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門裡並沒有門戶之別,嫡的旁的,男的女的,都是一同教導。
青焰小時候是跟兄弟們一同開蒙的,讀的書都一樣。但六歲後,她大半的時間就被母親姐妹們佔用了。
之前,她也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她生在徐家,天生就比別人運氣好。已經立於人間富貴的頂端,再聰明靈慧些也只是錦上添花。
徐家並不催促子弟們去當官,所以她也不覺得男女有什麼不同。
當然,女人天生就比男人少幾條路走,但這跟她的關係並不大。她的父祖、兄弟平時也沒有看不起她,外面的人的看法又與她何干呢?
等長到十一二歲,女子愛俏,似乎就只剩下尋一個好丈夫這一件終身大事了,當然,如果生下的兒女更加聰慧可愛,那不就更好了嗎?
母親問她,日後想找個什麼樣的丈夫?她當時也說不清,後來嫁給白哥只是陰錯陽差,因爲從哪一條說,白哥都並不算是特別出衆,但沒辦法,她就是喜歡上了他。丟了芳心後,才品嚐到人生的另一種滋味。
到了她這等家世,這等才學,自負聰明,仍有不足之處。
還挺新奇的。
經世濟民?
她從沒想過。
鳳凰臺之下的百姓們過得什麼樣?頭頂上的皇帝是不是賢明?皇帝座下的大臣是不是有私心?
這與她何干?
她的人生,從出生起就沒有貧窮、困苦、掙扎,到現在最煩惱的事只是丈夫不夠愛她,沒有把一顆心都給她——她降格以求,他如果不把整顆心賠給她,那她嫁他又圖什麼?
直到遇上了魯國公主。
在沒有見到魯國公主前,她已經聽到了她許多傳言,無非是蓄奴、蓄寵、擅權等等。
憑心而論,她不太看起得魯國公主。
既然身爲一國公主,自然有該承擔的責任,別的不說,一個好名聲是必備的,怎麼能給魯國、給姜氏抹黑呢?
隨後街上盛傳的吹捧之語當然就更叫她嘲諷了。這樣吹噓,也只能哄一鬨愚民,有什麼用呢?等人到了鳳凰臺,與其他幾國的公主比一比,自然就該羞愧了。
她以爲諸國公主到了以後,魯國公主是理所當然會被比下去的。她最後只會灰溜溜的離開。
結果一切都跟她想的不一樣。
魯國公主沒進徐家之前,徐家已經被她攪得風起雲涌。父祖開始議論她的事,並不是她想像中的鄙視,,或許鄙視有一點,但更多的是重視。爺爺還曾說過“以魯國公主的身份,那些不過是小節”。
原來她以爲足以把魯國公羞走的名聲竟然只是小節嗎?
魯國公主到了,白哥和徐叢都回來了。白哥一天三頓的捱打,都是因爲魯國公主。
但白哥卻並不記恨這個公主,提起這個女人,他的眼睛會突然發亮,臉上會不自覺的帶着嚮往的微笑。
比面對她的時候靈動的多。
她突然發現,她在白哥眼裡不如這個魯國公主!不,是她根本不可能跟她相提並論。
從白哥嘴裡,她聽到了更多魯國公主的故事。她特意去找徐叢,問堂兄,魯國公主真的如白哥所說的那樣嗎?
她真的如此擅權,怎麼會還活着?魯國上下,姜氏,怎麼會容許這樣一個公主活着?
徐叢反問她:“一羣家狗能打得過老虎嗎?”
“她不同。青焰,你不能把她想像成和你一樣的女人。”
——和她一樣?
青焰想見到魯國公主,想親眼看一看她,想親自認識她。
看她到底有多不同。
第一次見面,她看到了魯國公主是如何對待白哥的。
就是手邊的一個玩意,地位還不如她身後的侍從。
眉梢眼角間充滿輕蔑。
白哥不會看不出來,不會感覺不到這個公主對他的觀感。可他並不在乎,他似乎已經習慣了被這個公主這樣看待。
她輕視白哥,對她也一樣輕視。直到兩人真正交談,魯國公主——姜幽好奇的問她:“你爲什麼會嫁給他?”
青焰竟然覺得羞愧了。
她不以愛上白哥爲恥。可她卻不願意因爲白哥而被姜幽輕視。
她不只是白哥的妻子!
