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吟詩聲,一個人身影從天上飄然而降,神閒氣清,白衣勝雪,立在衆人面前。
但見他年在三十歲至四十歲之間,玉白方臉,臥蠶眉,丹鳳眼,鼻直口方,脣朱齒白,頷下三柳長髯,黑亮而齊整,迎風飄拂,風神瀟灑,有三分像關公的神勇,但比紅臉關公多了一份空靈清逸的仙氣!
一柄黃色劍穗的劍由黃木做的劍鞘盛着,佩在來人的左腰,比起江湖中無數佩劍,這個黃木劍鞘顯得太樸實了。正因如此,這柄劍佩在來人腰裡,更令人不敢輕覷。
——劍鞘太華麗的劍,通常是無用的劍!殺人的快劍,其劍鞘常常是不大起眼的!
“雲中龍,玉中王,
君山玉龍王中王。
一劍龍吟洞庭波……”
冰屍老怪秦鷹揚喃喃念道。
“不錯,在下玉龍王!”來人傲然道。
“君山玉龍王?”鄧百機動容道。
“大多數人叫我君山玉龍,或玉龍王,但也有人叫我‘懶龍’!”來人微笑。
“那叫他‘懶龍’的是我!其實十年前不敗劍尊羅大俠看了他的劍法,說他還是條‘懶龍’,那些日夜勤奮練劍的劍客,都得叫‘懶懶懶蟲’了!但我還是叫他‘懶龍’!也只有我一人叫他‘懶龍’!”隨着說話聲,又一個人邁着大步,走進林子來。
黑衣、黑褲、黑布包頭,黃綾腰帶,高腰白襪,倒趕千重浪的綁腿,芒鞋。背後一方血紅的刀衣迎風飄展,背插一把雪亮的大刀!
一張粗豪的大臉,鬍鬚滿腮,濃眉環眼,虯鬚蝟張,身高八尺,虎背熊腰,長得甚爲威武!
鄧百機臉色一變,叫道:
“——快刀譚元貞?!”
“有人叫我快刀,也有人叫我一刀,他們這樣叫我,是說我的快刀只要一刀就能要人命。但那是他們擡舉我,捧我!如閣下這樣的人物,我即使攻擊十刀八刀,也要不了命的!”
快刀大俠譚元貞眼露笑意豪聲道。
三湘大俠,快刀豪語,大步踏進,自有一種武林成名人物的風度!
鄧百機看了一眼譚元貞與玉龍王,又看了一下被玉龍王暗器擊倒的四個黑衣人,臉上陰晴不定,陣青陣白,沉默良久,化爲一嘆,澀聲道:“你們來,我們走。——十二弓手長,給四方使者解穴。他們各被一顆由這位君山玉龍王玉大俠發出的圍棋子,打中了背上‘靈臺’穴!”
玉龍王笑道:“尊駕好眼光!但我的發射暗器手法有些特別,怕這位十二弓手長解不開來。”
正說着,只聽那個從十二弓手中走出的大漢在使了第四種解穴手法後,那個被解穴的黑衣噴筒人痛得不由慘叫了一聲,嘴都歪了!
鄧百機見狀,冷笑一聲道:“玉龍王,你這一手還考不倒我!”
說完走過去,接過十二弓手長手中的那個黑衣人,在他頭頂上拍了一掌,又倏地駢起二指,在背上與兩腰各點了一指,然後左手在那個黑衣人腰裡一託一拍。
那黑衣人果然被解開了穴道,含怒睜着雙眼,望着玉龍王、譚元貞這新來的兩人不語。
鄧百機又解開了另三個黑衣人的被封穴道,然後站起來拍子一下手,笑道:“玉龍王的斷三逆一的封穴法,果然高明!咱們青山綠水,後會有期!”
說完,轉身欲走。
玉龍王喝道:“慢!”
鄧百機倏地一轉身:“怎麼?想留下我們?”
