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城外的行宮中,鄭姬正在找姜旦。
“大王呢?”鄭姬看到不遠處有一個宮女,一邊大叫,一邊衝過去,可她跑的還是太慢,等她跑到後,那個宮女已經跑掉了。
她在宮殿裡來來回回的轉了許多圈都沒有找到一個人,所有的人看到她就離開了。
她很委屈,可忍住了沒有哭,找到一個地方躲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急匆匆而來!她驚喜的站起來跑出去!
“大王!大王!”
姜旦聽到宮女們說鄭姬又躲起來了,連忙幫着一起找,跟以前的每一次一樣,他一過來,鄭姬就跑出來了,奶聲奶氣的喊着大王向他撲來。
姜旦怕她摔倒,連忙迎上去,抱住她。
“大王!大王!”鄭姬抱住姜旦就開始告狀,“他們都不理我!見到我就跑!打他們!殺了他們!”她也搞不清都是誰見到她就跑,不理她,但看到姜旦身後跟着的衣着相似的宮女、侍人就指着他們說。
姜智領着人向鄭姬行禮,不發一語。
“起來吧。”姜旦抱住鄭姬,“阿智,鄭姬太小了,她不懂事,你不要怪她。”然後他對鄭姬說,“這是阿智,你不是認識他嗎?他不會害你。”
鄭姬只認衣服不認人,她到現在也只記住了姜旦,姜旦這麼說,她就把手指移一移,指着其他人:“是他們!”
“都不是,這些人剛纔一直跟我在一起。”姜旦抱着她往殿裡走,說:“既然是照顧你的宮女沒有照顧好你,那孤就把她們趕走,再給你換新的人來。”
鄭姬聽說要換掉那些不理她的人了,高興起來了。
兩人坐在一起說話,姜智就帶着人退下了。
在鄭姬和姜旦在一起時,周圍不能有一個宮女或侍人。而姜旦不在時,鄭姬周圍也不會有宮女或侍人,他們不會出現在她眼前讓她看到,只會躲着她來照顧她,只要她不摔倒,不出意外,姜智就算他們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公主想要鄭姬一心一意對大王,他就想出了這個辦法。效果顯著。鄭姬現在日日都念着大王,只聽大王的話,只相信大王告訴她的事。又因爲見不到別的人,只有大王會抱她,對她溫柔體貼,聽她說話,陪她用餐玩耍,她已經深深的愛上了大王。
如此十年,等鄭姬長大嫁給大王時,她的眼裡心裡都不會再有第二個身影了。
姜姬偶爾看到姜旦和鄭姬在庭院裡看侍人們放風箏,發現他們果然變得非常好了,特別是鄭姬,行動間都拉着姜旦的衣袖,哪怕身邊圍滿了宮女、侍人,還有侍候她的宮婦,她都視而不見,只看姜旦,也只跟他說話。
她對蟠兒說:“沒想到阿智這麼厲害!”她只是說了一句,姜智就真的做到了。
蟠兒點頭:“阿智確實非常聰明,他並沒有讓鄭姬忘了鄭國,一直讓人告訴她,她是鄭國公主,因爲她的母親趙姬的母國趙國欺負鄭國,逼走了鄭王的大夫,鄭王纔將她送到魯國來。”
姜姬不免點頭,這樣做纔對。一味隱瞞反而會留下隱患,告訴她的全是事實,只是帶着偏向,她相信了這樣的話後,日後就不怕鄭人來挑撥了。
“讓阿旦給鄭姬取個名字。”她道,鄭姬嫁到魯國來,鄭王不知是忘了還是根本沒放在心上,他沒有給鄭姬取名,鄭姬的小名是什麼,他們也不知道,不過就算知道,她也不會再讓她用。
因爲姜旦對鄭姬的感情太深了,她就必須要消除一切可能的危機。
她發現的時候已經遲了,姜旦已經把鄭姬當成了寄託,一個心靈上的目標,或者說港灣。
她沒有發覺姜旦已經長大了,他長大的不止是身體,還有心靈,他開始尋求自己存在的意義,通俗點說,他開始尋找他能保護、能付出的人、事、物。
也就是“弱者”。
但他身邊沒有這樣的人或東西。
不管是她還是姜智,他身邊的人在他的意識裡都比他強,不需要他去保護他們,他只需要聽從。
他是大王,本該保護魯國,可他在繼位時已經十歲了,卻沒有分毫自己是魯人的意識,這個該怪姜元……也該怪她,她怎麼都沒想到,姜旦還需要“愛-國-教-育”。正因爲這是是刻入骨血的意識,她就給忽略了,等她想起來這真的需要從小薰陶,來建立愛國意識的時候已經晚了,姜旦已經長成了。
他是大王,也該保護自己的王位與王權。但這個意識他一樣沒有,因爲他從骨子裡就不認爲王座、王權是他的。
最後,他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寄託,就是弱小的鄭姬。
她不能硬把鄭姬從他懷中奪走,也不能打消他的念頭,這是他第一個屬於自己的選擇,如果她強硬幹涉了,只會給他們之間的關係留下裂痕。
所以,她只能儘量補救了。
“給她取名?”姜旦看了一眼在他的榻上熟睡的鄭姬,緊張的問姜智:“不能讓姐姐取嗎?不然,大夫呢?”
