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日子都過的平常而又散漫。
趙鐵生照例上山採藥,只是沒有再帶上公輸冉,公輸冉留在家裡,洗衣做飯,時不時繡些帕子,準備跟趙鐵生到鎮上的時候全賣了。
正是六月,不是農忙時節,三娘倒是常常來陪她,有時候三娘沒來,隔壁的田嬸也會過來,跟公輸冉說說話。總之一片和諧的景象,要不是趙虎時不時到自己面前晃,公輸冉都要以爲自己已經融入趙家村這個小村莊了。
“書染真是越來越能幹了。”公輸冉正在晾將洗好的牀單,田嬸突然從外面走了進來。
“田嬸,您來了。”公輸冉對她報以微笑,卻沒停下手裡的活。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田嬸對公輸冉倒是很喜歡。一個大小姐,沒有鄉下女人的粗鄙,待人和氣,又笨拙的學着做家務,讓趙鐵生家裡終於像個家的樣子。
只要她沒有逃跑的心思,跟鐵生好好過日子,自己就會把她當女兒來看待。田嬸心裡暗暗想着,目光也柔和了幾分。
“今兒太陽倒是好,適合洗衣服。”田嬸上前幫她把牀單鋪開晾好。
“是啊,前兩天一直下雨,今天好不容易放晴了,就把這些衣服洗洗。”公輸冉在晾好的牀單上拍了拍。彎腰拿起地上的木盆,領着田嬸進了屋。
將木盆放好,公輸冉倒了杯水遞給田嬸:“田嬸,您喝水。”
接過公輸冉遞來的水,田嬸喝了兩口之後就放回了桌上,然後施施然道:“書染嫁給鐵生,有一段時間了吧。”
是啊,好長一段時間了呢。要不是田嬸說起,她都快忘了,自己醒來已經有半個月了。
見公輸冉不說話,田嬸又接着說道:“你最近身子還好嗎,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啊?”田嬸眯着眼打量着公輸冉,嗯,就是瘦了點。
“啊?我很好啊。”雖然不知道田嬸爲什麼用這種目光打量自己,但公輸冉還是乖乖回答田嬸的問題。
“就沒有哪裡不舒服?”似是不相信,田嬸又問了一遍。“你再仔細想想。”
這是什麼意思?自己的身體自己還不清楚。公輸冉被田嬸問得是一頭霧水。
“沒有,田嬸我好着呢。”再說了,趙鐵生纔是趙家村的村醫,如果自己身體有什麼問題,也應該趙鐵生過問啊。
見公輸冉似是還不明白自己的意圖,田嬸索性不再拐彎抹角,把話挑明瞭說:“我是問你小日子有沒有來啊,你嫁給鐵生也有些日子了,雖然你們都還年輕,但也要抓緊點纔是。”
小日子?公輸冉終於明白田嬸想問的究竟是什麼,臉一下漲得通紅,卻又很快恢復原樣。
她也曾有過趙鐵生的孩子,只是他們都沒有保護好那個孩子。趙鐵生啊趙鐵生,你也是害死孩子的兇手。
恨意又在公輸冉心裡翻滾,升騰,幾乎快要涌出她的胸腔。她恨不得現在就把那些人一個個送進地獄。
“書染,書染,你聽到我說的話了麼?”田嬸見公輸冉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面色有幾分不好,這孩子,剛誇她好,就又擺起大小姐的架子,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了。
從自己思緒裡回過神來的公輸冉,發現剛剛田嬸說的話自己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但還是裝出一副都聽懂了的樣子,點了點頭道:“我聽着呢,您說的是。”
望着公輸冉溫順的模樣,田嬸原本的氣已然消了大半。“你啊,就該多吃點,長胖些纔好生養。”邊說田嬸還捏了一把公輸冉肩膀。
肩膀突然被人捏了一下,公輸冉連忙後退兩步,看她這副受了驚嚇的模樣,田嬸哈哈大笑起來。
“你瞧瞧你這樣,我能把你吃了不成。”田嬸想起公輸冉大小姐的身份,也不再爲難她。只是大小姐又怎麼樣,嫁到了這裡,總有一天,她也會變成和自己一樣的人。
自幼嬌生慣養的公輸冉,哪裡見過田嬸這樣的架勢,即使是前世,她也很少跟趙家村的人接觸,所以到了現在,她還保留着一些過去的習慣。
“我回來了。”公輸冉還在想要怎麼緩和這尷尬的氣氛,卻聽得院門吱呀一聲,趙鐵生邊說邊往裡面走。
“你回來了。”公輸冉連忙迎了上去,接過趙鐵生手中的藥鋤。
其實公輸冉只是爲了結束和田嬸的對話,才走上前去接趙鐵生。可這在趙鐵生和田嬸眼裡,卻是十足的賢妻模樣。
“鐵生回來了,我剛剛還和書染唸叨你呢。”田嬸見了趙鐵生,臉上都堆滿了笑。
老村醫還未過世時得意田嬸一家有恩,老人家臨死前又託田嬸好好照顧趙鐵生,所以田嬸纔對趙鐵生的是異常關係,以至於操心起孩子的事。