玉龍王一笑:“不,我只想借一個噴筒看看。”
鄧百機目中殺機一閃而沒,改爲訕訕一笑:“好,既然玉龍王要看,敢不從命?只是,這噴筒並非真是‘七星天絕針’!騙騙老怪還可以,怎敢騙得過劍術一流、暗器高明、文武雙全的玉龍王之眼?水使者,把你那個噴筒交給玉龍王看看!——玉龍王,這下你滿意了吧?弟兄們,我們走!”
一聲走字,那幫人除了曲逢春與冰屍老怪秦鷹揚,走了個乾淨,連那些受傷、喪命者,也被四使者十二弓手帶走了!
冰屍老怪見狀呆了一呆,忽怒聲叫道:“好你個鄧百機,敢撮弄起老夫鬼來!不要走,叫你嚐嚐老夫的手段!”
說完,發足追去!
獨孤展鵬見了譚元貞與玉龍王,忙上去見禮:“譚大叔、玉大俠,展鵬有禮了!”
譚元貞大笑着一把抓住獨孤展鵬的肩膀搖着叫道:“羅賢侄,獨孤公子!呵呵,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啊?”
一雙鐵一樣的大手抓在獨孤展鵬肩上使勁一搖,直把個肩上受傷的獨孤展鵬疼得不由“啊”地叫了一聲!
三湘大俠快刀譚元貞與“快刀莊”連在一起,這是大多數世人的想法。蓋“快刀莊”爲譚元貞一生經營事業之所在。殊不知譚元貞平日家居之所,乃在岳陽城內叫“五柳居”的地方。
五柳居是一所大院子,地方寬敞,鬧中取靜,大院門外,車馬喧鬧,市廛聲騰,三院門內,柳條柔垂,一張石桌,三人相坐,玉龍王與獨孤展鵬在紋枰上布子列陣,鬥智鬥勇。居停主人笑捧茶杯,權當仲裁。
風靜柳上,鳥唱雲外,市聲遠隔,時聞落子之聲。這份風雅,倒也得彭澤菊客的遺韻,與五柳居地名相吻。只是作爲外貌粗豪的快刀大俠的宅第,未免令人驚訝了!
在人們心目中,三湘大俠,快刀譚元貞的宅院應是列着刀槍棍棒,設着石擔、石鎖,總有十幾個彪形漢子與精壯少年拳打腳踢、舞刀弄槍,發聲練武的。
其實,拿這種開武館的武師擺設來套譚元貞,本就失誤:威鎮一方、名揚江湖的三湘大俠,豈是那些二、三流武師所可比擬的?
世人只知譚大俠快刀無敵、拳棒精通,殊不知譚元貞外表粗豪,頗具內秀,除武功一流外,還寫得一手筆力飽滿而遒勁的顏體《多寶塔》與妙秀工精的《靈飛經》唐人小楷,下一手頗不俗的圍棋,能詩文。這些,知者不過三五子矣!
兩人下第二局至一百五十一手時,譚元貞笑道:“懶龍,你那手棋,只能贏我,遇上獨孤公子,你就罩不下了!這局又已定了吧!”
玉龍王長嘆一聲離席而起:“獨孤公子,你的棋力較劍術所高,何止兩籌?堪稱國手了!難得!難得!”
獨孤展鵬聞言,忙站起肅容,向玉龍王長揖道:“尚望玉大俠對晚輩劍術加以賜教!”
玉龍王避開展鵬之揖,道:“獨孤公子此禮怎敢當?唉,都是我一語之誤!我雖與老譚同輩論交,但怎敢居你長輩?——當年,我曾得力於令尊大人指點劍術,其時我曾想拜令尊爲師,但令尊未許。儘管如此,我心中一直目令尊爲前輩的。再說,我的劍術也尚未大成,怎敢輕言教人?獨孤公子家學淵博,何愁將來不能克紹箕裘,自成劍術高手?”
