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等侍女們跑進來時,姜仁抱住姜旦,說:“小公子做惡夢了。”
姜旦不通魯言,沒有反駁。
侍女前後左右都看過後,沒有看到外人就走了。姜仁放下姜旦,悄悄去窗外張望,蟠兒已經不見了。
蟠兒回到摘星樓時,姜禮也回來了。摘星宮裡已經翻了天,昨天晚上姜谷與姜粟發現姜旦不見後,摘星宮的侍衛就跑到流民窩去了,他們在牆外發現了有人徘徊的腳印,還有姜旦墊腳的石塊。他們以爲是流民把姜旦偷走了,衝到流民那裡鬧了一夜,把搜出來的小孩子全都抱回了摘星宮,裡面倒有不少是流民拐來準備賣掉的,但是沒有姜旦,那些小孩子吃了東西以後,爭先恐後的跟姜谷和姜粟說:“有個小孩子”
“長得很好看”
“衣服沒有補丁”
“他還穿了鞋”
“被人抓來”
“然後又走了”
因爲不知真假,付鯉帶人往城外追去,胡鹿留下繼續在城中尋找。一些在昨夜被拐來的孩子則由帶到北市上,呼喊後被無數涌來的父母長輩帶回。
姜禮去了以後,姜谷和姜粟都癱軟在地。
“既然在宮裡就好。”
“有公主在就沒事了……”
她們都這麼說,可姜姬卻在聽到蟠兒的話以後,心漸漸下沉。
她一直都知道姜旦害怕她,她也下意識的去扮“黑臉”,不是說父母中一定要有一個讓孩子害怕的人不是嗎?姜谷和姜粟只會溺愛他。
可現在她卻後悔了。她跟姜旦不親密,而姜旦不肯回來,正是因爲害怕她。
姜義出主意道:“不然就讓大姐和二姐進宮來?”
“……沒有用。”姜姬搖頭,她不想再讓姜谷和姜粟牽扯進來,而且她也不覺得姜旦會聽她們的。如果姜武在就好了,姜旦會聽他的。
“那就等大兄回來。”蟠兒道,“公主不必着急,才二十多天,大兄很快就會回來了。我會讓人一直盯着承華宮的。”
承華宮在宮裡像個小透明,明明住着一個王后一個夫人,卻幾乎沒什麼人願意去那裡。蟠兒無法買通承華宮的侍女,她們都是馮家出身,不像這宮中的宮女一樣哪裡的人都有,庶民出身的侍女最好買通,一盒胭脂就能讓她們聽話。
蟠兒只能讓人遠遠的看着承華宮,找機會和姜仁見面。
姜姬也無法出宮了,她讓姜禮回摘星宮送信,讓姜谷和姜粟不要擔心。可實際上她的心卻一天一天沉下去。
在天氣晴朗的時候,承華宮的侍女會陪姜旦在前庭玩球,姜旦照樣用球砸她們,她們比姜谷和姜粟靈活,很少被砸到,但如果砸到了,其他侍女都會拍手叫好。
姜仁說一直都是侍女在陪姜旦,王后和蔣夫人很少見他。姜旦愛吃糖,侍女就給他很多糖,但如果姜旦不聽話,比如大聲叫嚷,她們就會把糖收起來,幾次以後,姜旦就學會了聽話,她們教他在王后和蔣夫人面前乖乖聽話,這樣就有糖吃。
姜姬心中五味雜陳,如果她也用這種辦法,是不是早就可以把姜旦教好了呢?
蟠兒看到公主面色沉鬱,道:“公主,阿仁說承華宮的人對小弟百依百順。”
“……用糖。”她道。
蟠兒道:“公主是說用糖把小弟騙出來?”他猶豫道,“也不是不行,但這樣一來,就不能把小弟送到摘星宮,只能把他留在公主身邊。”再送出去還會被人騙走,那就可能找不到了。
“留在這裡也可以。”既然別人可以用糖來教好姜旦,那她也可以!
姜禮每兩日去一次摘星宮,但這日他再去,宮內的侍衛卻很驚訝。
付鯉匆匆出來說,“你怎麼來了?”
