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後回到承華宮,從小就陪伴她長大的侍女迎上來,拉着她往裡走:“王后快來,快看絲娘跳得有多美!”
蔣後被拉過去,一點也不意外的看到門前、窗前都擠滿了人。=從小就是這樣,只要絲娘一跳舞,所有的人都會去看。
殿中沒有樂工,只有一個侍女以手合拍,絲娘就隨着清脆的巴掌聲,像從天降落的仙女翩翩起舞,她不停的旋轉,彷彿下一步就會騰雲而起。
周圍的人全都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這落入凡間的仙女,怕她消失,再也不回來。
舞畢,絲娘氣喘吁吁的停下,額上、脖子上全是汗水,她看向蔣後,笑起來:“姐姐!”
衆人這才從剛纔瑰麗的美夢中回過神來,紛紛讚歎。
“不管看多少遍,都是這麼美。”蔣後走上前,輕柔的替她擦去汗水,“快去收拾一下。”
侍女們一擁而上,簇擁着絲娘回去換下衣服,按摩放鬆,教絲娘跳舞的女人的一雙腳都變了形,不到四十歲就不能走路,兩條腿滿是青筋。要想獲得遠超常人的美麗,就要付出超出常人的代價。但蔣家不是想要一個只能遠觀的美人,絲娘從小跳過舞之後,就要花上雙倍的時間用來保養。
蔣後靜靜等着,直到天色漸暗,絲娘纔起來,她一臉不安的說:“姐姐一直在等我嗎?”
“今日我見到了蔣奇,我想應該告訴你一聲。”蔣後說。
絲孃的臉色陡然變壞了。她想起在那個深夜,同屋陪伴她的侍女脖子上被刺了一刀,倒在牀前,蔣奇趴在她身上,威脅着她。
“他冒犯了公主,被輕雲踢了個半死,我正好讓人又打了他三十杖。這輩子都別想站起來了。”蔣後陰森道。
當時蔣盛在外,蔣偉只有蔣奇一個兒子,蔣奇的母親又太寵他了,把他寵得不知天高地厚。她和絲娘都還小,又聽家裡人說蔣盛之所以去樊城是爲了不跟蔣彪相爭,所以就算蔣奇潛入到絲孃的房裡,她們都不敢說什麼。
蔣後年幼,對着父親哭訴。蔣淑就教她:“我是長輩,不能跟蔣奇計較。你人小力孤,也拿他沒辦法。但心中不平,怎麼辦?此時當借力。”
蔣後前思後想,去找了蔣彪。長輩不行,同輩是不是就可以呢?
蔣彪當時也很喜歡絲娘,常將她抱在膝上,只是逗一會兒就放下了,轉而去找趙氏。聽她說了以後,在外面堵住蔣奇把他狠狠揍了一頓,蔣奇被打得腦袋腫的像個西瓜,眼睛擠得像一條縫,五官都看不清了,養了兩個月才養回人樣。但因養好以後不見有什麼大問題,他的母親也不敢找蔣彪理論。蔣彪偷偷對她說:“沒想到打成這樣都能活下來啊。”他當時可是專照着腦袋去的。
上一次算是蔣奇命大,這次她特意吩咐的,蔣奇已經被打殘了。
絲娘沉默半晌,道:“……姐姐,我的舞練好了。”
蔣後柔聲道:“等外面的荷花開始結花苞時,你就可以去見大王了。”
春風一日比一日暖,宮中的宮女已漸漸換了裙衫,輕薄的春衫裹着少女們玲瓏的身體,縱使凍得瑟瑟發抖,也令人側目不已。
水道上枯敗的荷花都不見了,從幽深的水道中伸出一杆杆綠色的枝條,綠色的荷葉、粉色、白色的荷花都打着苞,有性急的先綻開了,在微寒的春風中輕輕打顫。
坐在摘星樓上,眼前白玉的石道邊點綴着綠色的荷葉與粉色的荷花,真像仙境一樣。
只是遠處燒成焦炭的照明宮有些煞風景。
姜姬剛從金潞宮回來,她現在隔兩日就去一趟,去了就找蔣龍。現在蔣小公子見她就躲得不見影,她就守在姜元身邊“等他”。
宮裡很多人都在傳,說公主已被蔣龍“傾倒”。
哼……
姜溫上來說:“公主,叢伯來了。”
這幾次她去就總能撞到蔣彪,只要見到蔣彪,叢伯肯定會來送禮物,每回來,臉色就黑得像炭一樣。
姜姬笑道:“拿米酒來。”
叢伯還沒走上來,聲音已經傳來了:“我不喝!”
