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展鵬託着托盤盆子,掀起玉白杭綢門簾,轉過仕女屏風,進入“三醉齋”雅座裡。
迎面一桌客人,主座上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錦衣公子,左邊坐着一白髮獨臂老人,右邊坐着一個身材短小的綠衫中年漢子。
客座上赫然就座的兩人,竟是獨孤展鵬認識的東、西二廠的兩大高手:長衫先生李雲水與鐵扇青衫客趙慕湘。而第三人則是獨孤展鵬剛纔跟蹤其來的瞽目駝背老者!而首座與青衫客下座空着兩個位置虛設在那裡,不知又爲何人所留。
另一張桌上則是八個勁裝的彪形大漢。這八條大漢本是猜拳行令,大笑豪飲的江湖客,此時卻一人一隻玉白細瓷茶碗,在靜靜地喝茶。
錦衣公子濃眉細眼,眼白多黑少,眉宇間含有煞氣,陰沉着青白的臉喝着酒,一口酒喝下,猛地一頓杯子,以不怒自威的聲音沉聲道:“宿先生怎麼還沒得手?”
身後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低聲道:“大公子,宿先生的功夫你不是不知,只是今天遇上了扎手人物……”
錦衣公子目中威棱一閃:“什麼奢遮人物,敢跟我們放對?”
靠窗口的一個人掉頭道:“大公子,先是一個叫花子,後又來了一個笑嘻嘻的老頭子。那叫花子使一根枯竹竿,宿先生叫他藍如意!”
“丐幫岳陽分舵舵主藍如意!此人精於‘枯竹如意點穴神打三十六法’。”錦衣公子右邊的中年綠衫漢子低聲道。
“那笑嘻嘻老頭子又是什麼腳色?”錦衣公子皺眉問道。
“他使的是什麼功夫?”綠衫中年漢子問。
“那老頭子只是與宿先生遊鬥,使的是亂七八糟的功夫,但宿先生好像很有顧忌似的,額角已見汗了!”
站在窗口觀戰的那人道,這次他並沒回頭,也許是下面場中的打鬥很是驚心動魄,吸引他注意力吧?
“混賬東西!什麼叫亂七八糟的功夫?”錦衣公子喝道。
“他的功夫,叫不上名。譬如現在宿先生使了一招‘金鶴雙蹬’,那老頭子手忙腳亂地接招,這一招既像是峨嵋門中‘百妙掌’中的‘西子捧心’,又像是一招少林派中‘大紅拳’中的‘童子拜觀音’,而那半接半送、半粘半推,既像是太極拳的手法,而出手姿勢又像是南海五指山散人獨創的‘蛇形刁手’。宿先生又連使了三招‘白鶴抖翼’‘仙鶴梳羽’ ‘老鶴啄蛇’,那老頭子使了一招醉八仙中的‘風擺荷葉步’,又使了一招武當長拳中的‘拗單鞭’,接着是一招‘旱地拔蔥’,啊,這老頭子的輕功真好!”
站在窗口的那人邊看邊說道,看到精彩處,不由眉飛色舞!
“想不到宿先生的四十八式化鶴掌竟拾掇不下來!”綠衫中年漢子沉吟道。
“宿老二的化鶴掌有什麼稀罕?”白髮獨臂老人哼了一聲,冷冷道。
綠衫中年漢子淡淡一笑:“當然,宿先生的功夫和歸老的‘如意手’與‘獨臂拳’是不好相比的。不過宿老二的一對飛鶴爪,合雞爪鐮、鐵佛手、百步飛抓、筆燕撾、美人拳五大外門兵器之用,內中又藏七十二支白鶴針,也不容小覷!當年他爲崆峒派長老,九大劍派華山論劍,十八種奇門兵器中,他名列第八,獨步一時,也算是一流身手了!”
“宿先生使兵器了!一對金光閃爍的飛鶴爪,撕、抓、扣、掃、揮、搭、撲、絞,飛鶴爪的招式快極了!那老頭子在退,那老頭子在閃,在躲,在低頭,在閃腰。啊,又一次飛躍起來了!宿先生也跳到空中追殺,好一招‘穿雲雙殺’!但,但這是怎麼回事……宿先生的飛鶴爪落到了地上,宿先生跌在地上,在吐血、咳嗽!”