姜禮奇怪道:“公主讓我來看望大姐和二姐啊。”
付鯉:“可是大王讓人把大姐和二姐接走了啊。”
姜姬叫來役者,問他能不能用黃糖、花生、芝麻、紅棗等做出更好吃的糖。
不管是製糖還是燉肉,在這裡都是各家家傳的絕技。當日馮家送來的役者中擅廚的役者有四人,屠豚擅制肉,而常常給姜姬做各種湯飲的役者就會做糖,他叫桂花糖。
名字雖然是這樣,但人卻長得很普通。他道:“公主,奴奴只會做桂花糖。”這是他的獨門絕技,也是馮瑄挑中他的原因。
姜姬讓他把花生和芝麻炒香,花生碾成粗粒,然後將黃糖熬成糖稀,混合三者,“也可以加紅棗,只是要先把紅棗的幹棗去核切片。”姜姬說,“對了,還有紅果,紅果去核以竹籤串起再裹上糖漿。”
桂花糖聽得一愣一愣的,漸漸激動起來,什麼也不敢說,對着她磕了幾個頭就衝下了樓。
蟠兒笑道:“公主是打算做出更好吃的糖來吸引小弟嗎?”
姜姬長長嘆了口氣,“……有什麼辦法呢?”只能這樣做了。
這時姜智衝上來,氣喘吁吁的說:“阿禮回來了!他說有事告訴公主!”
姜禮是被姜義給扶上來了,他跑得太急,喘不上氣了。
蟠兒馬上知道有大事發生了,他抱起姜禮放在姜姬面前,替他撫胸順氣,輕聲道:“慢慢說,不要急。”
姜姬直起身,突然,她有些不敢聽姜禮說的是什麼。
姜禮是這羣孩子中最大的一個,也是最機靈的一個。人販子一直想把他賣到大戶人家去,爲了讓姜禮表現得更好,他告訴了他很多發生在世家中的故事,那裡的父子兄弟、母女姐妹之間,有的像仇人一樣,有的互相利用,親兄可能會害死親弟,丈夫可能會殺死妻子。
自從他跟在公主身邊後,很快就發現了公主和大王之間並不親密。至少公主不親近大王。公主只喜歡住在摘星宮的姜谷、姜粟、姜旦和姜武。而大王也從未來看望公主,或因爲想念公主而叫公主去金潞宮。在宮中時,金潞宮從沒有侍人到摘星樓來;而出宮後,大王卻又時常讓馮司甫來看望公主。
但不管什麼時候,大王也沒問起過姜旦、姜谷和姜粟。
所以,姜禮一點也不相信,大王會讓人去摘星宮接走姜谷和姜粟。
“……被大王的人接走了。”姜姬喃喃道,“什麼人?長什麼樣子?”
姜禮也問過了,道:“是一些蒼衣人。”
金潞宮的侍人是綠衣與赤衣。蒼衣……
蟠兒輕聲道:“可能是某一個世家的僕從。”
“就是說,不知道是什麼人,也不知道是哪一家。”姜姬突然覺得腦海一片清明,一切都非常清晰的顯露出來。
姜旦、姜谷、姜粟——這是有人在針對她!
姜武的離開也在算計之中!
蟠兒看着公主沉靜的面容,心中忐忑:“公主……”
“……他們總會把目的露出來的。”既然是針對她,那是不是就可以放心了?
她讓姜禮下去休息,姜智和姜義想陪着她。“你們也下去吧。”她說。
她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深夜,蟠兒擎着一盞油燈,端着新制好的花生糖上來,“公主,這是新制的糖。”
甜香在空曠的樓閣中瀰漫開來,帶着一股暖和的氣息。
姜姬卻不想碰。
蟠兒坐在她身邊,輕聲說:“公主想做什麼?奴奴願爲公主解憂。”
“……我告訴自己要等下去。要有耐心,只要他們的目的是我,就不會傷害大姐和二姐不是嗎?小弟也很好不是嗎?”她喃喃道,“但我又害怕,大姐和二姐跟小弟不同。我不能冒險……我等不下去。我想做點什麼,可發現其實我做不了太多事。”
馮瑄、龔獠,這兩個人都靠不住。
“……我想把水攪渾。”她推開窗,寒冷涌進來,只着單衣的她打了個寒戰。蟠兒把虎裘拿來,她推開虎裘,“混亂會讓他們跳出來。”
蟠兒輕聲道:“公主,奴奴有一計。”
蟠兒在蔣家學會的不止是吃喝玩樂的技藝。在他小時候,也不止是趙氏一人想要他的命。在他長大後,趙氏不殺他了,也不意味着別人不想害他。
他一直都知道,愛他容貌的人沒有恨他這張臉的人多。
而趙氏身邊也不全都是對她忠心不二的人。
曾經就有一個侍女有了身孕,她揹着趙氏與蔣彪有了私情。她就非常恨他,總是挑撥趙氏打他,甚至還勸趙氏殺了他。
蟠兒與這個侍女的密友交好,得知了這個侍女的秘密,然後尋機讓趙氏看到這個侍女與蔣彪在榻上糾纏。
趙氏怒極,當場衝上去踢打這個侍女,蔣彪恐她受傷,將侍女踢開,把趙氏抱起鬨勸,趙氏非要親手殺了她,蔣彪無奈,令人縛起此女,塞口矇眼,才讓人把刀給趙氏——他躲得很遠。
蟠兒上前相勸,道此女腹內只怕已有了蔣彪的骨肉。如果說剛纔趙氏只是狂怒,之後卻冷靜了下來,她親手剖開此女之腹。
蟠兒知道趙氏會憤怒,但那次他覺得,趙氏不是發怒,她憎恨侍女。
馮喬一直躲在照明宮,半子常去金潞宮,回來後總是對她很愧疚,但她連半子也不見。
半子又難過又委屈,找姑嬤說:“姐姐是不是在怪我?”