姜智搖頭,“大王,公主說鄭姬是您的王后,由您來給鄭姬取名是最合適的,沒有人比您更合適。”
“但、但我不會啊!”姜旦發愁了。
接下來一連幾天,他都在爲鄭姬的名字發愁。
他還詢問鄭姬:“你以前叫什麼?”
鄭姬搖頭:“我忘了。”記憶中有一個溫柔的女人會叫她的名字,是什麼呢?除了她之外,沒有別人叫過她。
她有點想她了。
但她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鄭姬看了眼姜旦,悄悄扯住他的袖子。她會一直討好這個人的,等他很喜歡她的時候,她就可以讓他把那個女人接來了。
最後,姜旦終於給鄭姬取好了名字,費了他許多許多功夫,起出來一個他覺得還不錯的名字,就興沖沖的讓姜智去說給姜姬聽了。
“……春花?”姜姬看着木牘上的字,有些幼稚,但一筆一劃刻得很認真,這是姜旦親手刻的。
從字面意思解釋的話,這個名字非常好,代表着姜旦對鄭姬的關心與愛護,以及美好的期待。
她看向庭院中開得欣欣向榮的繁花,每逢春天,百花盛開,這是大自然的贈禮,最美麗的景色。
“這個名字很好。”她道,“就這麼叫吧。”
有鄭女入魯,爲我王后。
這件事被侍童們鍥成告示,巨大的木板立在樂城城門口,告知百姓。
魯國舉國歡慶。
鄭國王宮有許多傳說中的“神物”,比如樑帝遇仙時住的仙宮就被重新搬到了逍遙臺,裡面的宮女也都要做仙女打扮,赤身烏髮,雲鬢斜堆,倒插金釵什麼的。
那曾是先王最喜歡流連的宮室,他在這裡,彷彿也成了被神女的神酒留了七年的樑帝,他也曾大發議論,如果是他,必然不會辜負神女的深情,一定會舍下這塵世,追隨神女而去。
現在的鄭王只把這座遇仙宮當做招待客人的地方,在這裡,總是能賓主盡歡。他偶爾閒暇時也會來這裡消遣,卻從不許自己沉迷享樂。
丁強求見時,他剛好與趙薈在這遇仙宮飲酒作樂。
聽到侍人通傳,他笑問趙薈:“此人是不是也是八姓後人?”
趙薈面色沉鬱,此時此刻,在鄭國遇到八姓,趙薈難免覺得面上無光。不管話說得再好聽,他們確實是像喪家之犬一樣從魯國逃走了,背棄魯國,背棄魯王,背棄了自己的祖先。
趙氏七百餘年的光榮,就終結在他們手中了。他還記得他年邁的長兄趙肅死的時候,不肯見家中子孫,還趁人不備,親手用刀劃破面頰,意欲割鼻刺目,被人攔下來後,他在牀榻上痛哭:“我沒有臉見祖宗!沒有臉見他們!”