站在窗口的那人邊看邊說道。
“宿羽青成名四十餘年,想不到敗得如此容易!”錦衣公子停住舉起的酒杯,沉思道,“不知那總笑嘻嘻的老頭子是誰?”
長袖先生與青衫客各低頭不語,忽然同時擡起來,青衫客向長袖先生望去,若有所詢,長袖先生輕輕點了一下頭,長長嘆了一口氣。
錦衣公子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微笑問道:“趙大人、李大人,您二位是京師東西兩廠的第一大檔頭,耳目廣,消息靈,閱歷深,交際遠,定然知道這老頭子來歷了?”
相貌清癯的青衫老人,蒼白着臉,將手中的扇子輕輕拍打着另一隻手掌,乾咳了一聲道:“承章大公子過問,我聽了剛纔那位站在窗口的小老弟的陳述,想起了一個人,也許便是眼下這個笑嘻嘻老頭子!”
“他是誰?”錦衣公子、綠衫中年漢子等一干人都發問道。
鐵扇青衫客的目光慢慢掃過在場每一個人,最後落在剛進來的獨孤展鵬身上,乾笑道:“這位小哥兒是誰?”
獨孤展鵬以憨實鄉村少年,的口氣訥訥道:“我,我是胡老四的侄子,送菜的夥計。”
侍立在筵席旁的一位錦衣中年胖子聞聲,不由“啊”
地失聲叫了起來,但叫出半聲後隨即驚悟失態,忙乾咳起來。
“胡老闆想是着了涼,傷風了吧?”青衫客不冷不熱地說,說完向獨孤展鵬走了過來:
“芙蓉雞片怎麼這麼久纔上來?莫不放了什麼穿腸的毒藥?”
邊說邊從頭上拔下一支銀簪來,“待我驗驗看!”
“你驗吧,——你!”獨孤展鵬老實地遞上托盤說道,一語未畢,不由驚叫了半聲,便出不得聲了:原來他已中了青衫客趙慕湘的點穴!
“嘿,嘿,好小子,竟敢捉弄起老夫來了!”青衫客趙慕湘出指如風,連點獨孤展鵬“啞”“聾”“定”三穴,然後輕輕拍手回到座位上,冷笑着道,“你不是胡老四的侄子,也不是送菜的夥計,而是身懷武功的武林中人!你進門時的腳步,托盤行走的姿勢,方進門時的閃目一瞥,都露出了你會武功的底。除了這些外,作爲鄉下粗人,你的指甲未免修得太整齊,手洗得太白了些!——小子,想逃過老夫的眼睛,你還差得太多!”
“趙先生的‘葉底藏桃’的拳招,真可謂出手如電,有神鬼不測之機。更妙的是這‘鎖穴拳’,本是剛猛勇狠的拳法,被趙先生使得這樣瀟灑輕靈!”中年綠衫漢子拍掌讚道。
“承蒙過獎!”趙慕湘臉有得意之色。
“趙大人,您剛纔說的那人是——”錦衣公子問。
“這個人有個外號:妙手神丐,另有個外號,叫……”
“千變萬化長樂仙!”錦衣公子搶過趙慕湘的話頭說道,“難道是他?丐幫中最難惹的神魔二老中的聞百通?”
“聞百通的手,石浮圖的腿。”長袖先生李雲水摸着光滑而肥胖的下巴,點點頭道,“宿羽青敗在聞百通手下,也不冤了他!”
“那麼,以唐尊的手和聞百通的手相比,誰拔勝籌呢?”綠衫中年漢子問道。
此語一出,四座皆驚!
“怎麼,袖手閻羅也到了岳陽?”一向眼高於頂的白髮獨臂老人,不由改容問道。
“想不到章大公子連袖手閻羅唐尊也羅致到了!有這樣的大高手在,我夢駝子還是早日回西域的好!”瞽目駝背老者一翻白眼,冷冷道。
“夢前輩請勿見怪,唐尊的到來,是敝上的安排,他來是爲了另一樁公幹。我們這次邀請夢前輩、歸老、宿先生來,主要爲了對付‘言西早’的。至於趙、李兩位大人,他們也是另有要事需辦的。此次大家會聚岳陽樓,是想借機相識一下,以免在未來之戰中,發生意外,倘大水衝了龍王廟,那就不美了!”
