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路,一眼望不到邊。
阿餅站直身,扒開比他還高的野草,拉着弟弟和妹妹走過去,前方陡然開闊起來,三五農人彎着腰在地裡幹活。
阿餅揹着一個筐,弟弟和妹妹一路走來,在地上採的野花野菜都扔進筐裡,現在也有大半筐了。
爹爹和爺爺正在幹活,見到他們過來,指着自家的田說:“把草拔一拔。”
阿餅就把筐放下,跟弟弟和妹妹一起蹲下來拔野草。
弟弟和妹妹頭上一模一樣扎着紅繩辮子,外人都以爲他家是兩個“女孩”。
女孩子每月可以多得一斗豆,這可是好東西!能吃又能種。要不是他年紀大了,扮不像女孩子,他也願意紮上耳洞扮女孩,只要能每個月多分一斗豆子。
黃昏降臨時,田裡的人才回去。
爸爸和爺爺連腰都直不起來,佝僂着一步步往回走。
弟弟和妹妹倒是還能跑能跳的。阿餅揹着筐,裡面的野菜野花就是今天他們家裡的晚飯了。
雖然少了點,但過不了多久,就不會再捱餓了。
他們現在已經種下了菜,再過不久就能收了!到時就能吃了!
他回頭看着田,忍不住跟爹爹說:“爹,今晚讓我睡在田裡吧!我怕有人來偷菜!”
之前就有人趁夜來偷還沒長生的麥苗,好幾塊田都被毀了,氣得人想殺人!
以前大家剛來的時候肚子餓得厲害了,就有人把官府發下來的種子給吃了,被發現後都被抓起幹苦役了。
不過那禍害的是自己家,這種偷菜偷苗的害的卻是別人!
阿餅怕自己家快要長成的菜叫人給害了。
爹爹一聽也有些擔心,“要不,我就在田裡睡吧?”
爺爺搖頭,“不行。咱們還是要回去,阿餅,你也聽話,你聽說了現在有人偷孩子和婦人吧?你和你爹不在家,你娘和你妹妹被人偷走了怎麼辦?”
因爲女人和女孩可以換糧,所以流民中的女人突然就變得貴重起來。有人就會偷女人和小女孩,就是爲了賺着一斗豆子。
他們如果發現偷走的小女孩是小男孩就把人殺了。而被他們偷走的婦人和小女孩不是被剪掉舌頭,就是被劃破臉,叫家人認不出來,也防着她們逃跑。
阿餅記得隔壁那個村就有婦人被發現是破了相的,官差把這家的男人抓去治罪,也割了他的舌頭,還罰他削鼻切耳之刑。聽說受了刑以後就被抓去當耕牛了。現在耕地的牛不夠,需要有人在前面充牛拉車,平常人耕自家的地還有個休息的時候,這種受刑的人耕別人家的地,沒有好處,也不能休息,什麼時候累死了,什麼時候他的刑也就服完了。
阿餅聽到後聽爹爹和爺爺說,遇上這樣的事,與其讓那惡人多活些日子去幹活,還不如一刀砍了痛快!
阿餅:“這都是公主仁慈。沒有公主,我們現在也不能留下了。”
爹爹摸了摸他的頭,“你說的對。今日學的魯字都記下了嗎?”
阿餅興沖沖的點頭。他和弟弟妹妹們每天上午都會去官衙門口上課,學魯字和數學,學的好的人下午還可以幫官衙的衙差幹活,日後有更好的前程!
他就盼着自己以後也能幫官衙的人幹活,抄寫東西,日後去大城做事。
回了村後,爹爹和爺爺分別走進了兩個院子。
現在家裡都是女戶,戶主是娘和奶奶。因爲女子立戶可以減役,所以村裡的人大多都讓家中女子當戶主,除非是家裡沒有女人的才由男子立戶。
男子當戶主的話,輪到服役時就按人頭算,家中只留一個男丁即可;女子當戶主,卻可以留下一夫一子,這就等於多留一個人!