獨孤展鵬懇辭道:“展鵬幼失怙恃。家傳武學,才學不久,劍術一道,兩年前才隨石道人學的。望玉大俠念展鵬身負血海深仇,這幾年來無分寒暑,來往奔波,志切大仇的苦心,予以賜教!玉全之德,沒齒不忘!”
譚元貞笑呵呵道:“懶龍,以前羅大哥羅大俠指點你劍術,現在你指點一下展鵬,這也算回報呵!何況,你的劍術,在我看來,已然與雲大俠的‘風雷劍’並列了,即使身列四大劍客之中,也不遑多讓,何必過謙?別人不知你,我還不知你的武學?再扭捏作態,我可得露粗了!”
玉龍王見狀,長嘆一聲道:“老譚,你這不是故意叫人勉爲其難?——不過,既承獨孤公子不棄,譚兄你又這麼說,看來,推託是推託不得了!有兩點我先說在頭裡:一是獨孤公子與我同輩論交,只是作爲朋友之間切磋技藝,如你把我看作前輩或師父,我是不答應的。二是我只把我學劍的一些心得告訴你,具體每招每式練法,各有各的門派奧妙,我也難詳其法,即便想教也無從教起,因而略而不談了!——唉,本來,‘步雲宮’雲宮主與雲風雷雲大俠,以及石道人的劍學武功,其修爲均在我之上,你能從他們習武學劍,那是再好也不過了。不想事情一至於斯,這些機會你都放棄了,現在反倒向我討教起來了!這都是我失言之過!不久你便會明白,跟我是學不到什麼的,必將使你大失所望的!”
“懶龍,我第一次看你變得這樣婆婆媽媽的,說這麼多嘮嘮叨叨的話!”譚元貞笑道。
玉龍王正容道:“譚兄,不是我多言,實是我看得出獨孤公子是練武的上上之材,怕我一個失誤,教壞了他。良材美質,糟蹋於我手,操刀傷錦之恨,何如之深?”
獨孤展鵬低頭道:“玉大俠過獎了,展鵬駑魯,怕難以領悟玉大俠的劍學至言倒是真的!”
譚元貞笑道:“你們都別客氣了!展鵬,我看你與冰屍老怪相鬥,劍法不錯嘛,怎會自己也弄得受傷的?可是秦老怪下的毒手?”
獨孤展鵬道:“不是,我是在與捕王柳闊英的三大弟子相鬥時,鬥到拘魂神鉤唐六合時,冒險進招,讓唐六合的鉤給咬了一下!我原以爲圍攻我的就四大捕頭與鄧百機——那個假鄧百機鄧玉侯,哪知又冒出了冰屍老怪,後來又出現了真鄧百機與他手下的四使者十二弓手!唉,要是你們不來,我怕只有戰死一途了!”
“早知如此,便不放唐六合他們三人隨鄧百機走掉了!”譚元貞生悔道。
“不!還是得放他們走!曲捕頭對我有救護之恩,不管怎麼說,這三人畢竟是他同門。”
玉龍王沉默了一會道:“獨孤公子,我有一個疑問:你與三大捕頭鬥過後,又與那些人的圍攻及冰屍老怪各鬥了一場,看上去,你猶有餘勇可賈,究竟你有多深功力?怎麼內力如此充沛?唐六合、鞠鐵蓑、麥金杖三人,在公門中都允稱高手,麥金杖的外家功夫倒還罷了,鞠鐵蓑的鐵蓑風雨劍很有兩手兇辣劍招。而唐六合與鐵手捕快曲逢春和他們的師父柳闊英,合稱‘公門三傑’,手下很有些真章功夫的,另外,據說他還獨創了一門武功?”
