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園回了自己的屋子,就有一個早就等着他的侍人連忙提了壺來給他倒水,一邊把童兒趕出去,等身旁沒了人,就悄悄在白清園耳邊問:“有人想問問公子,這公主對鄭王到底是個什麼意思?”白清園就跟沒聽見似的,在他的侍候下洗了手,換了衣服,坐下開始調琴。
侍人早知道他的脾氣,就愛叫人捧着,於是也一路殷勤着。
見他要調絃,就立刻捧來香料、香爐,等他調好了香,燃鬆起香,就馬上裝作陶醉的樣子去聞。如此這般,兩刻鐘後,白清園才嘆道:“公主那裡的事,我怎麼會知道?”這人就趕緊捧他,“公子不知,還有誰會知道?誰不知道公主最愛公子?心心念唸的都是公子?公子只要對公主笑一笑,公主還不把什麼都給公子捧來了?”
白清園冷笑,“公主身邊哪裡少了我的侍候?今天我回來還見着大王身邊的段青絲抱琴去給公主彈曲子聽呢!”侍人笑道:“段值日自是不同,他出身顯赫,又得大王看重,對公主也只是面上奉承罷了。”
白清園的臉色頓時就不好看了。
侍人又悄悄跟他說:“公子,那邊願出十金,再給公子找一張好琴,聽說是佬公制的。”佬公,是以前很有名的一個琴師,據說他曾經制出一張琴,剛做好,就無風自奏,引來一隻青鳳,臥在琴上就不肯走了。佬公沒辦法,只好把這琴贈給了此鳳。
佬公一生只製出了十九張琴,只剩下五張存世。之後佬公家鄉的人就以制琴爲生,現在說的佬公制琴,其實是佬公家鄉的琴師所制。
送給白清園的,當然不會是當世五琴之一,最多是佬公家鄉中制的比較有名的好琴。但就算這樣,也是白清園沒有彈過的好琴了。
白清園倒不在意琴,他想要的是那十塊金餅。外人都說公主愛極了他,好像他是坐在金山銀山上,可公主從來沒有賞賜過他什麼值錢的東西,吃喝穿用不愁,也有人侍候,只是囊中羞澀。
他家裡也以爲他在宮中得了許多賞賜,不要他拿回來家已經是體貼他了,再給他送錢?這就不可能了。
他住在宮裡,一應所需都有公主提供,但要做點什麼事時總不能拿他牀上掛的壓帳子的玉璧送人吧?不能拿他桌上的銅虎當錢用吧?滿屋財富,兩手空空。
他曾有一個書友,未曾見面,卻獲益良多。他在信中報怨,友人也體諒他的處境,道“你身處廣廈瓊樓之上,隨便摘些金枝玉葉就能換些銅錢使,只不過你不屑爲之罷了。可惜世人眼盲,只看到你的皮囊,看不到你的心。”
“既然如此,你儘可自取自用!”
“君子有所爲,所有不爲。你一味忍讓,只會讓人以爲你軟弱可欺。”
“何不化爲尖刀,直刺其腹,就算下一刻就喪命,好歹也爲自己報了仇!”
從那以後,白清園就交了一些朋友,當朋友越來越多,越來越熟悉,他就開始跟朋友們說起一些發生在大王和摘星樓的事。
人們對大王身邊的事更感興趣,他就認識了很多大王身邊的侍人和士子,他畢竟是郎中,據稱又極受公主寵愛。但在段毛毛和他的親信又升成值日後,他這個“侍郎”就有些過時了。
白清園很清楚,他的消息之所以能賣出去是因爲那些人都相信他真的是公主的心腹,他也不能在得到這個地位後再失去它。
他對侍人說會去打聽一下公主真正的心意,侍人才滿足的離去。
怎麼打探?這其實也很容易。在公主身邊的男寵之中,有人是很嚮往他的。他趁機交了很多朋友,指點他們怎麼像他一樣獲得公主的“寵愛”。
據他觀察,公主對兩種人最有興趣。順從她的,以及有特點的。
他應該算是公主身邊最有特點的一個,容貌出衆,又性情孤拐。
公主一直對他若即若離,但公主確實從來沒有對他失去興趣。
他的話也真的起了作用,有幾個人照他說的做了以後,與公主相伴時,得了公主的青眼,雖然不過是被叫到公主身邊被賜了一杯酒這種小事。
第二天,白清園就鑽到靠近摘星樓的林中彈了一曲。
直到第四天,纔有一個人躲躲閃閃的來找他。
白清園問:“你在公主身邊,可曾聽公主提起過鄭王?”說着,遞過去一盒香粉。
此人接過香粉就迫不及待的打開放在鼻端深深嗅了一口,欣喜道:“是蓮花粉!我早就想要了!”
