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對這個世界的“仁”有了更深刻的理解,這是一個無形無象卻深入社會每一階層的準則。在這個獸性還很明顯的社會裡,提倡“仁”是社會的自我修正吧。
通俗點說就是“今天我放仇人一馬,日後別人害我時,也該放我的血脈一馬”的美好祈願。因爲不管哪一個家族,不管多麼強大,都不能保證自己的家族永遠昌盛,那麼當子孫後代落魄之後,希望別人不要對他們趕盡殺絕。
出於這個信念,他們會對“仁”身體歷行。
這麼說來,其實也不算是很蠢,長遠看來,還非常明智。
後世發展出的“別人害我全家,我都要原諒對方”的聖母思想應該就是這種思路的盡頭。
什麼路走盡了,也就走絕了。
目前看來,“仁”是對社會有好處的。
龔香去打聽範家下落,得知範家最後只遺一女,據傳當時樊城馬家有一個情種,他保下此女性命後,娶她爲妻,現在帶着妻子搬出了馬家,獨居在外,而且這個男人現在還是一個蒼蠅官。據鄰居說,這對小夫妻相敬如賓,感情很好的樣子。
姜姬:“有孩子了嗎?”這都好幾年了,範氏女該不會已經生下孩子了吧?龔香意味深長的搖頭:“範氏身體不太好,兩人沒有孩子。她替馬巍納了幾房妾侍。”
姜姬想親眼看看這個範氏,想了想,乾脆就在行宮中舉行壯男祼-身足球賽,邀請各界淑女前來觀賞,以消炎暑。
爲了把範氏給捎上,她邀請的女子除了樂城世家的女眷之外,還有官員家的女眷,其中姜旦繼位後提拔上來的官人人有份,包括以前那些買爵位的——剛讓他們受了牽連委屈,她這個“罪魁禍首”也該表示一下歉意。
剩下的如田、席兩位博士,目前仍身在趙國的丁強家的妻子、女兒、老母等。
姜奔新娶的妻妾也都叫上了。
她還是這次擬名單時才知道姜奔又續娶了。
“誰家的?”她問龔香。
龔香搖頭:“不知道。”想了一下,記起一個傳聞:“我聽人說,姜奔這次娶的妻子其實是個騙子。”
在行宮西邊不遠處的一座宅邸中,王姻快步從庭院中穿過,來到一處精緻華美的房舍前。
廊下的幾個侍女看到了他,臉蛋紅紅的進去稟報了她們的女主人。
不一會兒,王姻就坐在屋裡了,在他對面的是一個高雅華貴的女子,她看起來有點年紀了,但精緻美麗的裝飾讓她就像一國的王后一樣。
她的眼角看到侍女們都退到了廊下,連忙問王姻:“公主給我下帖子了!我要不要去?我能不能裝病啊?”
王姻:“我聽說了。你當然要去!”女人緊張道:“可是……會被發現的!”
她本是一個世家眷養的歌伎,因爲年紀漸大,在家中越來越不受喜愛,一些年輕的女人總是來欺負她。
這時有人跟她說,想替她介紹一門親事。
女人十分猶豫,她記事起就過着養尊處優的生活,到現在不知家鄉父母的來歷,她也不想去過需要自己親手燒飯,親手洗衣,沒有胭脂,沒有香料,衣服不能時常更換,首飾沒有幾件的貧窮生活。
她答應了下來,但要求對方一定要很有錢。
她本以爲求婚的是一個商人,不料等她“嫁”出來後,這個叫王姻的人出現了,說他打聽了很久才選中她,所以他特意將她從家裡“騙”出來,如果她答應他,照他說的去做,那她日後會過着像家裡的夫人一樣舒服的生活,有無數的僕人,有高大的房子,有精緻的首飾和穿不完的新衣服。
而如果她不照他說的去做,他就殺了她。
她縱然害怕,但也心動於他說出的承諾,最終答應了下來。
她的舊識都以爲她嫁人後就跟着商人離開回家鄉了,不知道她其實是住到了城外的一個宅院中。
王姻替她買了一些下人,又置辦了許多首飾,最後告訴她,她需要假扮一個死了丈夫,一人獨居的世家女子。
她嚇壞了,拼命搖頭拒絕!