哪知姑嬤也讓她不要去找馮喬。
“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陪伴大王。”姑嬤盯着半子的小腹看,等半子走後,她暗暗嘆了口氣。如果半子也有了身孕就好了。
承華宮多了一個小公子的事,姑嬤知道後,對馮喬說:“不知他們怎麼把小公子抓到手裡的。公主不肯把小公子給你,卻願意給王后。”
馮喬兩手虛護在小腹前,她這幾日總是覺得腹下墜脹,所以連動也不肯動,每日就臥在榻上蓋着被子。
姑嬤讓她多喝些薑湯,“天氣太冷了。”殿中有火道取暖,這幾日更是燒了更多的柴炭,殿內關緊門窗,更顯得悶熱。
馮喬皺起眉,突然說:“姑嬤……姑嬤!!”
她感覺到一股熱流涌下!
姑嬤連忙過來,馮喬已經把錦被掀到了地上,拉起裙子,看到褲子上有暗色的血流滲出。
半子剛從金潞宮回來,卻聽到馮喬在殿中的號哭聲。她立刻衝過去,見殿門緊閉,她只好在門前喊,“姐姐!姐姐你怎麼了?”
馮喬在榻上用錦被包住頭哭號,姑嬤正幫她換衣服,還要把髒污的衣服被褥都拿出去。
此時,姑嬤才發現可能……那不是一個孩子,而是月事。
不知爲什麼,大概是環境變化,馮喬的月事不知不覺就停了,她偏偏在此時做了與大王幽會的夢,就相信自己有了孩子。
姑嬤想告訴馮喬實情,又不忍心拆穿她。
她走到門前,小聲對半子說:“半子,有我在這裡,你不要管,快回去吧。”
半子心焦如焚,“姑嬤?姑嬤你快告訴我,姐姐怎麼了?”
姑嬤說:“沒有事,她只是做了一個惡夢。”
半子再問,姑嬤只讓她快走。
半子只好離開了。
姑嬤回到榻前,抱住在牀上縮成一團的馮喬,“阿喬,不要哭了,姑嬤在這裡陪你。”
馮喬擡起涕淚橫流的臉,“姑嬤,我的孩子沒有了。”
姑嬤輕輕哄她:“就是沒有孩子,你也是馮家阿喬啊。孩子以後會有的。”
馮喬搖搖頭,眼淚不停的流下來。
她比任何時候都清楚,她不會有大王的孩子。半子會有,王后會有,蔣夫人會有,她不會有!
這個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
“他爲什麼會死呢?”馮喬喃喃道,“我很小心啊……我一直很小心啊……”
阿默悄悄從懷中掏出一盒胭脂,想起那個俊美少年的話:“你常來陪伴公主,得到這麼多賞賜,就沒有人因爲這個討厭你嗎?”
“有啊……”阿默很傷心。
“那我教你一個辦法。”那個少年說,“把你收到的賞賜中最好的東西送給你們那裡最漂亮、最受夫人喜愛的侍女。你把禮物送給她後,其他人就不會再欺負你了。”
阿默不懂,但她覺得那個少年是不會騙她的。
她走到半子的屋裡,往屋裡張望,看到有幾個侍女正在收拾半子換下來的衣服,她小聲叫:“阿燕,你來。”
阿燕擡起頭,她生得高大,像趙女,面目卻更像魯女的溫婉。她是這些侍女中最漂亮的一個,阿默一直很羨慕她,也很怕她,因爲她打人很疼。
阿燕走出來,“找我什麼事?我還要去給夫人送香膏呢。”
阿默把胭脂塞到她懷裡,“阿燕,這個送你!”話音未落,轉身就跑。
阿燕打開胭脂,驚喜的看到裡面硃紅色的胭脂膏,香氣馥郁,她欣喜的用小指沾上一點,塗在了脣上。
另一個侍女過來,一眼看到阿燕,驚訝道:“阿燕!你哪來的好胭脂!真漂亮!”它讓阿燕的面容頓時散發出光彩來。
阿燕連忙把胭脂藏起來,“沒有,就是以前的胭脂。”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