她還是徐氏青焰。
有了徐青焰,姜姬真是如虎添翼。
鳳凰臺傳承也有七八百年了,地方比魯國大,人比魯國多,蓮花臺說是八姓,事實上也有好幾十個數得着的,換到鳳凰臺,這個單位要以百計。
魯國的官也少,好像這還有個什麼說法,諸侯國的官職全是簡化的,恨不能朝上就四五七八個人就完了。她在魯國學魯國曆史時最愛這一點,特別是從朝午王時就蔣家一家獨攬大權,省多少事!於是到了姜姬這裡,她也隻立了龔香一個丞相,餘下各大夫都是隨她自己樂意增刪添改。
可鳳凰臺不是。皇帝有多少個官,各司什麼職,都是定好的。這個職沒有人,上頭的皇帝下頭的官都着急,哪怕放上去一個擺設,這個擺設也要在位。
現在雖然皇帝不管事,可各世家只有恨官位不夠多不夠放滿自己的親友子弟的,哪有嫌官太多的呢?
各家都是龐然大物,每家身後不跟着幾百條小尾巴?其中繁複的關係牽牽扯扯,沒有一個懂門路的還真就分不清楚。你覺得這一家沒什麼用?年數少,人少?說不定就有哪一輩出了一個有名的大人物。
還有,各種官職,這一代皇帝有了,下一代皇帝沒了,這一代皇帝這個職是文的,下一代皇帝這個職改武了。
姜姬需要補課,需要補很多課。只是歷史課就夠她聽上十天半個月的了。
多虧有了徐青焰,她聰明,人不傻,還有一股好勝心,人還坐得住,有耐性。姜姬拿白哥激了她兩回,就把這個“先生”給賺到手了。聽了半個月的課後,她開始替徐青焰可惜了,人比白哥聰明幾倍,無奈是個女人,從小被徐家養得□□逸了,人一安逸了,就少了動力,躺着過是一輩子,站着過也是一輩子,跑着過還是一輩子,她天生就在金銀窩裡,幹嘛不躺着過呢?飯都有人喂到嘴邊上呢,還辛苦什麼呢?
姜姬忍不住,又譏又諷,又笑又嘲,總算讓這個被養傻了的女人發現,哦,原來她的人生除了躺在金銀窩裡找個好丈夫生個好兒子之外還有別的活法啊。
看,本就立在高處,做什麼都比別人省事,那幹嘛不做呢?就因爲是女人嗎?就甘心被丈夫小瞧?
姜姬說:“也怪不得白哥看輕你,他隨便說兩句甜言蜜語,你就信以爲真了,叫他怎麼肯再爲你多花心思?”
“哦,我當然知道你不是真的信,是不忍心再難爲他,可他就是認爲你只值得這半分心思就能哄騙住啊,他歷來都是花這麼點功夫就能叫你開懷,怎麼能怪他呢?”
下雪了。
鳳凰臺的冬天與魯國不同,但今年的冬天也格外不同一點。
魯國公主的鼎食又開始了,就擺在城門內,魯商聚集之處。
本地百姓早早看到巨大的鼎,看到擺在鼎旁的柴堆、糧食、陶甕,看到商人們從自己的庫房中把東西搬出來,做好,再排隊取食,還招呼附近的百姓過來吃。
“吃吧,吃了這一碗,這一年都會平平安安的。”
“大吉大利!”
“百病全消!”
有人好奇,過來盛上一碗,真的吃完不必給錢就能走!
於是上來吃的人就多了。
吃了,自然要問,這是你們魯國的風俗嗎?
商人說是。
有人說:“我爺爺以前去過魯地,怎麼不知道魯國有這樣的風俗?”
商人說:“這個鼎食,是我國摘星公主做的。”
街上關於魯國公主的事很多,人人耳熟能詳,但聽說和親眼看到是兩回事。
就算一開始有人覺得這是譁衆取寵,只是爲了當皇后在造勢,但一天天過去,鼎食日夜不息,花去的米糧可不是一個小數!見鼎食一直都在,百姓們就從半信半疑,變成了真的相信了。
世家是不信的。
徐家就有不少人來問白哥和徐叢,他們在魯國的時候真的是這樣?
徐叢和白哥都答;“是啊,樂城逢年節纔有鼎食,不過神女廟裡是天天都有的。”
一人奇道:“那魯王竟如此豪富?!”頓時對魯國刮目相看了!