王姻:“你知道我想把你嫁給誰嗎?你知道大王有兩個義兄嗎?大王的次兄姜大夫正在求美,你如果嫁給他,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了。”
她沒想到竟然是一位如此顯赫的男子!想到自己會嫁給這樣的人,不免讓她心動神馳。
她猶豫道:“那……我就是要騙他嗎?他如果知道了,一定會殺了我的。”
王姻:“姜大夫在外面豎敵頗多,不會有人登門拜訪的。你以後不要見人就不會被拆穿了。”
她背下了艱澀的“家譜”,在王姻的指點下一點點磨掉自己身上奴顏卑膝的一面,變成了一個總是仰着頭看人的“夫人”。
她家道中落,父母早亡,沒有兄弟姐妹,之後丈夫又去世了,他們之間沒有孩子,她從夫家離開後就一人獨居。
等她對這段身世熟悉之後,王姻在一日午後引着姜大夫來了,姜大夫下馬時不慎扭了腳,想在她家這裡休息片刻,等家人趕着馬車來接。
她照着王姻教導的,不許姜大夫進門,而是直接派出她的馬車送姜大夫回去。
又過了幾日,姜大夫帶着禮物登門致謝。她請他進來,卻仍然沒有見他,而是讓家中老僕代爲招待。
雖然這老僕剛買來不到一個月。
如此幾番後,姜大夫終於能與她在庭前一見,爲了這一面,她花了半年的功夫。
午後,花香襲人。她在窗後,倚窗春睡,意懶身倦,一襲鄭絲裹住她嬌甜豐滿的身軀,雖然沒有露出一絲肌膚,但緊束的領口讓她的脖頸看起來更加修長,緊束的腰帶襯托出她豐滿的胸部、纖細的腰肢和渾圓的臀部。
之後,她“沒有看到”姜大夫已經到了,兩人隔着屏風喝了一杯茶後,她就請他離開了。
一個月後,姜大夫就向她求親了。
她幾番推辭後,不忍辜負他的深情,終於答應嫁給他。不過嫁過來以後就深居簡出,說不能因爲再嫁之身而給他丟臉,好幾次拒絕了姜大夫要她請舊日親友來的要求。
她已經發現了,姜大夫求娶世家女子是爲了得到助力。可她根本不是啊!
但她又捨不得現在的生活,只能聽王姻的,事事受他擺佈。
“不行,不行。”她搖頭道,“我不能去!”她猶豫了一下,以袖遮面:“我在家中時也服侍過許多客人,到時一定會被認出來的。”
王姻道:“我教你個辦法,一定有用。”
姜姬於是就收到了一份極有誠心的禮物。禮物來自於姜奔的妻子,她在裡面說因貌醜不敢見人,雖然收到公主的邀請十分心動,但擔憂因容貌招人取笑,如果公主能把她藏在殿內,不讓別人看到她,那她將感激不盡。
她感激的方式就是“日後凡公主所言,吾必從之”。
以後你說什麼我都聽。
“便犯丈夫亦不違誓”
哪怕你叫我背叛姜奔,我都沒有二話。
“公主如不信,奴曾於榻間聽大夫言道欲與馮氏聯手,以鄭事狙擊大將軍,奪大將軍手中兵馬,即在近日”
姜姬叫來蟠兒,讓他去做一件事。
“給姜奔百卷軍書,讓他招兵買馬。”她道。
蟠兒不解:“公主,如果需要兵馬,可從二環選壯丁服役。”
“不是要兵馬。”她搖頭,“有人跟姜奔聯起手來要搶阿武手中的兵。我就先給姜奔十萬兵馬,讓他自己去召人。”
一卷軍書一千軍戶,百卷軍書就是十萬人。這十萬人召起來容易,誰養?