這樣一來,人人都改成了女戶。
娘改了爹的姓,爹爹還有他和弟弟妹妹們就不必改姓了。不過在外面說,就是他們家人全都從了孃的姓。
爺爺那邊也是這樣,奶奶又有了身孕,孕婦又可多領一斗豆糧。
等吃過晚飯,阿餅帶着弟弟和妹妹到爺爺這邊來睡覺,好讓爹和娘生小妹妹。
等娘有了小妹妹,家裡又可以每個月多領一斗豆子了。
清晨,咣咣咣的鑼響漸漸行近村莊。
甲組二十一村的人紛紛從睡夢中醒來。有勤快的已經去田裡了,留下的都是婦人與準備去官衙學字的孩子們。
聽到鑼響,婦人與小孩子都到村口觀看,只見一行人,前面一個敲鑼的,後面三五執着長杆的衙差驅趕着一隊人走過來。
這一隊是罪人,大多面上帶傷,有的被削了鼻子,有的被切了耳朵。手足都沒事,因爲要用他們幹活。
敲鑼的人站定在前,敲一聲鑼,指着罪人中的一個人說這人身犯何罪。
前四個都是劫女爲奴,所以都是削鼻切耳之刑。婦人們聽說了,都從地上撿起石頭砸這些罪人,官差特意站遠點,管都不管。
後面幾個全是盜竊,削鼻、切耳只罰一樣,有的只削了一邊耳朵。
這樣是爲了避免罪人逃走。受過刑後,哪怕逃走別人也能認出他們是罪人,不會收容他們。
唱過罪刑後,官差們才把罪人們帶走,送他們去幹活。外面處處都是待開的荒田,需要乾的活多着呢。
上午的學習過後,阿餅帶着弟弟和妹妹回家來。奶奶中午可以吃一頓飯,見到他們回來,奶奶特意在鍋裡多放了一碗水,他們就跟着奶奶喝半碗湯。
喝過湯後,阿餅把弟弟和妹妹留下,去隔壁看娘。
娘正在搓草繩。
草繩搓得多了是可以賣的,雖然物賤,但商人們也要,搓一千根可換一升豆子,這就夠家裡人煮一碗湯喝的了。
娘看到他回來,笑着問:“在奶奶那裡喝湯了吧?好喝嗎?”阿餅舔舔嘴,雖然少,但那半渾的湯喝下去還是好像飽了一點的。
“娘,你餓不餓?”他問。
娘笑着點頭:“餓啊!這都中午了,等你爹回來了,咱們吃菜湯!”阿餅:“那我今天多撿點,走遠點。”娘囑咐他:“別走太遠,看着你弟弟和妹妹,別讓他們被人抱走。”
阿餅點點頭,說:“我把刀藏在筐裡了,娘放心。”
結果今天爹和爺爺提前回來了,村裡的人都是不到黃昏就跑回來了。
阿餅是聽到村裡的鑼連響就趕緊拖着弟弟和妹妹跑回來。
這種事發生過兩次,他已經知道了。
這是說明有新的流民來了。
村民們擠在村口,緊張又害怕的看着遠處的道路。
前方像螞蟻一樣聚了一撮人,隱約有哭聲傳來。
村民們既害怕這些人會在他們的村子附近落戶,又盼着這一次的流民中有他們的親人或認識的人,能告訴他們家鄉的消息。
阿餅就看到爹爹和爺爺站在最前面,激動又緊張的盯着。
他們村的官差已經來了,站在最前面。送流民來的官差也過來了,兩邊說了幾句話,他們村的官差就讓大家排好隊,一個個上前喊話。
“喊人名、村名,你們原來家鄉有什麼熟悉的都可以喊出來,看看那邊有沒有認識的。”官差道。
這就是認親了。若是能認到親人,就可以把親人接到村裡來。
爹爹和爺爺站在最前面,很快就輪到他們家了。阿餅抱着妹妹,娘抱着弟弟,扶着奶奶,期盼的看着不遠處。
爹爹先喊:“問河!!我是你哥!”
“阿食!!我是你大哥!!”
爹喊完好幾遍,那邊沒有人過來,也沒有人應,他擦擦眼淚不說話了。
爺爺開始喊,“松山!賀松山!!禹城賀氏!!有沒有禹城賀氏的人!!”
這一次,對面終於有人應了。
“我是禹城……禹城北肥氏!!”
禹城的人一下子出來了一大夥,有幾百人。這麼多肯定不能收到村子裡,他們只能去別處建村,但阿餅的爹爹和爺爺還是很高興,兩邊互通姓名之後,以後就能當親戚走了。
阿餅他們家算是禹城走的比較早的那一撥人裡的。雖然走得早,但在路上與親友失散後,最後落到這裡的也只有他們這幾個人了。
聽禹城後面來的人說,禹城也開始抓丁了,城裡挨家挨戶的被索錢索糧,往外逃的人越來越多,被抓回去的全都割耳送去當軍奴了,剩下的人就逃得更多了。
“被抓了,也要逃。逃過來好歹還有一線生機。”禹城來的人說。只要能成功逃過來,就不必去打仗了。
過了兩日,阿餅聽說城中出了告示,刑罰變了。爲了避免誤抓了從江北逃過來的流民,以後本地再抓住罪人,不再削鼻割耳,改爲剃頭和烙刑。
之後,流民越來越多。每天都會有流民來認親,但更多的流民來不及認親就被送到別處去了,附近已經建滿村落,不能再放人了。
有人說,整個江北的人都逃過來了。
阿餅問爹爹:“要是人都逃過來了,是不是他們就沒有人打了?那我們可以回家了嗎?”爹爹摸着他的頭苦笑,沒有回答他。
鳳凰臺。
姜姬對姜武說:“你可以帶兵過去了。記住,你這次去不是跟他們一起打,而是爲了把魯人給護送過來。”
還有大批的魯人滯留在江北。現在江北各城在平洲事故的鼓動下,在風迎燕、霍九弈等人的催化下,開始人人自危。
明明沒有敵人,卻每一座城都開始抓壯丁,充兵備。
因爲現在人人都不想落後,都怕自己不準備,到時就會挨別人的打。
已經有魯人被抓爲壯丁了。
姜姬聽到這個消息,就知道插手的時間到了。
“把魯人護送到河谷。如果有被抓爲壯丁的魯人,就要回來。如果那些城不肯還人,就打。”她說。
姜武:“直接打?不必再讓人先罵罵他們?”姜姬搖頭:“你不用管這口舌官司。你就直接打,不要留情。打完誰告你的狀,我這裡都兜得起來。”收尾的事交給她。
姜武懂了。總之就是先打,以武服人。之後再爭口舌。
姜姬:“在江北的佈置也都可以動起來了。”
姜武這邊還沒動身,姜姬這裡已經發動黃鬆年、毛昭和徐公的影響力,開始罵這些天天開戰的不義之士,簡直是爲禍天下!
黃鬆年:……
毛昭:……
白哥:“好的,公主。我這就開文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