳踢向孟震東下巴!
“哈哈,這招雖狠,還踢不着我!”孟震東一笑收招躍開。
獨孤展鵬“急雨旋風腿”隨即使出,連踢三腿,這三腿是人在衝來的空中飛旋時連環踢出的,勢若閃電。
孟震東一見,大喜道:“好功夫!”隨即向後連倒翻三個筋斗,堪堪避開三腿,然後雙足一點,人如飄風,撲入獨孤展鵬圈內,雙掌一招“推窗見月”推出。
獨孤展鵬倏地一個矮身,以“單掌託塔”的招式,向從上飛撲過的孟震東身上一掌印去。
孟震東從空中撲來時,見狀大驚,在空中一個“怪蟒翻身”,雙掌化爪,扣向獨孤展鵬雙肩井穴。
獨孤展鵬一個“劉伶醉跌”,仰天倒地,一腳飛出,卻是一招“劉海神踢金錢串”,正踢向孟震東肚子。
孟震東此招已用老,欲改不能,只好硬挨這一腳。
只見獨孤展鵬一腳踢出,孟震東大叫一聲,飛在空中,遠拋出去。
“師叔,你——”石瑩瑩見狀不由大吃一驚。
“哈哈,獨孤公子,你功夫不錯,心腸更好!這一腳並沒下殺手!”
孟震東一個“細胸巧翻雲”,穩穩落在地上,不怒反笑,顯得十分高興。
“鵬弟,幸虧你沒用全力,師叔的‘如意八寶肚’功,以內功反震之力傷人,攻擊力越強,反擊力也越強,分吸力、反彈兩種功力,輕則脫臼卸骨,重則閉封經脈,令人氣血不通而絕命或震傷奇經八脈呢!”石瑩瑩告訴獨孤展鵬,“我真怕師叔用這種奇功呢!”
獨孤展鵬忙連聲遜謝。
孟震東笑得如蛙叫“呱呱”,過來拍拍獨孤展鵬肩頭:
“獨孤公子,你的神腿功,厲害得很!紫衫鏢王這老小子,硬有搞頭!怪不得大師兄稱他武功了得!——獨孤公子,你要不嫌棄,也同我交個兄弟如何!”
“師叔!”石瑩瑩不樂意地叫了一聲。
“瑩瑩,你別管師叔。黃牛角,水牛角,大家各交各!你跟他是你跟他的,我跟他是我跟他!獨孤公子,你這兄弟,我是交定了!”孟震東只顧自己一廂情願地說。 “孟前輩,這,這怕……不妥吧?”獨孤展鵬道。
“怎麼?你看不起我雷蛙怒龍孟震東?嫌我武功差勁還是怎麼的?告訴你,我剛纔還未使出真功夫,那些追魂奪命的殺招!閉血點穴石頭拳,臥雷功,以及師父傳的天下無雙的劍法!你跟我結交,虧不了你!你要真不,我們再打一架!”
直性子人就是直性子話,一點不會藏私,他想定了做什麼事,還非得做成不可!
獨孤展鵬見孟震東瞪着眼珠子,臉皮騰地漲紅了,連額上青筋都蚯蚓般浮現出來,動了真怒,不由爲之一愣:
想不到石姐姐這位六師叔,這麼容易上火發怒!
“鵬弟,你就與六師叔結拜吧!不依他,他真沒完沒了呢!”石瑩瑩道。
“對,還是瑩瑩懂六師叔。”孟震東喜道。
“六師叔,你和人家結交,也該和顏悅色一些,哪像這樣兇巴巴的,逼人家結拜的?換了膽小的,怕嚇也嚇暈過去了。”
“好,瑩瑩,算你說得有理!獨孤公子,我現在好好地問你,可願同我結拜?”
孟震東口說“好好問你”,但眼珠子瞪得銅鈴大!
“前輩既然不嫌棄,那我高攀了!”獨孤展鵬見孟震東誠心誠意要同自己結拜,便允應道。
“啥子前輩,聽了叫人牙酸!我不就大你十幾歲嗎?快叫我一聲大哥!”孟震東眉開眼笑地道。
“大哥,小弟有禮了!”獨孤展鵬規規矩矩地拜上一禮,叫道。
“唉!兄弟,你這是做啥子?快起來!”孟震東見狀,忙拉起獨孤展鵬。
“師叔,羞不羞?搶着做大哥!”石瑩瑩在旁笑道。
“怎麼,只准你做假大哥,不許我做真大哥呀?怕我把你的鵬弟給吃了不成?——放心好了,我只是喜愛羅兄弟的人品、武功、投我的緣份!等會還你一個漂漂亮亮的鵬弟就是!”
想不到直性子、粗腸子的人,有時給逮到詞兒,說起話來也挺絕的!
“師叔,你……”
這回,饒是石瑩瑩老練、大方,也不由臉一紅,羞容滿臉地站在那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陷入進退維谷的窘地。
“哈哈,你這娃兒也有這一天啊!”孟震東咧嘴大笑,然後掉過頭來,顧視獨孤展鵬:“兄弟,待會我帶你去看老七去,找老七一起去喝酒!”