“章大公子,這次尊上不惜重金召來我們,難道要對付的人物,真的很扎手嗎?”白髮獨臂老人問。
章大公子目注站在對面的那個錦衣中年胖子不語。
“胡老闆,你睡上一覺吧!”綠衫中年漢子含笑起身,對錦衣中年胖子道。敢情他就是胡文清!
“好,我出去。”胡文清惶恐地道。
“不,就睡這兒吧!”
綠衫中年漢子輕拍一掌,印在胡文清“昏睡穴”上,胡文清人雖還立在那裡,但已昏睡過去,形同泥塑木雕的菩薩。
章大公子以讚賞的目光看了一眼綠衫中年漢子,然後向一干人道:“這不是我章嘏人故弄玄虛,而確實是干係重大。這個端菜的小子,等會也得給帶走,回去詳加審問,然後了結了他,以免貽禍!這次敝上令我們公然露相,是向快刀莊的快刀譚元貞叫陣,先收拾了他,再挑了丐幫岳陽分舵!這兩人一除,嶽州陸上地盤就到手了,再加上君山玉龍王除掉,排教就佔了三湘水上地盤。不過,譚元貞的快刀、藍如意的神打竹竿,頗爲棘手!更爲扎手的,是他們的師友同道!與譚元貞頗有淵源的狠刀老七、刀刀如意習公明、毒刀刀客包無咎,這三大刀客也頗令人頭疼!而丐幫南北兩支,十萬弟子,惹怒了,更不得了!另外還有‘步雲宮’、京師三大鏢局等勢力。——因而,敝上之意,咱們這次出手,務求穩、狠、準、快,要幹得乾淨利索,不得留下痕跡來!”
“不知大公子如何安排此次陣仗?”白髮獨臂老人問。
“本來,想以歸老你,宿先生二人率手下一半人馬,圍困丐幫岳陽分舵,伺機出手。夢前輩與在下等人去快刀莊。唐尊則是敝上專用以對付君山玉龍王的,其職在於上君山狙擊、刺殺玉龍王和洞庭四十八水寨的高手。但目下不巧的是丐幫二老之一聞百通也到了岳陽,其武功之高,還在本公子估計之上。宿羽青崆峒耆宿,挾五十年功力,竟在百招之內就被擊敗了!”
“章大公子,讓老夫去會會聞百通!”白髮獨臂老人憤然而起,“我想看看,是聞百通的雙手強,還是我歸神鷹的獨臂強!”
“歸老少安毋躁!武林中人,誰不知‘白髮獨臂叟’歸老你的‘獨臂拳’ ‘如意手’的厲害?但幸好宿先生今日是接唐尊去的。唐尊既與宿先生同來,他當不會令我請來的客人吃虧的。現在,我想,唐尊大概已出手了吧!唐尊號稱天下第一殺手,是川中唐門不世出的奇才,便是唐門掌門唐鐵杖老爺子的暗器功夫,怕也不及唐尊精妙霸道!否則,以唐門闔門之力,又怎會讓這個唐門叛徒逍遙法外呢?須知:唐門是武林世家中家法最嚴的,其對叛徒的手段也最殘酷嚴厲的!”
“唐尊外號袖手閻羅,平時手一直籠在衣袖內的,據說,他的手一出衣袖,必殺一人!這正是天下最具殺氣的一雙手,是死神藉助於毀滅生命的一雙手!而聞百通的手,則是天下最巧妙的一雙手,能琴棋書畫,又能種花、造房、炒菜、縫衣,給鳥獸治病,造許多精巧的玩具,開天下最難開的鎖,還能層出不窮地變魔術,這正是老天爺造得最巧妙的一雙造物的手!富有生命創造的手!這兩雙手逢在一起相鬥,究竟誰更強一些?是死克生?還是生剋死?據說聞百通懂得一百種武功,這倒也頗值一觀!”長袖先生李雲水哈哈一笑道。
這時,站在樓窗口的那個觀望下面動靜的人回頭道:“唐尊已出轎了!”