以姜奔的習慣,當然是誰是他的同盟,誰就要出錢養他的兵。
她倒要看看,馮家的面子有沒有真金白銀貴重。
天氣一日比一日熱,乾燥的土地像是要裂開般。王姻坐在廊下,巨大的樹蔭支在這片屋宇上,帶來一股清涼。
他在替姜奔收攬人心。
馮家找上門時,他就看出馮家是想借姜奔報仇。也只有姜奔這種蠢貨纔會爲了區區幾萬兵馬就想推翻大王,他連自己的靠山到底是誰都不知道,只是一味記恨蓮花臺的大王、公主與將軍。
不過馮家還是能替姜奔帶來一些人手的,這些人和馮家一樣清高,家資不豐,但在讀書人中間的名聲卻都很好。
大將軍帶兵侵鄭是不義之戰,這些人打算咬着這一點,要大將軍放兵歸田。
一羣蠢人。
王姻都不敢相信這些人在姜奔那裡商量半天,商量出來的是這麼一個主意。
就不說大將軍會不會被人罵兩句就把手中的兵全都放了,他們絲毫沒有考慮過近三十萬殺過人的兇徒全都放了以後,會給魯國造成多大的傷害。
沒有軍紀約束,沒有兵營,沒有軍糧,這些人會成什麼樣?魯國會成什麼樣?
一羣人只會懷着自己心中那清高的夢想,卻不肯低頭看一看眼前的世界是什麼樣。
他現在已經能確定了,這姜大夫就是大王擺在外面的一把兇刀,他的愚蠢讓他變得更好用,但也更容易被別人握在手裡。
就是不知道大王得知馮家的事後,會怎麼決斷……
他正想着,前方姜奔的居處突然暴發出一陣狂笑聲。
正是姜奔。
王姻放下手中的事,走過去後就看到姜奔正在屋裡哈哈大笑,他赤足披髮站在地上,不停的走動,不停的叫好。
“好!好!好!”他看到王姻,大步過來,抓住王姻的肩說:“多虧你!多虧了你啊!”
王姻笑道:“不敢當。”不管是什麼事,他先認了。
“好!好!”姜奔又跑回去,王姻纔看到榻旁有一擔木簡,上面的封條是——
他也趕緊過去,定睛一看,封條上果然是“國泰民安”四個紀字!
翻過來,封條的背面就是“天下太平”。
以兵止戈!!
這是軍書!!!
有這個就可以按名索驥,發召書召集書中所載姓名之人。若此人身死,則其子應-召;若其子已死,則其孫應-召;若此人無兒無女,則同族同姓之人應-召。
王姻在家中也只見過一卷,被供在宗祀內。這是姜氏曾賜給建城之物,父親曾說過,此物重於建城。
建城城毀,此物不可毀。
這裡有一百卷。就是十萬人。
十萬人……大王竟然會給姜奔十萬人……這不可能啊……
王姻在軍書前緩緩踱步,想不通!想不透!大王怎麼會給姜奔這個不忠心的蠢才十萬人!
難道是他誤會了?大王是真心對兩個義兄好?
還是大王背後的人也真心實意的相信姜奔和姜武?
不對,不對。
大王沒有實權,他不會看錯。
姜奔的愚蠢也很容易看出來。
直到姜奔高興夠了,坐下來叫下人去把前幾日跟他商量怎麼把姜武給告下去的人都請來。
王姻抓住了什麼,上前問:“還未恭喜大人。大人何時招兵?小的不才,願爲大人效犬馬之勞!何必再叫別人來呢?他們不是真心爲大人的。”
姜奔拍拍王姻,笑道:“正因如此纔要叫他們來。不然這些兵誰來替我養呢?”他拍拍身邊的軍書。
王姻:“……!!”
原來如此!!
他再看向這一擔軍書,不再覺得它們威武不凡了。
召不來兵馬,這就只是一擔朽木而已。
那人早看穿了姜奔……還有馮家。
所以,他只用一招就破了馮家的局。
他想辦法遞去的消息只試探出了一件事,那就是那人智深似海,不可估量。
王姻哈哈大笑起來,起身甩袖離去。
他不如此人。
何必再多生事端?
公主宴請那日,他隨着一道進去,投誠即可。
這樣的偉人,他便效犬馬又有何不可?
姜奔不解,見王姻突然離去,叫了幾聲不見他迴轉,大怒:“小人可惡!”不過沒有聽他的就走了,當真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