姜姬高聲:“我喝!”
叢伯走上來,兩手託着一隻漆箱,鐵青着臉:“你不許喝!”他越看這公主越不像眫兒!她可比眫兒大膽多了!眫兒是沒辦法纔不得不與蔣彪糾纏,她倒好,故意去挑逗蔣彪,日日出現在他面前。
他把漆箱扔在姜姬榻前,冷聲道:“早晚有一天,他忍不住了,你怎麼辦?”
姜姬往漆箱中看了一眼,見是一套衣冠,小巧的頭冠和小巧玲瓏的靴子,精緻可愛。
“我不是去看他的。”她解釋道。叢伯一開始就在提醒她,後來基本就是明示了。
叢伯冷笑,“我知你不是,你只是心太大了。不過公主,放棄吧。你所能做的,就是討好大王,討好龔公子與馮公子,在你嫁出去後能支持你。別的,你又能做什麼?”
姜姬:“我不做,又怎麼知道能不能做?”
叢伯嘆氣:“我見過很多人,但最後那些心大的都死了。人生到這個世上,就像那樹一樣,長在哪裡就落在哪裡,你若早些死心,也能多替自己打算些。你只是一個女人啊。”
這時白奴送上燙過的米酒,還有一盤烤臘鴨。
叢伯毫不客氣的全放到自己面前,對白奴說:“我知道有臘豬肉!送一盤上來!”
白奴笑着說:“奴不知道。”也不動。
叢伯看了眼姜姬,說:“送盤臘豬肉上來,我說個消息給你知道。”
白奴這纔看向她,他雖不懂叢伯話裡的意思,但知道“消息”是公主喜歡的。
她點頭,忍不住說:“臘肉泡一泡再蒸,不然太鹹了。”現在鹽貴,但不管是臘肉還是鹹菜,全都做得死鹹死鹹,好像鹽不要錢一樣拼命放。
白奴和姜禮他們卻很喜歡吃。
叢伯又看了她一眼,嘆氣:“毛病……鹹點纔好吃。”
等臘肉的時候,叢伯慢慢道:“主人快要回樊城了。”他看了眼漆箱,冷笑,“以後這些禮物你就不會收到了。”
“太好了。”姜姬忍不住說,“等他一走,我就把這些全賣掉。”
叢伯道:“馮營生病了,這回是真的。”
馮喬活活被燒死,馮營再無動與衷吧。
“馮家就快要離心了。”叢伯慢條斯理的說,“現在住在啓和殿的女人,不是馮半子。”
姜姬一時沒反應過來:“……是馮家的一個侍女嗎?”李代桃僵?
叢伯翻了個白眼,“老子去掘了墳,馮喬墓裡的女子年不過雙十,只怕墓裡的纔是玉腕夫人,宮中那個是馮喬。”
姜姬不知該爲哪個消息震驚:“……你爲什麼要去掘墳?!”
叢伯古怪的看着她,似乎在奇怪她怎麼會沒想到,“當然是懷疑馮家作戲詐死啊。”結果還真不是作戲,火是真的,也確實死了人,但死人和活人換了身份。
“馮家爲了保住受寵的玉腕夫人,不惜犧牲馮喬。”叢伯冷笑,看着她說:“公主,這個消息,對你有用嗎?”
叢伯走後,姜溫忍了半天,問道:“公主,他爲什麼要告訴我們這個?”
“如果蔣後要對付啓和殿,要我作壁上觀吧。”或者,希望她能利用這個消息?
她還真有點心動了。
用這個消息把姜谷從馮家帶出來!交給姜武,天南海北的送走呢……
雖然明知道這樣做,姜谷獨自一人在他鄉異地也未必能過得好,但她還是止不住的去想,如果能這樣做有多好。
叢伯回到蔣彪處,進門就見蔣彪看過來,他點點頭:“我告訴公主了。”
蔣彪喜道,“公主當有把柄握在馮瑄和龔香手中,只是不知道是什麼。”馮瑄和龔香的態度太明顯了……如果他能知道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