獨孤展鵬立的所在,無法看到樓下情景,雖內心很想看一下,但此時此刻,身處這個秘密幫會聚集之所,無異狼窟虎穴。
也許這秘密幫會,正是“潛龍門”,他又豈能輕易暴露自己真實武功與身份?
但聞長老與唐尊這一戰,勢必驚心動魄,聞百通爲丐幫二老之一,也是義弟郭驚秋的師父之一,俠義道中德高望重,如在自己面前被唐尊的暗器所害,自己無動於衷,怕這一輩子將不安於良知道義了!
獨孤展鵬正在要不要爲聞長老下樓助陣的躊躇之中,忽聽樓下遠處傳來連騎急馳的蹄聲,接着是一個威風凜凜、中氣十足的叫聲傳來:“京中錦衣衛到!”第二個聲音則峭峻之極:“嚴禁結仇鬥毆!”第三個聲音又高又細:“違者——”最後一個聲音則其冷如冰,給人種陰森之感:“殺無赦!”
“赦”字一出,蹄聲驟止於樓下,樓下頓靜如死水。
長袖先生李雲水“噫”了一聲:“怎麼錦衣衛的四大高手也到了?”
鐵扇青衫客趙慕湘冷冷地道:“錦衣衛除了褚玄雷那一手混元霹靂手還入眼,哪來什麼高手?覃、孟、曹、貞,不過仗會拼強鬥狠,一時僥倖,賴以成名耳!”
章大公子沉吟道:“不知錦衣衛四大高手來,有何要幹?”
正在章大公子沉思間,樓下跑上一個青衣勁裝漢子報道:“大公子,錦衣衛貞老爺求見!”
章大公子點了一下頭。
於是獨孤展鵬看到他曾在來路上見到的那四個錦衣衛中的病臉愁眉的老頭子,隨着那報信的漢子走了進來,而且竟然還衝着各位點了一下頭,露出那似哭的笑臉來。
“錦衣衛的貞大人?”章大公子欠身問道。
“卑職貞繼修,向大公子叩安!”
“不敢!貞老爺子與東、西兩廠的人都是皇上的紅人,小可只是區區兵部尚書之子,怎敢託大?”章大公子微笑道,“不知貞老爺子此來,有何貴幹?”
貞繼修乾咳了一聲道:“卑職四人剛從長沙來。來前,褚統領叫卑職帶一封信給公子。並叫我轉告公子:丐幫二老已來岳陽。另有武林不明身份的高手出沒,京中‘威遠鏢局’的紫鏢王與‘銅鍋鬥’姜若拙將要到嶽州了。另外,聖上與朝中四大重臣巡幸長沙,地方治安,須宜太平!”
章大公子邊聽貞繼修說話,邊看書信,看完後出了一會神,然後向長袖先生和鐵扇青衫客道:
“上邊說,你們那件事,事關大局,不得有誤。丐幫岳陽分舵與快刀莊之事暫緩。京中有要事,須調人手過去。有消息說,南北兩支丐幫將會合一,並且,正由南北兩支丐幫的幫主合力培養一個足以擔當南北一統丐幫幫主大任的少年丐幫高手!”
綠衫中年漢子嘆口氣道:“武林中新人輩出,一個燕劍南已夠受的了,再來一個少年丐幫高手,更夠瞧的了!”
章大公子置若罔聞,吩咐青衣漢子道:“下去叫撤去禁衛,開放岳陽樓。請唐尊唐先生、宿先生和錦衣衛的三位大人上來。”
青衣漢子唯唯退下。
章大公子轉而問趙慕湘:“趙大人,你談談你們那檔事,怎麼這樣扎手?”
趙慕湘乾咳了一聲,道:“大公子知近來武林中青年高手中,誰鋒頭最健?”
章大公子:“青年劍客燕小山燕劍南。”
剛被賜坐的貞繼修一皺眉,問綠衫中年漢子:“這人我怎麼沒聽說過?,很厲害麼?”