“通臂連環鉤!”獨孤展鵬道,“我就是因他使出這路獨創的鉤法,才受傷的。”見玉龍王露出相詢的神情,便將唐六合的鉤法講述了一遍。
“嗯,是夠厲害的!但你不但把他打敗了,更令人難以置信的,你竟然還贏了冰屍老怪!雖然你與冰屍老怪只以十招爲限,比他能不能奪下你的劍,但這一場之兇險,可謂驚心動魄!冰屍老怪秦鷹揚,性格怪僻,喜怒無常,行事在正邪之間,邪大於正。我真擔心他突變主意,驟下毒手!”譚元貞道。
玉龍王笑道:“老譚,原來你三把飛刀一直扣在手裡,是在防老怪下毒手?這你多擔心了,據我所知,老怪最大的好處是言而有信!”
獨孤展鵬喟嘆道:“幸而如此,如他奪下我的劍後不認賬,我就再接不下去了!與他鬥這十招,比鬥三大捕快還費神吃力,把全部功力都發出來了!他以空手鬥我長劍,尚且如此,如他用兵器,我怕連五招也接不下!”
“但你畢竟把他十招接滿了!獨孤公子,我想你大概有過什麼奇遇,因爲如此看來,你至少有三十年功力!”
獨孤展鵬道:“我也不知自己究竟有多少功力。在我小時,先父常以藥水爲我浸洗,說是培蓄根基元機的,也可以增長功力。在我去‘步雲宮’前,紫總鏢頭紫伯伯給我飲用一種藥酒,說可助我功力。後來,我在石門時,石道人曾助過我功力,還讓浮丘老前輩將挖到的一隻千年黃精加工成丹藥,給我服用。再有,就是我平日自己修煉內家功法了。”
玉龍王道:“來,你向我全力攻出一掌,我來掂量掂量。”
獨孤展鵬應命,當即向玉龍王全力打出一記弓步衝拳,玉龍王隨手一掌迎上,拳掌相交,沉雷聲動,玉龍王臉色一凜,隨即改以馬步拿樁穩住,兩人拳掌相交,頓時僵在當場!
過了片刻,玉龍王一聲長笑,獨孤展鵬只覺一股大力急涌而至,不由跳起後退了一步,正擔心那股大力隨勢衝來,震傷自己五臟八脈,那股大力忽寂然消失了。
獨孤展鵬知是玉龍王的內功已到了收發由心的一流境界了,不由讚歎道:“玉大俠內功高明,令展鵬佩服之至!”
玉龍王聞言並無喜色,只是怔怔地仰天而望,喃喃自語道:“奇怪!奇怪!”臉上時憂時疑。
譚元貞見狀問道:“玉老弟,發現有什麼古怪了?”
玉龍王聞言從沉思中驚醒,嘆了口氣道:“譚兄,獨孤公子的內功之強,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如不用了‘鐵樹生根落**’的千斤墜樁功,差點被他衝倒,後來又以‘一條龍’功全力攻出,才逼退了他!”
“一條龍”是玉龍王內功修煉的功法,功力隨弱強分爲十二重境界,玉龍王已修至第九重境界,據說,練一條龍功法的,三百年來能出第十重境界的,僅百年前沅水葉精雲一人,他練到了第十一重境界。而更多的練氣士,最多隻能練到七重境界。
能到七重境界,已可廁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了。像玉龍王這樣練到九重境界的,那是武林中絕頂高手的功力!
玉龍王說以全力攻出,才逼退了獨孤展鵬,這就是說,他在長笑一聲後,使出了第九重功力!
譚元貞與玉龍王相交有年,豈不知玉龍王這一言的分量,不由又驚又喜:“玉老弟,你是說,展鵬竟然令你傾全力相出?”
玉龍王點點頭道:“正是。因而我測出獨孤公子的功力,在四十至四十五年左右。以弱冠之年,修爲至四五十年功力的,頗爲罕見!”
譚元貞不由叫道:“玉老弟,這是好事,你又爲何一臉不快?難道怕展鵬的武功超過你?我想你總不至如此吧?”
玉龍王大笑道:“哈哈,你看我是那種妒賢忌能之人麼?”說至此,笑意隨即一斂,不無憂懼地正容道:“獨孤公子功力奇高固是好事,但他功力奇高,又隱藏着危險!”