趙薈在榻旁,黯然無語。
趙家只錯了一步,就再也沒辦法後悔了。
是趙家不該從逆?可第一個倒向朝午王的是田家,彼時姜鮮無能,良禽擇木,他們也是順勢而爲,何況當時從逆的又何止他們一家?
是趙家不該送女進宮?
朝午王連待他恩重如山的兄長都能背叛,這種小人怎麼能以忠心相待?他們防備此人,難道不是爲了魯國着想?
似乎每一步走來,他們都沒選錯。
……難道要怪兄長不該帶着家小逃出魯國?
趙薈想到這裡,連忙把這個念頭掐掉了。長兄是爲了保存趙家才做出這個決定的,難道最心疼的不是長兄嗎?是他甘冒千夫所指,也不忍心犧牲家族子弟。
正因爲他們逃出來了,所以趙氏還活着。
如今的蓮花臺,只剩下一個龔氏,還是合陵偏支。
八姓早就沒了。
哥哥也沒有錯。
錯的是姜氏!
姜氏氣數已盡,纔會國統難繼,難道不是嗎?
趙薈道:“不過是當年丁氏在外的一支子孫,嫡脈都沒了,他們就跑出來冒充八姓,真是丟臉!”
鄭王狀似同意的點了點頭,指着側門道:“這種小人,你就不要見了。”
趙薈也不想遇上丁強,真碰上了,他要怎麼陳姓名,自報家門呢?
他走後,鄭王才讓人請丁強進來。
丁強在宮門前深吸一口氣,振作精神的進去了。
趙薈坐在偏殿,鄭王體貼她,命宮女在此服侍。美貌多情的宮女溫柔似水,環繞着他,體貼着他。
趙薈漸漸覺得心情好些了,摟住宮女問趙女,“我有兩個侄女在王宮裡,你們見過她們沒有?”
宮女當然知道兩個趙氏,大王是多麼喜歡她們姐妹啊,夜夜都要她們相伴。但這二個美人被大王珍藏在深宮中,偶然出來,也乘着華麗的馬車,她們是不能靠近的。
鄭王王宮與魯王王宮不同。趙薈記得在蓮花臺,並不禁止親眷與宮中女子相見,應該說姜氏諸王從來沒管過這種事。
但在鄭王王宮則不同。女子入宮後,竟然就不能再與父親兄弟見面了。
據說是先王時期,先王喜愛“仙女”,這些仙女大多是各世家以自家女子假借仙女之名進了,也有鄉野美人被世家得到,同樣謊稱是仙女,送給鄭國先王。
既是仙女,又怎麼會有凡間父母兄弟姐妹呢?
結果先王雖然嘴裡喚的是“仙女”,行事上也不過把她們當成玩物對待。於是,便有將仙女賞賜下去的事。偶然間,有那麼一兩例,“仙女”被賞給了送她們進來的父兄。
這種醜事,當然不能怪先王。難道不是世家欺瞞先王嗎?
但如今就變成現在這樣。趙薈將兩個侄女送進宮後,連當着鄭王的面打聽一兩句都會被斥責。
趙薈心中再噁心鄭王自欺欺人,鄭國先王毀滅人倫,當着鄭王的面,也只能捏鼻子認了,只能這麼私下問上一兩句,聽說她們過得好,他就能稍稍寬慰一點了。
他掏出幾塊玉佩,送給這些宮女,正要叫她們對鄭王保密,就聽到隔壁殿中發生的騷亂。外面的侍人、宮女都慌亂起來,他連忙叫住一個人詢問:“發生了何事?可是魯國使節對我王不利?”
侍人發抖道:“魯、魯國使節責罵我王……問我王爲何要遣喬大夫入魯?可是對魯王不敬?”
趙薈站在殿外也聽到了殿內傳出來的吼聲。
“敢問鄭王,此是何意?”丁強氣勢如虹,站在鄭王面前喝道。
鄭王目瞪口呆,都有點結巴了:“魯、魯使先坐下,先坐下……本王絕無此意啊……”
偏偏這裡現在沒別人,一開始就只有他和趙薈,現在趙薈還不在。鄭王無人護駕,既不能跟丁強認真,又拉不下臉來說軟話,真是難爲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