獨孤展鵬隨孟震東去找石瑩瑩的小師叔,亦即孟震東師門師弟兄中的老七,玉尺量天邱漱梅。
在去的路上,孟震東道:“羅兄弟,我師弟在我門七個弟子中,悟性最高,他聰穎過人,什麼東西只要學上幾天,就會了!師門劍法,數他與五師兄練得最好!師父把劍學衣鉢,寄託在他身上呢!當然,瑩瑩的劍法也很不錯。師弟除武功外,琴棋書畫都懂。他的臥雷掌,比我還兇!還精妙!師兄弟中,我的武功與三師兄、四師兄差不多。不過,三師兄與四師兄常聯手上陣,我這人更愛獨鬥!” “
噢。”獨孤展鵬聽着,不由想起自己剛醒來那天,所見的那個吟詩的青年文士來。
“你知道嗎?我們老七還中過秀才,考過舉人,要不是考官有弊,生出變故,他興許能中狀元呢!爲此,他一怒之下,殺死了兩個人,犯了官司,才逃到四川來的!” “噢!”獨孤展鵬心中不由一震:
一怒之下,連殺二命,這也未免太辣手了!
心中不由對這位孟大哥稱羨不已的七師弟,減去了兩分好感。
孟震東興沖沖地嚷着闖進門去:“老七,我結拜了一個兄弟,咱們去喝酒!”
裡邊一個人淡淡地道:“你們去吧,我正作畫呢!老六,你連阿狗,阿貓,只要性情相投,也會結拜的!我可沒興趣陪你們灌黃湯。”邊說,邊頭也不擡地審視着桌上攤着的畫,正斟酌着再添上些什麼。
獨孤展鵬站在孟震東後面,把眼瞥向宣紙,見畫上是一塊玲瓏剔透的挺峭奇秀之石,一枝紅梅,一叢墨竹,一道清清山溪繞石而流。
梅竹相間,近梅遠竹,畫的技法洗練,構圖甚好,層次、章法,井井有條,毫不見凌亂。
不足的是竹葉太直尖,猶如劍刃,未免失於霸道!
畫上並有題詩,詩爲七言絕句,“清溪漱石又漱梅,瑩瑩秀石配朱梅。一樹獨放佔春光,擁石傲笑求田輩。”
詩總的來說尚可,只是首句用兩“漱”,詩中“梅”
“石”“漱”連連運用,未嘗犯了詩家之忌。
“老七,畫什麼鬼畫?走,走吧!”
孟震東伸手上前,便欲卷那人鋪在桌上的畫。
“孟大哥,你別擾了他畫畫的雅興!他正在使這幅畫更臻妙美呢!”獨孤展鵬輕聲道。
那人聞言,不由驚詫地擡起頭來,見是獨孤展鵬,本來興致勃勃的臉陡地一陰,冷冷道:
“啊,是獨孤公子,你怎麼有空光臨敝處?不勝榮幸啊!”
獨孤展鵬見那人不過二十六、七歲左右,文士打扮,其白如玉的長方臉,劍眉飛揚,俊目耀輝,高鼻樑,薄嘴脣,甚爲英俊。
只是眼睛白多黑少,嘴角下彎而緊拉,鼻樑略有些鷹鉤形。
正是相書上說的性陰冷,好自負,傲慢而多疑忌,富有計謀之輩的相貌。
獨孤展鵬心中不由打了個突,加上他那冷冷的不陰不陽的話,心中更爲不悅,但想到自己是陪孟大哥來的,對方又是石姐姐的小師叔,不便發作拂袖而去,只好強自笑了一下:
“聞孟大哥說,這兒有一位文武全才的高士,便隨盂大哥前來拜訪了,不速之客,不知主人歡迎不?”
“獨孤公子來,能不歡迎?聽說獨孤公子文才武學都不錯,請看一下區區這幅畫,可有哪些不足?不才邱漱梅,敬聆高論。”邱漱梅似恭敬又似嘲笑地道。
“展鵬不敢在大家面前賣弄。”獨孤展鵬推辭道。
“獨孤公子說哪裡去了?區區也只是偶爾亂塗而已。獨孤公子如不肯賜教,便是看邱某不起了!”邱漱梅一副熱情而誠懇的樣子。
見邱漱梅這樣,獨孤展鵬不由想,光憑外表是會看錯人的,這位邱師叔(他在心裡不由跟着石瑩瑩稱呼起這裡的人來)似乎並不冷傲嘛! 人家既然這樣熱情,不說些什麼,未免過意不去。
想到這兒,清咳一聲道:“一定要在下說,在下就將管見說出,以供參考!不當之處,尚祈多多指教!”