他收下這粉,纔對白清園說:“上次我們一起陪公主遊戲,公主跟綠玉說鄭王太小氣,送的禮物都不好,也不值錢,不想嫁他。”
白清園點頭,好好的送他離開了。
此人回到住處,立刻打來清水把臉洗乾淨,再輕輕的敷上香粉,臉蛋頓時變得粉□□白的,觸之光滑如玉。
他在屋裡對着水盆摸個不停,外面有人聞到香氣,鑽進來一看,立刻叫道:“好香粉!好哥哥,也給奴用一用!”此人當然不肯,連忙把香粉藏在懷中。兩人爭鬥起來,就被其他人發現了。
立刻有人去告訴了綠玉。
綠玉在他們之中是最受公主喜歡的,平時陪公主用飯喝酒,綠玉一直都坐在公主身邊。
“吵什麼?打壞了臉看你們怎麼辦!”綠玉急匆匆過來,看到兩人已經快滾到地上去了,大叫,“把他們拉起來!”兩人被拉開後,各自站在一邊。
綠玉問:“爲何打起來?”
一人就道:“蘭桂說華英藏了一盒香粉。”
綠玉惡狠狠的瞪着兩人,一雙杏核眼都瞪圓了,怒道:“不過一盒粉!難道你們沒有粉用嗎?罰你們三天不許吃飯!”說罷甩袖出去,“一口水都不許給!!”
到了黃昏時,摘星樓的侍人來了,對綠玉道:“挑幾個人跟我走,陪公主用飯。公主說上次那個琴彈得好,不鬧心,讓叫彈琴的去。”
屋裡的人都出來了,站在庭院裡,一個個都盯着綠玉,屏息靜氣。
綠玉跳過那兩個被罰餓肚子的,裝模作樣在這些人中間走來走去,最後拍了三個人的肩:“就你們幾個吧。”
侍人就在那裡看着,見他挑好了人,笑道:“綠玉公子選好了就行,我這就回去了。叫我說,其實只要綠玉公子去了,公主就高興了。”
綠玉高興的一張臉都是紅的,送走侍人後,連忙回去洗漱更衣,又在懷中藏了香包,在在鞋裡也藏了兩隻,又拿香粉在脖子後撲上許多,他這裡最愛流汗,一會兒可不能在公主面前失禮。
一切準備好了,他帶着童兒走出來,就見那三個人早就抱着琴等着他了。
剩下的人全都站在廊下階上,羨慕的看着他們。
“走吧。”綠玉道。
童兒在前方引路,綠玉打頭,剩下三人抱琴跟在後面,一行人往摘星樓去。
摘星樓在夜色中更顯華美,從樓頂塔尖上一直到臺階下都點了燈,足有一百盞火炬。
綠玉等走到殿門前,先請侍人通報。
侍人笑道:“綠玉公子來了就進去吧,公主可不會生你的氣。”
綠玉挺胸擡頭的走進去,上樓時還不時的回送水瞪那三個人,嫌他們走動的聲音太大,擊響樓梯。
二樓上有許多侍人在來來回回,衆星拱月之中的正是公主。
綠玉快步上前,伏在下面,“公主,綠玉來了。”
“嗯,坐到這裡。”姜姬招手讓綠玉過來,其他三人她是不管的。
那三人就在侍人的引領下坐到了殿中角落裡,開始奏琴。
綠玉其實年紀不大,只有十六歲。在蟠兒離開之前,曾經把這些被送來的男-寵都給看過一遍,從中選出綠玉帶到她身邊,道:“此人可爲公主所用。”
姜姬當時還不懂,只覺得綠玉是個很單純的孩子,一雙眼睛總是閃着星星,就像向日葵總是向着太陽,他就一直向着她。
接觸得多了,她就發現綠玉是蟠兒的低配版。沒有蟠兒的容貌,也沒有蟠兒的聰明,卻像蟠兒一樣,被洗腦了。
在綠玉心目中只有一件事:就是效忠主人。
他的信仰也只有主人,沒有魯國,沒有大王,沒有天地神明,只有主人。這種洗腦方式一般都是從小養出來的。
而且,她從綠玉的年齡上推測,他極有可能……是主家特意給她養的。
送綠玉來的是開元城劉家。
但在綠玉心中,卻沒有劉家,他的心中只有她。
比起蟠兒,他纔是貨真價實的“忠犬”。
讓她覺得可悲。
她從沒想過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會如此牽動着一個人的所有心神。她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哪怕只是她的冷落,他都有可能自己委屈死自己。
