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河,李家。
季張命從人收拾行李,他親自去向李家老太太告辭。
李家祖宅盤踞在濱河城內中心位置,周圍是一重重的忠心護衛,外面則是高聳的城牆。
但現在的李家人心惶惶,侍婢躲在角落裡哭泣,下人開始想往外跑。
季張一路走到李家老太太的屋前時,都沒有人來阻攔。
他深深嘆了口氣,在院外揚聲道:“鳳凰臺毛氏季張,前來向老太太辭行!”
他連喊三遍,屋裡才奔出來一個不到十五歲的小侍婢,哭得兩眼紅腫,手足無措地說:“老太太請公子進去。”
李家老太太的屋裡難得熱鬧。李家的女眷都在這裡了,李非的妻子縱使滿臉是淚,也鎮定的對老太太說:“不是他做的!”
季張進來時,這些吵嚷的女人才都安靜下來,也不退避。
季張就只站在門外行禮,席地而坐,說:“如今乃多事之秋,我本不該在此時告辭,無奈……”他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起身又行了一禮:“老太太,恕我多言了。”
他斬釘截鐵道:“二公子絕不會是害了大公子與三公子的人!”
屋裡的女人們瞬間都看向他!
跪在一旁的小孩子們也看向他,爲首的兩個男孩目中透出光來。
季張道:“李家有敵人在虎視眈眈。他們選在大公子病逝後動手,先鼓動了大夫人,無奈大夫人婦人心性,眼窄量淺,一腳便踏了進去。他們借大夫人的手陷害二公子,致使二公子在濱河束手束腳,這些事諸位都是看在眼裡的!”
“在這之後的小公子失蹤,三公子遇害,都是爲了陷害二公子。”
“二公子現在縱使活着,也幫不了李氏分毫,他揹負污名,不管是動兵還是動武都會被冠以賊子之名。”
季張斷言道:“二公子逃,他就是衆人眼中的罪魁;他不逃,回去收攏李氏兵馬,必然是他意圖不軌,狼子野心。”他慢吞吞的一字一頓地說。
屋裡的女人面面相覷,漸漸明白了他的意思。
季張:“二公子現在動也不能動。他既不能把兵馬帶回濱河,只怕他前腳這麼做,後腳就會有人前來取走李氏滿門姓名,再栽到二公子頭上!”
屋裡的女人們驚呼一聲,瑟瑟發抖,抱着一團,圍在老太太身邊周圍。
季張:“沒有了二公子,諸位也只是一羣待宰的豬羊。”他仰天而嘆,“我言盡於此,還請諸位多多思量。”
說罷就爽快的走了。他走的時候,李非的妻子帶着那兩個男孩追到門外,跪地叩首相送。
他出了城門不到十里就被請回來了。
他再一次進李家,李家老太太帶着家中所有親眷跪着求他指給李家一條明路。
季張問:“敢問老夫人,是想保什麼?要保李家,我並無良策,實在是單手支臂難敵外面的羣狼啊。”他話口一轉,“若是想保住全家性命,我倒有一策。”
李老太太在三子死得不明不白,二子被逼遠走的情況下已經不敢再奢求什麼了,忙道:“願保一家大小性命!”
季張一拍道:“如此,我倒有一計。老夫人不妨帶着家中女眷大小一同去鳳凰臺尋皇帝告狀!”
李老太太聞言就愣了,實在是在她的心目中,這不算一個好主意。
皇帝弱得連自己都被人搶走了,鳳凰臺就是一座無主的空城。這樣的地方哪裡能有人護得住他們李氏呢?
季張一望即知老太太心裡在想什麼,他繼續說:“老夫人走的時候,一定要大張旗鼓!一定要讓所有人,你帶着家裡大大小小去鳳凰臺了!你說家中遭害,你苦於無人作主,這纔去找陛下。”
李老太太到這裡才明白過來!
原來季公子是想讓天下人來保護他們,保護李氏!
就算皇帝在河谷,她也不能帶着全家去河谷求人作主啊!
只能去鳳凰臺。不是爲了見到皇帝,而是爲了讓“李氏被人所害”的事讓天下人知道。
說起來,李芯也是逃出鳳凰臺後才失了蹤,商人們確實見過一個如此形容的少年來問怎麼回濱河,後來就不見了蹤影,不知是不是他自己變賣了首飾後悄悄尾隨商隊出了城。
他們在濱河,舉目皆敵。就像李客在家中摔死的次子,還有她那剛回家就被毒死的三子。
連家裡都不安全了!
他們要是真有一天全死在家裡,是是非非還不都由着那些嘴去說嗎?
到時真的全都算到李非的頭上,她也不能還陽替兒子作證啊!