“獨孤公子客氣了!”邱漱梅笑道。
“在下覺得此畫頗不錯,唯竹葉葉色太濃,過於削尖如劍刃了,古人雖有‘怒氣寫竹’之說,但過分森嚴,未免與整幅畫之格調有悖。還有題詩似尚有推敲處,多次重複用字,有繞口令之嫌,似違了詩家規範。”獨孤展鵬儘量用委婉的語調說道。
“如按獨孤公子,該如何改此詩?”邱漱梅更誠懇地問道。
“在下適才想了一下,胡謅了兩句,不改原詩之意,又避開了用字重複,好也不一定好,說不定反不如原句,現念出來,以供斟酌。”獨孤展鵬先遜謝解釋在前,爾後道,“這頭兩句是否可改成這樣:‘清溪一道漱梅石,長白亂紅兩相慰。’其中‘慰’字,亦可用‘斐’‘對’‘配’諸字。
‘斐’字在上聲‘五尾’,‘對’‘配’在去聲‘十一隊’。
‘慰’是去聲‘五未’,正與末句‘輩’同在去聲部,雖不如‘對’
‘配’與‘輩’同一韻,但從詩意上講,更有情味些。”
“獨孤公子自命不凡,看來也不過爾爾。”
邱漱梅等獨孤展鵬說完,冷冷道,“竹葉尖如劍,宋人吟竹有‘葉垂千口劍’之句,色濃是極寫其濃翠。至於詩,古絕中也不乏一詩中複用某字的例子。如李白的五絕《靜夜思》:‘牀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連用二‘明月’二‘頭’字,難道詩仙李太白還不如你?”
這幾句話直把獨孤展鵬的滿腔熱情如當頭澆了一盆冰水,一下子冷到腳!
被邱漱梅這幾句又冷又嘲笑的話一刺,再看邱漱梅那副自負冷傲、含着奚落意的臉,只覺一股委屈、忿恚、受辱的感覺從心底涌起,如同三年前在“步雲宮”中了王若玉的石子後的心情一樣!
但他畢竟不同三年前的獨孤展鵬了,強忍住怒氣,澀聲拱手道:“多謝前輩賜教!告辭了!”然後儘量從容地跨出門,離去了。
獨孤展鵬離去時,只聽背後孟震東怒道:“老七,你好哇!就這樣對待我兄弟?放開這一層不說,看在瑩瑩份上,你也不該如此折辱一個少年,一個晚輩!——哼,他不就講了你幾句不是嗎,你的氣量也太小了!要不看在多年師兄弟份上,衝你如此折辱我義弟,我非跟你打一架不可!”
“哼!少年?他十八歲了,還小吧?十三、四歲成家立業,娶妻生子的都不小呢!他又何嘗有晚輩對前輩的禮貌?仗了春風得意,說三道四的?我的畫,叫他畫能畫得出吧?我邱家本是書香門弟,縉紳傳世之家,他算什麼?一個窮極濫斯的書生,文不成,武不就,不過江湖上混混的小混混而已!也只有你與瑩瑩把他當寶貝疙瘩供着!——師兄如想幹架出氣,無論劍掌,小弟都奉陪,算是給師兄喂招吧?”那是邱漱梅又冷傲又尖刻的聲音!
這聲音如針一樣直刺到獨孤展鵬心裡去!
他不由低頭加快了步伐,以免淚水流下來,讓旁人看到。
“你!”孟震東被邱漱梅氣得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晌才緩過氣來,恨聲道: “
好,好,姓邱的,雖然我現在武功比不上你,但總有一天,我會找你比試一下高低的!你記着!”
說完一跺腳,邁着咚咚山響的腳步,氣呼呼出了門,邊喊“兄弟,兄弟,等等我!”邊大步向獨孤展鵬趕來。 獨孤展鵬雖然還在往回走,但不由放慢了步子,他在心裡道:
“孟大哥!孟大哥!你雖然粗直些,但比那看上去文質彬彬的邱漱梅,要好十倍!好一百倍!我,我永不會忘記你這一份情誼的!”
這事過了三天,正當獨孤展鵬第三次提出想走時,綠琴跑進來告訴石瑩瑩:“小姐,老人家與你三位師叔,從峨嵋回來了。” 石瑩瑩對獨孤展鵬道:“鵬弟,不是我執意留你,這實是二叔公臨走時再三吩咐的,你要走,也應向二叔公說去。”
“二叔公我是要去拜謝的。”獨孤展鵬道,“他老人家有恩於我,我豈會不辭而別?”
正說着,忽有一個聲音哈哈笑着,跑了進來:
“瑩瑩,你有沒看到千年成形的枸杞根?哈哈,三師叔我算開了眼,真象一隻狗呢!”
隨着說話聲,一個又矮又胖的人肉球般飛跳進來,獨孤展鵬一見,不由臉色一變,呆住了!
那人才三尺高,矮胖的身材配上大大的頭、鼓鼓的圃肚皮,真象個肉皮球!
頭上扎着頭髮稀黃的沖天杵小辮,繫着紅線。胖嘟嘟的圓臉上,兩道淡黃而相距又遠的眉毛,一雙笑咪眯的、滴溜溜轉的小眼睛,扁小的鼻子,大大的嘴巴,外長了一對招風大耳!年齡略在三、四十歲左右,但相貌如一個透着三分天真、三分滑稽、三分搗蛋調皮外加一分野性的惡作劇頑童。
可不正是在五年前薊北道上遇到的那個黑蓬車裡出來的矮胖子,叫什麼周無缺來着的人?
由此,獨孤展鵬馬上猜出石姐姐的二叔公真是誰了! ——白袍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