綠衫中年漢子:“豈止厲害,簡直勢不可擋,所向披靡!”
趙慕湘道:“據查,他是洛陽‘金谷園’主人燕近庸之子。燕近庸,四十五歲,巨賈豪富,經營珠寶、古董、銀樓、錢莊,與官府朝廷及各地武林大豪交好,本人不諳武學,娶一妻二妾,生獨子,即燕小山燕劍南。燕小山,字劍南,二十歲,文從師洛陽耆儒張廷弼、熊菊隱、孫金卿,武學師承不詳,嘗赴‘步雲宮’聽講武學,旋歸。”
李雲水見貞繼修欲聽下文,續道:“那燕劍南不知從何處學來的劍,劍術超羣。這兩年來連向武林中使劍的高手挑戰。去年四月廿七日,首鬥河洛道上有第一劍之稱的白龍劍客楊三畏,鬥八十七劍,以白龍劍招中‘白龍擺尾’勝了楊三畏。兩個月零三天後,即去年七月初一,再向太原府的劍術大家梅花劍第四代傳人凌雪飛凌老爺子叫陣,以梅花劍中不傳之秘的絕招‘月魄醉花’,擊敗了凌雪飛。去年七月初七,戰太乙劍派掌門、陝西太乙山太乙道觀觀主焦髯道人,去年八月十五中秋夜,戰銀川城神劍公子,去年九月初九重陽節,戰八仙劍的第一高手李龍門,今年三月初三,戰黑道中劍術高手、塞北獨腳大盜‘鬼劍奪命’哈革巴,三月十二日,戰龍鳳雙劍戴勝、阮妙花,凡七戰,所向無敵!”
“更值一提的是去年八月十九,於月黑風高、雷電豪雨之夜,獨闖惡虎山,誅黑虎太歲查岈森、閃電鉤吳破雲、鐵鞭賽尉遲包紹中、急風三槍盧家兄弟和青龍出水關際雲七大巨盜悍寇以降十九人,平七星寨,雲貴民衆,額手相慶,爭供燕劍南生嗣牌位,奉爲‘萬家生佛’!因而這兩年來,這位燕公子聲名鵲起,已然直追當年四大劍客,已有人認爲其劍學造詣、功力已凌乎九大劍派中的一些掌門之上了!”
獨孤展鵬於一旁聽到這些,心中不由又喜又驚:
喜的是想不到於此時此地竟得聞燕二弟的消息,而且據李雲水所述,似乎他的劍術已練成了!雖未至爐火純青之境,亦足躋身劍術一流高手之列!驚的是不知燕二弟於何人處學得令武學行家們也看不出淵源來歷的劍法來,猜不到他這幾年究竟得何奇遇!
這時,章大公子皺眉道:“他竟與你們那檔事有關?”
趙慕湘道:“在我們接這檔事之前,先後有三批人失手了!第三次在太湖之畔,姑蘇靈巖山石靈芝上,太湖五雄中的紫面天王黨無敵、鐵槳金菩薩金山燾與千面人項藥師三大高手,圍攻那女的,眼看將得手,被燕劍南介入,傷黨無敵、金山燾,得以從容逸去。”
獨孤展鵬聞言不由想起兩年前在太湖小舟之上,與金山燾、項藥師之戰,金山燾那兇猛的羅漢十八手,一流的橫練鐵布衫金鐘罩功夫。項藥師的九幻奇形術、白猿三十六抓、拍穴手,深厚的小天星掌力。兩人都是一流高手!更何況天生神力的黨無敵?燕小山竟然能在三人合圍中傷黨無敵、金山燾,其劍術之高,武功之強,已凌乎一流高手之上了!
想到自己磋跎歲月,大仇未報,武功未成,碌碌無爲,不由暗地一聲長嘆,自生怨尤不已!
——其實獨孤展鵬又何必妄自菲薄?