“說我什麼?”趙鐵生將藥簍放下,走到桌子旁,田嬸早就倒好了水等着他,他接過水,隨口問道。
沒等公輸冉將話題引開,田嬸早已開口答道:“說你跟書染什麼時候生個大胖小子,讓我們大夥都高興高興。”說完田嬸就笑了起來。
她說的沒錯,公輸冉是大家給趙鐵生買來的媳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公輸冉是大家所共有的。而趙鐵生又是趙家村唯一的村醫,只要他記得村民的這份恩情,一直給大家看病,那就夠了。
如果公輸冉真的生下一兒半女,那趙鐵生就算是把家安在趙家村了,沒有什麼大事,他可能這輩子都不會離開趙家村。所以公輸冉懷孕,對村裡人來說的確是件喜事。
“我把藥鋤拿去放着。”拿着藥鋤,公輸冉快速逃離這間屋子,往柴房走去。
“瞧這孩子,還害羞哩。”身後傳來田嬸的笑聲,公輸冉只快步往前走,連頭都沒有回過。
她不想留在那間屋子裡,不是因爲害羞,是害怕,怕自己滔天的恨意不小心會泄露出來。
談論起孩子,田嬸語氣裡盡是期待,因爲這可能意味着那是趙鐵生的傳人,爲下一輩趙家村村民看病的人。可對於公輸冉,孩子卻是一道疤,在最顯眼的地方猙獰着,提醒着她前世的種種。
這一世,她是帶着仇恨來的,是要讓一些人血債血償的。
望着公輸冉落荒而逃的背影,趙鐵生思考起田嬸的話。孩子嗎?如果有一個孩子,自己和她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子呢?像他多一點還是像自己多一點?像她好一些吧。
完全沉浸再自己想象種的趙鐵生,完全沒聽到田嬸已經喊了自己好多遍,他還在糾結是生一個男孩好還是生個女孩好,生女孩吧,女孩像她。
連喊了趙鐵生好幾聲的田嬸,發現對方完全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只盯着柴房的方向看得出神。田嬸心裡跟明鏡似的透亮索性放棄喊趙鐵生,自己悄悄離開了趙鐵生家。
放藥鋤只是一個藉口,公輸冉在柴房裡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離開柴房。回到屋裡時發現已經沒了田嬸的身影,只剩趙鐵生一個人坐在桌子邊愣神,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剛剛田嬸說的話讓倆人現在的氣氛突然變得很尷尬,見公輸冉回來,趙鐵生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我去做飯。”公輸冉藉口做飯進了廚房。又只剩趙鐵生一個人坐着。
望着院子裡洗完晾好的牀單,趙鐵生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好像也挺不錯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來自哪裡,有怎樣的過去。趙鐵生這個名字也是老村醫給他取的,老村醫說自己沒法徹底治好他,讓他記起以前的事,於是就教他識百草,將自己畢生所學都教給他,希望有朝一日,他治得好自己。
於是他用心研習醫術,隔三岔五就往東山上去,採各種草藥。他更像是在救自己,然後順便給村民看看病。
午夜夢迴,他總能夢到一些零碎的片段,卻始終拼湊不起來,他覺得自己忘了些很重要的事,到底是什麼事,卻想不到,一想腦袋就疼得厲害。
老村醫死後,趙鐵生本想離開趙家村,他原本就不是趙家村的人,老村醫死後更是無牽無掛,或許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他能想起些什麼。但因爲各種各樣的事了,他一直沒能離開趙家村耽擱了。或許是察覺到趙鐵生有想離開趙家村的心思,村民才一起出錢,買回公輸冉,把她嫁給趙鐵生。
趙鐵生本來不想娶公輸冉的,但見對方是個大家閨秀,知道她是被賣到趙家村,如果自己不娶,她可能會被嫁給其他人,左右自己也要走了,就當做件好事,娶了她然後也帶她出去吧。
誰曾想……
走到今天這一步,是趙鐵生一開始也沒有料到的。奇怪的是,自從和公輸冉成親,他就再也沒有想過離開的事。趙鐵生覺得自己心裡原先空着的地方好像被填滿了。
有人給你洗衣做飯,等你歸家,那種空落落的感覺沒有了。
如果,真的能有個孩子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