李老太太很快下定了決心,悄悄叮囑家人收拾行李,只帶親信,旁的親戚一個都沒說,假借替季張送行的理由,一家人躲在十幾輛大車裡悄悄出了濱河。
季張擔憂一羣女人和孩子在路上出事,索性將他們送到了公主城,到了這裡,季張就拱手告辭了。
“從這裡去鳳凰臺當不會再有事了,諸位可自行上路。”季張嘆道,“如今這天下,神鬼齊出,我欲尋明主,不能再相陪諸位了。”
李家老太太挽留不得,只能放季張離去。李家數十位女眷李家子弟全都在道旁與季張作別,李家全都跪拜季張,季張再三推辭也沒用,這一幕很快就被公主城的士子看到,流傳了出去。
等季張離開之後,李家也很快被公主城的徐白迎了進去。
徐白是徐家子弟,要叫白哥師叔爺的。因爲他的名字,從小就跟白哥打架,兩人不打不成交。
自從衛大夫去了萬應城,公主城中的事有一些就由徐家子弟接手了。
徐白是聽說了李家的事後,特意出來迎接這“濱河李氏”的。
哪怕見到了一羣婦人與小孩子,他也神色不動,客客氣氣的把人請進去,請到了自己家,聽他們說出來意後,一本正經的表示願意護送他們去鳳凰臺“面見陛下”。
李家老太太謝過徐白,畢竟聽說是徐公的孫子,她也覺得放心了不少。
至於到了鳳凰臺見不見得到皇帝,老太太倒是沒放在心上。
皇帝根本不在鳳凰臺嘛。
徐白送走李家人後,轉頭就叫來從人,“你去鳳凰臺給白哥送信,就道……濱河李氏要去了。”
從人笑話道:“他畢竟是長輩,你好歹也要稱呼一聲師叔爺,直呼其名可不大好。”
徐白翻了個白眼:“樣樣都比不上我,還想讓我叫他師叔爺?他就是運氣好!拜在爺爺門下!”
消息輾轉送到姜姬手裡時,李非已經成了義軍中的一員猛將了。
對李非來說,唯一的破局辦法就是打敗雲青蘭,親手鏟除雲賊,救回皇帝。
這樣他才能以勝者的身份重回濱河,重振李家。
不然李家就要敗在他這一代了。
姜姬接到公主城送來的信後,轉而問毛昭,他送出去的弟子是何許人?行事手段怎麼跟他完全不同?毛昭行事還是有底限的。這個季張就全是陰謀手段。爲了達成目的,有點不擇其道的意思。
毛昭:“阿季困守半生,爲圖顯達,自然心急了些。”
他覺得很能理解。
其實季張的資質真的是很普通了。人不算聰明,文章不算做得好,也沒什麼靈氣。
哪怕他矢志聞達天下,抱着這個想法跑到鳳凰臺來的人何止千萬?
後來他會把季張收下,是看到了他的野心。
所以他送季張出去。因爲季張不怕死。不但不怕自己的死,還不怕殺-人。
這樣的決心,再加上蓄養多年的城府與心機,怎麼會不成功呢?
不客氣的說,白哥都比不上此時的季張。把白哥放在那個境地,只是殺李家三子這一件事,他都做不到。
姜姬想了想,覺得沒說錯。
白哥真的做不到。
李家老太太慢吞吞的來到鳳凰臺的時候,關於李非的事早就在大街小巷中流傳了。
當然傳的不是好話。
說李非奸險狡猾,弒兄殺弟。
說李氏其實也不清白,他們暗藏私心,徵丁集軍,乃有不臣之念。
義軍也只是李家手中的工具。後來李氏內亂當然也是活該了。
李家老太太聽了以後,急忙帶着全家跪到黃家的大門前了。
求黃公替李家主持公道!
不等黃鬆年想出對策來,李家老太太帶着全家人跪遍了整個鳳凰臺的世家。
黃家,毛昭,花家,徐家也意思意思跪了跪。
跪完這一圈,李家老太太就病倒了。
不是裝病,是真病了。她畢竟也已經有了春秋,遇上這樣的事,能撐着把剩下的李家人都帶出來已經不容易了。
跪完一圈,她也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
李家到鳳凰臺來以後還沒有找到人家投宿,日夜奔波在跪完這一家去跪另一家的途中,吃喝都是從街上買來的。
李老太太很快就在大街上嚥了氣。李家婦孺哭號震天,慘痛極了。
很快,住在這一片的世家紛紛出來幫忙。送來棺木、麻布,替李老太太收葬。
黃鬆年不得不出來把李家全都接到他家去了,安頓好李家人後,他就命自家弟子開始寫斥罵義軍中奸人的文章。
義軍頓時成了人人喊打的壞人。
各種文會上都開始罵義軍中的奸人,罵着罵着就把奸人給省了,開始專心罵義軍。
由於不知害了李家的到底是什麼人,但可以肯定是義軍中的人。這個人或這夥人現在肯定因爲李家受挫佔着便宜了!
於是把包家和伍家都拖出來挨個罵一遍。
於是義軍人人都有陰謀,都是壞人。
當然,雲賊是壞人。
可你義軍也不是好人!
說要打雲賊,說了半天也沒見你們把河谷打下來,成日就知道佔地盤,佔好處,徵丁害民,聚攬民財!
這個倒是很好罵。
各種文會上罵義軍成了最新的時興。罵得花樣百出,文章如雪片般四處飛舞,很快傳了出去。
在晉江中腹地區所有曾被義軍登門借糧或借人的都有了理由不再給糧給人了!
因爲,鳳凰臺上的人都說你們是壞人呢!
義軍想證明自己是好人?
很簡單,你真把雲賊打下來,名聲就洗乾淨了,你也就變成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