但就如蟠兒所說的,綠玉可以被她所用。
“你吃吧。我都吃過了。”她指着案上的食物說。
綠玉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見她點頭,立刻先把燉豬肉拿了過來,然後吃的頭都不擡。
她再把蒸餅也給他拿到旁邊,還倒了兩杯酒,自己拿一杯,推過去一杯。
綠玉就算是最受寵的男-寵,每天的食物裡也沒肉,最多會多兩碗醬,多一個雞蛋或一條鹹魚,漣水就在下面,樂城的魚算是比較易得的肉類了。
姜姬這裡又是吃不完的肉,索性誰撞上給誰。綠玉和她身邊的侍人是吃的最多的。
綠玉吃的香,看到一個熟悉的侍人在旁邊含笑看着,笑道:“哥哥如果不嫌棄,也吃一塊吧?”侍人笑道:“這是公主給你的,我不敢吃。”
姜姬在上面看到這兩人在逗着玩,就當沒看見。
綠玉狡猾的一笑:“既然哥哥不吃,那還是我吃了吧。”
“誰說我不吃?”侍人伸手就從陶甕裡抓了一塊,塞進了嘴裡。
綠玉頓時心疼壞了,轉頭找姜姬。
姜姬笑着在他額上點了一下:“讓你客氣,下回還客氣不客氣了?”
吃完了飯,姜姬就靠在憑几上,綠玉說笑話給她聽,兩人靠頭側耳,十分親密。
侍人們都很有眼色的讓開了。
綠玉小聲在她耳邊說:“華英去找白清園了,一定是把話傳過去了吧?”
姜姬摸摸他的下巴,看他眼神閃躲,頰染飛紅,輕聲說:“只怕還不夠。你回去後請大家吃飯,席上喝幾杯酒,也說一說鄭王。”
綠玉忍住沒有跳起來,屏息道:“說什麼呢?”
姜姬輕聲說:“就說鄭王還留着趙後在宮中,我纔不願意。”
綠玉點點頭,猶豫了一下,問:“公主真要去鄭國嗎?”
姜姬笑着問他:“如果我去,你跟我去嗎?”
綠玉點頭:“我當然要跟公主去。只要當了侍人就可以跟公主一起去了,到了那裡,我還可以幫公主的忙。誰跟公主搶鄭王,我就殺了她!”
姜姬咯咯笑,又摸了他的頭一下,“好孩子。”
綠玉走出摘星樓時,腳下都有些不穩了。
他身後跟着幾個侍人,都捧着公主賜下的寶物。
那三人眼氣得很。
一人道:“我們彈了一晚上琴,他只是陪着公主說話,結果公主只賞他!”
另一人連忙說:“快別說了,叫他聽見,以後都不叫我們怎麼辦?”
第三人道:“對啊,我們好歹還能來見一見公主,說不定……公主也會愛上我們呢。”
姜姬坐在榻上,只留了一盞燈。
過了一會兒,一個腳步聲才慢慢上來。
“怎麼這麼晚?”她說,“給你燉了粥,喝不喝?”
姜武上來後也不過來,說:“我去洗澡,一身土。”他這幾天都在陪姜旦打球,打完還要練武。
過了一會兒,他帶着一身水汽過來,坐下後,面前案几上不只有粥,還有肉,有餅,有醬。
他全吃光了。
姜姬讓人給他鋪牀,他突然說:“鄭王的事,你是怎麼打算的?”
“我不會嫁,只是騙人的。”她說。
姜武摸着腰間的刀,說:“馬榮回來了,他還活着,只是少了一隻手。他說,他砍中了漆離,但可能砍重了,漆離會死。”
“死了?”她有點吃驚,但也沒有太失望:“死了就算了。”她頓了一下,“算到鄭王頭上吧。那個刑家叫刑天香的?我明日叫商人往燕國送消息,就道鄭王與刑家相爭,刑家殺了漆離。”
姜武覺得這個消息有點太兒戲了,“指名道姓合適嗎?會有人信嗎?”“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燕國的人該知道,漆離死了。死在了鄭國。”她道。
漆鼎讓漆離去鄭國的事可沒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