以他獨戰三大捕快與冰屍老怪的武功,亦堪足自豪了!只是他一直身處逆境,心切大仇,所遇敵手又大多是武林中的硬手,一直未獲大勝,故不由一直有種受壓制的壓抑感,感到自己技不如人。
這時只聽章大公子森然道:“燕劍南與那雌兒不來岳陽猶可,來後,豈有再讓他們從容逸去之理?李大人趙大人但請放心,我岳陽不比太湖,何況這裡夢前輩、歸老、唐先生都是武學大高手,他來了定會叫他插翅難逃。”
趙慕湘將扇子輕輕拍手道:“據我所知,那燕劍南與那雌兒,正潛來嶽州,其線路是由湘入川,遠赴峨嵋,青城,似在尋找一個人。另外,可能有武功高明之士,暗中護衛。”
正說話間,只聽樓梯傳來腳步聲,接着一人報道:“唐先生、宿先生到!”
獨孤展鵬不由向門口望去,但見一個身材瘦弱的灰衣書生,長袖沒手,臉色蒼白,若患病多日,不見陽光之失血病人,雙目平淡無神,向衆人微一頷首,徑走到章大公子身旁的首座就座。
後面跟着的是白髮披肩的瘦削老人宿先生宿羽青,氣色灰黯,一看便知內傷不淺。見了衆人,目光一黯,抱了抱拳,略一猶豫,坐在青衫客下首的客座上。
接着是三個錦衣衛也上來,被邀另作一席設宴。
難道那淡眉細眼、其貌不揚的病書生,便是天下聞名的袖手閻羅?
章大公子微微一笑道:“唐先生,敝上來函,諸事暫緩,宜從長計議。那丐幫聞百通雖說武功不差,但唐先生的手,例不虛發,見之必死,試看天下誰能擋之?丐幫雖是天下第一大幫,也難不住先生吧?——只是玉龍王劍術通玄,有人稱其已不亞於當年不敗劍尊。恐日後行事有所不便!”
獨孤展鵬聞言,心中一凜:
那章大公子寥寥數語,卻一箭雙鵰,既挑撥離間,拿話來擠兌唐尊,逼他與丐幫爲敵,又暗含激將之意,激唐尊向玉龍王出手。
看來此人心機之毒險深沉,還在那太湖千面人項藥師之上,與前幾日所遇的鄧百機難分輊軒!
獨孤展鵬不由向那號稱天下第一殺手的唐尊望去,看這位暗器第一高手究竟有何反應。
唐尊冷冷地望了一下章大公子,臉無表情:“章大公子,此事區區自有處置。”
其言不淡不鹹,獨孤展鵬便知這位第一殺手也是一個智沉計深之人,極非只知恃技逞能的孟浪武夫!
章大公子聞言,眼中異芒一閃,隨即笑語晏然道:“哈哈,那是在下杞人憂天了!祝唐先生早日奏功!”
唐尊淡淡一笑,起身緩緩道:“大公子無他事,區區要告退了!”言訖,不待章大公子有所表示,身影一晃,向窗**去,長袖飄蕩之影尚在眼前,人已倏然不見,把在座諸人,看得幾疑鬼魅現世!
獨孤展鵬看後,更是心絃狂震:
此人身法之快,爲生平所僅見!加上他那例不虛發的暗器,世上能擋得住他一擊之人,屈指可數。日後如與此人爲敵,怕睡不安席了!
本來座中數白髮獨臂叟歸神鷹與瞽目駝背老者夢駝子最傲慢自負,此時見了唐尊身法,各自不由斂起了傲色。
歸神鷹面色一黯,仰天嘆了一口氣,而夢駝子則眼睛定定地出了一會神,然後搖了一下頭,瞬間人彷彿又老了幾歲!
——難道這看不見的瞽目駝子,也看得到唐尊的身法?
這時只聽青衫客趙慕湘乾咳了一聲,澀聲道:“趙某也曾聽到過御風化煙這樣絕頂輕功的傳說,不想今日真的見到了!”
綠衫中年漢子則怔怔地自言自語道:“想不到唐尊竟學成了星宿海項家的‘九幻奇形術’與‘瞬間千里’的輕功身法!”
獨孤展鵬聽綠衫中年漢子這一說,不由心中一動,想到了兩年前太湖一戰中的項藥師:難道唐尊與項藥師有關連?
