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沒有理會丁培,她讓人把他趕了出去。婦方不是她的目標,在看到姜武受的傷害之後,她已經發覺她太勉強他了。
昨天晚上他脫下衣服後的身體讓她發現,他也不過是一個孩子。雖然她在這裡還沒有見過一個像孩子的孩子。
但她記下了丁培的話,她想,如果日後丁培真的打算像他所說的那樣報復那些人,那她可以給他提供一些幫助。
姜武回到將軍寨,這裡仍是一片欣欣向榮。那些在婦方受了傷的人回到這裡以後也很快忘記了那可怕的一夜。
這裡沒有人知道他的失敗,就像這裡每一個人都認識公主,叫他“姜將軍”一樣。
吳月發現將軍更沉默了,他問他能不能叫上一百多人回婦方去,給那些死在那裡的同袍收屍。
“當、當然,我、我馬上去找人。”吳月結結巴巴的說,轉過身去眼眶都有些發熱。他大步離開,去喊起那些從回來後就賴在地上裝死的人。
他都不敢去想如果他哪一天死了,會不會有人來給他收屍……
他踢起地上的人:“起來!將軍要你們幹活!起來!!”
吳月叫了很多人,也有更多的人知道姜武打算去做什麼。他們默默的跟上了姜武,再次踏上去婦方的路。
再次回到婦方,比姜武想的更容易更簡單。
婦方大門緊閉,城外一個人都沒有,城牆上也看不到一個人,就像那是一座空城。
姜武沒有去理會他們,公主說不必去管婦方了,只要每年找婦方拿錢就行了。他們一樣有錢買糧。
他知道,公主這是在安慰他。更讓他羞恥的是,就算明知是安慰,他也不能像他想像的那樣去滿足他心目中的小妹妹的心願,像一個能給小妹妹依靠的大哥哥。他做不到。
怪不得公主沒有相信他說的話,他說想帶他們離開這裡去別處生活……原來他是在說大話……他根本做不到。
姜武和他的人沉默的收斂了所有的屍體,大多數最後沒有逃出去的人都被燒死了,辨不出面目。他只能把他們都帶上,找了一處無人的山野,給他們造了墳。宰了幾隻雞幾隻羊,祭拜之後,他們才離開。
他沒有帶這些人回樂城,而是帶他們去“幹活”了。
他沒辦法回去面對她……
丁培回到了樂城,卻聽說姜將軍又帶着人來收斂了所有的屍首。他千辛萬苦才找到了那片新起的野墳,石塊上還留着祭口的血漬。
所有的墳堆都沒有名字。
丁培不知道哪一個裡面是丁渭,他只能跪在這些墳前磕頭痛哭。
哭完後,他站起來,回到了婦方。那些在樂城前逃走的人都來向他打聽,他說:
“我沒有見到大王,沒有人替我引薦。”
“我去了蔣家,蔣公已經去了,我家跟蔣家別的人都沒有交情。”
“馮公重病,臥牀不起。”
他說了很多樂城的事,那些本來有些不滿的人在聽了他講的蔣、馮、龔家的事後就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丁培沒有繼任縣令。
婦方確實是公主的封地,但公主派來的“官員”被他們打跑了,再也沒有回來。丁渭既死,丁家不是要去樂城嗎?
在丁培拒絕出任縣令後,那些人就“勉爲其難”的接受了婦方沒有縣令的生活。一切都跟以前一樣,在劫難過去後,婦方的街道上重新出現行人,沒有人記得曾經發生過什麼。
丁渭的從人在那之後老了很多,他日日坐在丁培面前,不發一語,但丁培知道,他想問他:你何時去給你父報仇?
“五叔,我沒有忘記。”丁培瘦了一些,人卻顯得更成熟了,他坐在室內,臉色沉鬱,“丁家會有報仇的那一天的。我只是在等。”
等一個殺掉這些人的機會。
——是他們推父親去死的。
過錯是所有人一起犯下的。既然父親死了,他們憑什麼還活着呢?
他想起公主,跟他之前想的完全不同。但見到公主的那一瞬間,他就明白,公主不是不要婦方。
這一切只是暫時的。
“強人!有強人!!”幾個莊稼漢用門板擡着一個人匆匆跑到黃醫的草棚來,“大夫!大夫!快看看這個人!”