譚元貞不由緊張地問:“怎麼?難道有走火入魔的危機?”
玉龍王道:“走火入魔倒不是,獨孤公子修煉的是正派武學內功,但獨孤公子似乎是將三門內功同時交替修煉的,因而十二經絡與衝脈、帶脈、陰維、陽維、陰驕、陽驕六大奇經都蓄培了不少真力。由於他的功力並非循序而進,一一積累修煉而來,是借藥物助功與他人功力的,因而有倒蓄逆進之危。”
“現在,他的氣海和全身各大經絡雖已蓄滿了真氣,但因任、督、帶、衝四大奇經脈絡未打通,真氣還不能合爲一體,內力還不能運用自如,發揮功力,只能隨緣而用,時強時弱,可發揮二十年之功力。”
“獨孤公子,你最近三個月內練功時須得小心,四脈之打通,就在這三個月內!尤其任、督之打通,坎離交媾,龍虎相濟,是煉氣的一大生死危關,一個應付不好,輕則殘廢癱瘓,重則將有生命之虞!”
獨孤展鵬聞言,呆了一呆,然後恍然道:“如此看來,原來石道人竟是一片好意!”
譚元貞問:“那石道人是怎麼回事?”
獨孤展鵬道:“石道人一日忽接到大師兄鐵琴張飛鴿傳書,說發現了害死天下一劍石舉乾的兇手的線索,石道人便帶上三、四、五、七四個師兄趕到京師去了。臨走前囑我這三個月內不得離莊遠行,練功時也最好由二師兄或六師兄在場。”
“我以爲他是不放心我,現在看來,他已發現了我的內功有隱患藏伏,只是怕我緊張,不曾點穿而已。”
“你是說,石道人的大弟子是鐵琴張?他發現了殺害天下一劍石舉乾的兇手線索?”譚元貞、玉龍王雙雙問。
“是的。我是聽石道人說,鐵琴張是他的大徒弟,其實,應該說是石舉乾的大徒弟!石道人代兄授藝,故而他兄長門下的兩大弟子也成了他的弟子!”獨孤展鵬道。
“想不到名揚武林的鐵琴張,竟是石氏昆仲的徒弟!”
玉龍王嘆道。
“不知那兇手是誰?竟有如此神通,能害得死天下一劍這樣的四大劍客中人!”譚元貞聞言也生了興趣,望着獨孤展鵬希望能明瞭箇中詳情。
“可惜,我只知道這些。”
獨孤展鵬道。
“但願不是石道人故弄玄虛,如真找到了殺死天下一劍石舉乾的兇手,那兇手很可能也是害羅大俠的人。”玉龍王沉思有頃,沉聲道,“而且,那兇手也必是一個武功頂兒拔尖的高手。”
譚元貞聞言,默然良久道:“當得起‘武功頂兒拔尖’這六字考語的,放眼天下,不會超過十人。四大劍客之外,便是各大派掌門了。”
玉龍王笑道:“譚兄,當今武林,九大劍派掌門還只能列爲一流高手,算不得頂兒拔尖的絕頂高手。武功最高的人選,倘以十人爲限,無疑,那石道人得算一個,少林心巖大師算一個,步雲宮主雲拂秋老前輩算一個,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潛龍門主算一個,川中唐家的老掌門唐鐵杖唐老爺子算一個。其餘還有遁世隱居的世外高人,不露真相,臥虎藏龍之士,其武功必有高過九大派掌門的。你若只在四大劍客、九大派中人打轉,怕還是難尋到兇手!”
譚元貞聞言道:“不錯!玉老弟,你所見甚是!”
獨孤展鵬趁機問道:“玉大俠,那鄧百機與冰屍老怪的武功何如?”