這時只聽宿羽青沉聲道:“大公子,老朽也要告退了。
宿某技不如人,今日傷在聞百通手下,尊上那裡,恐暫時無以報答相聘之恩了!”
說畢,向章大公子一揖,又向在座諸人抱了一個羅圈揖,慢慢走下樓去。
章大公子待宿羽青走後,對綠衫中年漢子道:“宿先生受了極重的內傷,你帶三個人護送他到養傷之所去,安妥後再回來!宿先生崆峒名宿,又爲本公子受的傷,我不能虧待了他!”
綠衫中年漢子隨即離去。
獨孤展鵬聽後,更是心頭一寒:這章大公子頗善收買人心,看來在座的那什麼白髮獨臂叟之屬,定將感德不淺了!
一眼望去,果見衆人臉有德色,白髮獨臂叟歸神鷹大聲道:“大公子如此待人,我等敢不以死圖報?”
這時,一個青衣漢子進來稟道:“大多數放進的遊客要上樓來,有的還要到這三醉齋裡就雅座,是阻還是放?”
章大公子道:“放他們上來吧,便進來也無妨!”待青衣漢子下樓後,對李雲水、趙慕湘一笑道:“我們之事,過後也可再談,又何必擠在此一時?”
話語剛畢,便聽樓梯聲響連連,笑語歡聲,涌上樓來:“啊,總算見到這范文正公的千秋名文了,唯有登斯樓,誦斯文,始得真情慨!”
“朱兄,你看這字屏鐫刻得如許之妙,我們這些人的刻字,相比之下是大惡手了!”
“是啊,是啊,這字精鏤細刻,較之原書,更多了種豐滿生動的風韻,圓而不滑,方而不銳,點劃間的氣脈相承,宛如虎頭之作馭雲神龍,直欲作破壁飛!”
“啊呀,這‘三醉齋’的酒真香,還未進去,我的酒蟲都已勾出來了!”
“李老哥,胡老四的芙蓉雞片、清炒鱔糊,嘖嘖,是岳陽的第一把炒勺,長沙名廚,非同小可啊!”
……隨着人語聲、雜沓的步聲,便有人影在窗外絡繹而過,也有人進這“三醉齋”來就飲,但還未有人進這廂雅座來。
章大公子使了個眼色,便有人上前將“定”住的獨孤展鵬抱到牆壁靠着,這樣看上去,獨孤展鵬像垂手聽命的小廝,又拍開了胡文清的“昏睡穴”。
胡文清醒來後,眼神茫然,呆了一會,一拍圓鼓鼓的肉頭,笑道:“剛纔一位客官叫小可在此睡一會,不想真睡着了!太怠慢各位了!”
章大公子目光冷冷註定胡文清:“胡文清,你說,這個小夥計是不是胡老四的侄子?你的夥計?”
胡文清聞言,一怔復一笑:“大公子,您說他是我怎敢說不是,您若說他不是,那我也認定他是假的了!在下唯大公子馬首是瞻!”
青衫客趙慕湘冷冷地道:“胡大老闆,倒會說話!”
胡文清打了個哈哈,卑聲道:“在下還知道,一個好的酒店主人對客人的事從來看不到的,對客人的話,除了要酒要菜,其餘是一句也聽不到的。”
趙慕湘默默審視良久,方纔一笑:“你真是聰明人,一定會活得很長命的!”
胡文清被他笑得眼皮直跳,但還是笑道:“是,是,多謝這位客官吉言!”隨即連連作揖,退下。
這時,只聽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琅琅清晰地傳上來:
“這就是岳陽樓!本朝魏允貞先生寫岳陽樓道:‘洞庭天下水,岳陽天下樓,誰爲天下士,飲酒樓上頭。’我們也權充一次‘天下士’吧!”
隨即一個悅耳動聽的青年女子的聲音:“岳陽樓之名,我也聞名已久,尤其范仲淹《岳陽樓記》鐫刻成字屏陳列,以文高、書妙、刻精稱爲‘三絕’,不能不看!”
獨孤展鵬聽到這女子聲音,心中一震,隨即心頭鹿撞不已:
——難道、難道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