對魯國公主吹捧再多,也沒有這個“有錢”給人的印象深刻。
花家首先跑到徐家來,要見段小情。
來的人是花千降的四子,花萬里。
雖然生得一副酒色之徒的樣子,但他確實是花千降幾個兒子中最中用的一個。
他來找段小情這個魯國使臣是想找他買糧草。
當然,魯國有錢!所以他期望段小情能半買半送,最好不要他掏太多錢就把糧草給他。
接待他的是人徐樹。
徐公“病”着,來人要見的又是魯國公主身邊的人,徐樹不得不親自見一見花萬里。一聽花萬里的來意,主要是人家也沒有費心掩飾,明說“魯國有錢給野人吃飯,不如拿來養我花家雄兵”。
徐樹:“呵呵。”
這花家每年要了那麼多錢去“養兵”,怎麼?錢又花光了?鬼知道現在花家還有多少兵!
徐樹把花萬里帶去見段小情了。
段小情看着就沒什麼氣勢,徐樹見他是如此,花萬里一見到他也看出來了:這人,說話強硬點他就跪了!
於是他就很強硬的要求魯國送糧來。
送錢來也可以,魯國有那麼多錢呢,送點錢給花家吧。
段小情開始抖。
花萬里想了想,客氣的提了一個交換條件:如果魯國給他送錢的話,他願意立刻就送魯國公主當皇后!
徐樹在旁邊重重的冷哼。
花萬里寸步不讓,在他看來,徐家霸住魯國公主這麼久,不定佔了多少便宜呢。
魯國這麼有錢!
花萬里幾乎是威逼着對徐樹放話:“若徐家不願,我花家願一力承諾公主!”然後就想請段小情帶着魯國公主住到花家去,花家房子很漂亮,地方很大,僕人很多,可以叫段小情和魯國公主賓至如歸。
徐樹開始發怒了,原來你是來搶人的!這當然不行!
他雖然覺得魯國公主跑到徐家來利用徐家有點強買強賣,可現在有人來搶了,他就不樂意了。徐家已經付出很多了!便宜還沒佔夠!就家中弟子們在文會上出了一些風頭,有了一些名聲,徐家借文會在鳳凰臺再次名聲大振——但這跟徐家位列朝堂還有很大距離呢!他們不是隻圖出些風頭就夠的,他們要把魯國公主送上皇后之位,要在朝堂上佔據更多位置,要等太子生下後,把太子身邊的位置都佔滿。
這麼說吧,從皇后到太子,徐樹都看成徐家的囊中之物了。
花家這是想搶徐家未來三十年、五十年的前程啊!
不亞於血海深仇了。
段小情在兩人開始爭吵時果斷的“暈”了。
徐樹趁亂把花萬里趕出門了。
等徐樹“送”完客人回去,就被徐公叫過去了。
徐公聽完原委,開始嘆氣。
徐樹見父親並不高興,似有愁容,謙虛道:“父親,可是我做得不對?”
徐公送了他一個字:“蠢。”
徐樹:“……”氣道,“難道要把魯國公主拱手相讓?”
這不行吧!
所以,他的處置哪裡有問題了?花家這麼看不起徐家,他發火不對嗎?
徐公看着這六十歲的蠢兒子,笑着說:“你等三天,再去街上打聽打聽,看街上的人是怎麼說的,再來問我。”
不用三天,一天後,花家就替徐家揚名了。
徐家,收了魯國很多很多錢!
徐家,佔大便宜了!
有人置疑,魯國一小國,哪裡有許多錢?
花家反駁,魯國再小,也是一國,徐家雖身在鳳凰臺,也不過一家而已。何況魯國身後還有魏國和趙國,只看這次魯國公主帶着其餘兩國公主來就知道了,魯國之富,不止魯國之財,是魯、魏、趙三國之財啊!
這錢現在全在徐家手裡呢!
大家!我們該不該叫徐家把錢拿出來一起分分呢?
徐樹:“……”
徐樹到徐叢榻前跪着請罪了。
徐公笑道:“不怪你。”你太蠢,還想利用魯國公主,反叫她利用了,不怪你,怪我把你生得太蠢了。
徐樹:“要不然,我們現在把魯國公主送給花家。”
徐公含笑問他:“當然可以。等我們把魯國公主送過去後,那魯國公主肯定會替徐家解釋,說我們並未收她的錢,也沒有收魯國的錢。花家一聽就會信了。”
徐樹:“……”
徐公說完,往榻上一倒,閉目道:“就說我病了,不見人。”
徐樹立刻答應下來,關上大門,誰都不見了。
於是外人就知道了,徐公又又又病了。
花千降親自來都沒能敲開徐家的門,回去就把花萬里打了一頓:“你蠢不蠢?你想逼那老頭出來,他一病,明年纔出來,你怎麼辦?怎麼辦?”
花萬里:“他不出來……”
花千降:“他不出來,我們還能把他從家裡拉出來啊?他是誰?他是徐公!他要倚老賣老,皇帝都拿他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