玉龍王沉默了一會道:“冰屍老怪秦鷹揚的言家拳武功,已練到‘玉屍’境界了,比原先傳聞的還高。但鄧百機竟然不懼老怪的武功,恐怕他的武功猶在冰屍老怪之上。”
“玉大俠,以你的劍術,對鄧百機有幾成勝算?”獨孤展鵬問。
“各佔一半。當鄧百機誘使冰屍老怪出招時,他的姿勢有了一點變化,那是‘無憂十六式’的開手式。‘無憂十六式’是終南無憂老人的絕技,罕有敵手。以我的劍法,只能有一半把握。”玉龍王沉吟片刻後道。
“懶龍,以你的‘連天雪’劍法,當佔七成勝算。你的劍法神機玄奧,令人莫測,較諸無憂老人的‘無憂十六式’,高出豈止一籌?”譚元貞笑道。
“倘冰屍老怪與鄧百機相鬥,誰勝算多一些?”獨孤展鵬又問,“但願冰屍老怪趕上鄧百機,兩人比一場高低!”
“冰屍老怪的武功也不在鄧百機之下,”譚元貞道,“否則,鄧百機不會誘使秦鷹揚先出手了,並以‘七星天絕針’擾亂老怪心志。但冰屍老怪與鄧百機這一戰,展鵬,你怕看不上了,因爲這兩人都是狡詐非常之輩,決不會就此拼命的!”
獨孤展鵬聞言不由“啊”了一聲:“那他們會不會留着找曲捕頭曲大哥的黴氣?”
譚元貞道:“也不會。曲逢春他是官府的人,他師父柳闊英是天下第一捕快,有捕王鬼見愁之稱,是江湖上黑白兩道人物都不敢招惹的主兒。我只擔心曲捕頭這次回去,怕不易過他師父這一關!”
獨孤展鵬、玉龍王聞言俱都默然,獨孤展鵬嘆了一口氣:“可惜我留不住他,他既已違了師命,又何必再回師門呢?”
玉龍王也爲之一嘆,看了一眼獨孤展鵬:“獨孤公子,殊不聞修道者求全嗎?他既不肯違義,又豈會背忠?”
獨孤展鵬聞言,心中一凜,恭聲道:“多謝玉大俠指教!”
譚元貞浩漢道:“柳老頭兒爲人陰鷙,辣手無情。他有徒如此,倒令人刮目相看!日後,這位曲捕頭,確倒值得一交!”
三人又談了一會江湖上的掌故,獨孤展鵬向玉龍王請益劍術。
玉龍王道:“你的劍術,手、眼、身、法、步、精、氣、意、神、力,這都已具備了,但劍之法,劍之道還未得悟透!劍之法,是劍之運氣馭氣之法,這得先煉氣,只有百脈俱通之後,才能運氣自如,運氣於劍,使劍意到、神到、氣到!至於劍之道,則含武學至道在焉!無論哪一門武學,其最高境界,應爲無我無相,捨己從人。而你的劍,霸氣太重,主意太露,因而被敵手反客爲主。你一定讀過《南華真經---應帝王》篇吧?其中談到列子的師父壺子破季咸神相的故事,可記得壺子是如何勝了季咸的?”
獨孤展鵬道:“那篇《應帝王》中記壺子與神巫季咸鬥法,壺子先後示以地文、天壤、太沖莫勝,最後以萬象俱空的境界,使季咸無法窺測,終於鬥敗了季咸。玉大俠可是指那篇文章麼?”
玉龍王頷首笑道:“正是此篇。壺子使自己可以像土地一樣沒有生氣,像太空的氣,圓渾無跡,最後向季咸示現的,乃是萬象俱空的境界,動靜俱寂,一毫不把自己所宗主的顯露出來。他對於季咸,心機一去之後,順物推移,沒有絲毫的牽掛,像小草過風披靡,像水隨波逐流,千變萬化,沒有絲毫的迂滯。這樣,季咸就無法窺測他,只好逃走了。壺子對他的弟子列子說,‘你的道尚淺,就要和世人爭勝,所以反被人乘間窺測了。’劍學之理,亦在此焉!你如果在劍道上練至使敵手無法窺測你的意向,那麼你的劍就無往而不勝了!這是令尊羅大俠傳給我的劍學真諦,可惜我也未悟透此理,還是着相,執着於一,距這劍學的最高境界,總是有一段距離。獨孤公子,願你好自爲之,也許這劍學的最高境界,你能修煉得到!”