黃醫走出來,掀起草簾子一看,見這個人臉皺成一團,再看他的腿,哦,摔折了。他叫道:“去,砍兩根樹枝過來,我給他先綁上。”一邊安慰送他來的人說,“沒事,只是斷了,皮沒破,斷在裡頭了,不幸中的萬幸啊。”要是斷骨頭戳出來,腿上破一大洞,那人就死定了。
他讓人按住這人的四肢,再叫小童來坐到這人的肚子上,按住他的大腿,“按住了啊!”他抱住斷腿,剛準備往上正,這個暈倒的人已經殺豬叫的醒過來了。
黃醫叫:“拿石頭塞住他的嘴!”
一個擡他來的莊稼漢順手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硬塞到這人的嘴裡。
這下叫是不會叫了,但黃醫確信他剛纔聽到了咔噠一聲響。
下巴肯定是掉了。
黃醫抱住這人的腿,勉強把兩個明顯錯位的骨頭給硬對到一塊,等他對完,那個人已經暈得不能再暈了。黃醫一邊抹汗一邊說:“很好很好。”
這時樹枝子也砍過來了,黃醫把小枝削掉,取中間最直的兩斷,劈開,給這人綁在腿上,再用麻繩纏緊。
黃醫站起來說,“行了,不用按了。”
小童從這人肚子上跳下來說,“他的下巴掉了,您還要給他治治嘴呢,不然他以後怎麼吃飯啊。”
“對對對。”黃醫擼袖子去看這人的頭,先把石頭挖出來——這漢子真實心眼,都快塞到人嗓子眼裡了。先看這人還會不會喘氣,不會喘就先照胸口捶幾下,捶完,看人開始咳嗽了,他才抱住這人的腦袋,把他的下巴往上一託一對。
這人就又殺豬一樣叫起來了。
“好了,治好了,擡走吧!”黃醫一抹手,說。
送人來的沒想到治得這麼快,道:“大夫,這人的腿沒事了吧?”
“不好說啊。”黃醫看着這人黑紫爛青的腿,雖然外皮沒破,裡面肯定破了不少,“以後能不能走看運氣吧。先讓他回家養着,別下地,別用這條腿,吃喝拉撒都躺着解決吧,等腿不疼了,再看能不能動,能動就沒事,不能動就拄拐吧。”
“不用吃藥啊?”腿斷了啊,不吃藥就能治好?神醫!
黃醫一看人家崇拜的眼神就下意識的摸鬍子做仙風道骨狀,高深道:“現在不會吃,明晚,他發熱後,再來找我,我再給他開藥。”
果然是神醫!連他明天會發熱都知道!
一羣莊稼漢千恩萬謝的走了。
黃醫回到草棚裡,看到兩個乞丐一樣的人在乖乖的磨藥,他們頭髮蓬亂,皮膚臘黃,有些地方黃過頭了,一塊白一塊黃的,沒忍住大笑起來。
小童進來沒好氣的說:“都是您給他們調的藥,成這樣了,您還笑!”
兩個乞丐剛纔都沒出去,此時擡起頭來,正是香奴和蟠兒。
吃飯時,黃醫說:“最近不知怎麼回事,到處都有強人。我看我們不能在這裡待了,走吧。”
“又走?”小童說,“好不容易纔在這裡安頓下來。”
黃醫說,“你懂什麼?像咱們這樣的,強人一見就想抓。”他點點小童的頭,“你這細皮嫩肉的,下鍋煮了!”再指指香奴和蟠兒,“你們這樣的,當奴隸吧。”再指指自己,仰頭說,“我這樣的,就會被他們奉如上賓。”
小童噴笑:“上賓,您這輩子也沒當過一次上賓,別做夢了。”
香奴對又要逃命的事有點失望,蟠兒看出來了,勸他道:“我們現在能活命,都是託了黃醫的福。他也是爲了大家好,真碰上強盜土匪,我們只有死路一條。”
香奴說:“我們什麼時候回去找公主?”
蟠兒搖頭,“現在還不行。從這裡回樂城太遠了,我們兩人無法上路。”沒有黃醫,他們連每天的飯都吃不上,早就真的淪爲乞丐了,更別提現在還能有個草棚住。
但他也想能一步步靠近公主。
他去找黃醫說,“我們去樊城吧。”
黃醫很警覺,“你是想回去了吧?”
蟠兒搖頭,“現在野地裡越來越多強人了,只有去大城才安全。”
這話也有道理,但黃醫還是不放棄讓蟠兒打消繼續去給他的主人效忠這件事,他耍了個心眼:“那我們就一個城一個城的過去吧。”
蟠兒明白黃醫的想法,但他並不討厭。黃醫對他的善意就像做夢一樣美好。
他順從的答應了黃醫,只因不想讓這個像他爹爹一樣的老頭失望。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