(劍評按:此處所言之《南華真經》,即《莊子》矣!道教奉莊子爲南華真人,稱其經典《莊子》爲《南華真經》。其稱,始於唐天寶元年。見唐史《唐會要》五十《雜說》、《舊唐書---玄宗紀》諸文。)
獨孤展鵬聞言,沉思良久後問:“那麼,如何才能達到這種劍學的最高境界呢?”
玉龍王答非所問地念了兩句詩謁:“善觀自然參玄微,靜煉心火悟真空。”
獨孤展鵬聽後,低頭沉吟不語,過了許多,喜溢眉梢,自言道:“是了,是了!”然後向玉龍王行禮道:“多謝玉大俠賜教!”
玉龍王笑而不語,坦然受了獨孤展鵬一禮。
譚元貞哈哈大笑道:“羅賢侄,獨孤公子,展鵬,你今日得見我這玉老弟,獲益受用無窮,這是你福緣所臻!這條懶龍可是難得一現的!來來來,咱們好好幹上一杯!”
玉龍王起身伸了一個懶腰,搖頭道:“不!一杯我不幹!”
譚元貞瞪大了眼注視着這位智謀過人、劍法超玄的玉龍王玉老弟:“怎麼,你又要鬧什麼古怪?還是嫌我的酒酸?”
玉龍王臉上露出懶洋洋的笑意,向空中嗅了一下,自個站起來大聲道:“好我的譚大哥!你西北角地窖裡藏着至少存了二十年的花雕三壇以上,還有一壺錫封的汾酒,一缸三十年的陳茅臺!嘖,嘖,好酒!那茅臺酒曲勾兌得好!譚大哥,你有這樣的好酒,卻只請我乾一杯,我懶龍第一個不答應!第一千個不答應!哈哈,你要問我喝多少?不多,不多,‘會須一飲三百杯’!我只喝三百杯!快拿杯子來!不過這杯子須要兜鍪(戰盔——劍評按)爲之,才配得上你我萬丈豪情!”
譚元貞放聲大笑道:“哈哈,懶龍,你好靈的鼻子,如親到地窖中看過一般!展鵬,一起來,今兒咱們就痛喝一場!三百杯就三百杯!不喝是他孃的王八蛋!”
獨孤展鵬看着譚元貞譚大叔、玉龍王玉大俠,這幾年來抑鬱的心境爲之一掃而空,只覺心中充滿了人生的溫暖和欲與天公試比高的豪氣,他頓覺又回到了“步雲宮”中與燕小山、郭驚秋痛飲的日子,他頓覺得舅舅姜若拙、紫總鏢頭紫伯伯、雲風雷雲大叔、以及清山、清海、大弘禪師、胡古月、劉長善、孟震東、曲逢春、雲麗瓏、紫小鳳、胡簡琴他們都站在他身後,懸在空中的心第一次感到踏實了,他只覺心中充滿了旺盛的鬥志。
“幹!”待酒到,他率先端起兜鍪,一飲而盡,一抹嘴巴,向愕然而視的玉龍王、譚元貞笑道,“好酒!”邊說,邊又埋頭痛飲起第二杯來!
他覺得,他飲的不是酒,而是那些武林兇魔、那些殺害父母毀滅劍莊之人的鮮血!他第一次感到了江湖男兒的豪飲的暢快!
玉龍王、譚元貞相視一笑,各自伸出一掌一拍獨孤展鵬之肩,大笑道:“好!真不愧爲不敗劍尊之子!我輩性情中人也!”
兩人說着,各端兜鍪之“杯”,也大杯大杯地仰臉豪飲起來!
——如此豪飲,君幾曾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