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牢中

“什麼,朱沆率天雄軍一萬殘部撤到朔州了,葛伯奕還在朔州被王番捋奪走兵權!?”

嶽海樓無力的癱坐太師椅上。

天雄軍完全打不了逆風仗,勝德門被襲之後兩天的表現,令他失望透頂。

而他也料定劉世中、蔡元攸不敢派出援兵,又或者說劉世中、蔡元攸派不出一支能與契丹數千精銳騎兵在恢河北岸開闊原野戰戰的精銳援兵,他當時的心思就放在鼓動葛懷聰儘早棄大同城而逃上。

葛懷聰逃得越早,劉世中、蔡元攸他們沒有及時派出援軍的責任才越輕。

後續甚至都不需要他們爭辯,朝野的目光都會盯在葛家父子的愚蠢與怯戰上。

葛懷聰諸將棄城而逃,天雄軍在大同城覆滅,東路軍從應州撤守雁門關也是理所當然之事,但劉世中、蔡元攸作爲正副承宣使,畢竟要對整個北征伐燕戰事負責。

嶽海樓急衝衝從朔州繞道趕往應州見劉世中、蔡元攸,希望他們還是要在應州南部與契丹人打一兩仗,一方面收割一些人頭,一方面助葛伯奕從朔州率天雄軍殘部撤回嵐州,確保東西翼的防線無誤,才能應對朝野對蔡系的非難聲音。

嶽海樓好不容易說服劉世中、蔡元攸將一萬騎兵部隊留在應州南部,不急着退入雁門關,又急衝衝跑到嵐州來見郭仲熊,希望郭仲熊在接應天雄軍殘部及朔州漢民撤出時能更積極些。

誰曾想他連日奔波,一刻不得停息,走進嵐州州衙連口熱茶都沒來得及喝,郭仲熊告訴天雄軍並沒有在大同全軍覆滅,尚有一萬殘部在朱沆的率領下於昨日深夜撤到朔州,同時王蕃還正式奪走對西路軍的指揮權,將葛伯奕驅逐回嵐州。

這一連串的消息,就像驚雷般劈得嶽海樓渾身焦黑!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葛懷聰諸將越城而走,被拋棄在大同城裡的人馬只會即刻崩潰掉,成爲任蕃虜任意宰殺的羔羊,誰能在如此混亂的情況下,從大同時完整無損的帶出一萬兵馬來?

這裡面一定有他以往被遮掩、迷惑住的蹊蹺。

夜叉狐徐懷藏在幕後,到底發揮了什麼的作用?

又或者說,監軍使院卒秘密修造的那條登城道,壓根就不是朱沆指使,一切都是徐懷擅自主張所爲?

以夜叉狐徐懷爲首的桐柏山衆人,到底是什麼來頭,怎麼可能如此強橫,強橫到給人一種巨山巋然隱身於雲霧之中、不可摧毀的感覺?

以夜叉狐徐懷爲首的桐柏山衆人,真就單純是靖勝軍舊卒及後人嗎?

不對,事情絕對不可能這麼簡單!

嶽海樓猛然抓住郭仲熊的手腕,急切問道:

“葛伯奕是不是還在岢嵐城裡?”

王番奪葛伯奕兵權之後,除了以最快速度通報嵐州,清晨決議先撤師寧武,也第一時間知會郭仲熊外,同時還快馬加鞭兵分兩路,一路派信使趕往代州找劉世中、蔡元攸通報奪軍之事,一路寫就奏章,通過驛傳飛騎前往汴京彈劾葛伯奕,表示王番只是暫攝天雄軍統制權,奏請汴京儘快派遣正使接掌天雄軍。

王番這麼做也是不想留把柄叫人找藉口詬病他與父親王稟,以免叫惡人先告狀。

郭仲熊因此在見到葛伯奕之前,就已經知道朱沆率天雄軍殘部撤往朔州、王番在朔州奪軍以及葛懷聰、葛鈺意圖反抗最終致葛懷聰爲軍卒射殺等事。

郭仲熊也是震驚到此時,心思都沒有安寧下來,見到嶽海樓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也沒有覺得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說道:

“葛伯奕晡時到岢嵐城,當時他就讓部屬將自己與諸將拿木枷栲住進城,進岢嵐城後又徑直走進州牢,將自己關押在其中,要我將他們押去見劉帥——我正準備派人去找劉帥、少相公請示呢!”

“郭郎君,你與我去見葛伯奕!”嶽海樓對郭仲熊說道。

他心裡厭煩葛伯奕都到這時候竟然還想着玩苦肉計這種把戲,但他需要了解更多的奪軍細節,只有當面見到葛伯奕才能知道。

他當然不可能相信王番以及葛伯奕各自所寫的奏摺裡沒有文過飾非的地方。

…………

…………

葛伯奕執意要自囚於州獄之中,郭仲熊便將一整棟牢房都清出來,同時還讓葛伯奕隨行的百餘扈衛也都入駐進來。

嶽海樓走進州獄,看到郭仲熊如此部署,知道他這也是防備葛伯奕萬一橫死州獄之中,他不至於百口莫辯。

都他媽是聰明人!

嶽海樓走到牢房前,便聽到裡面過道里傳出“嚶嚶”的哭泣聲,似有不少女眷在——葛氏宗族世居樓煩縣,即便葛伯奕出任河東經略使駐藩太原,但家小女眷都還主要居住在管涔山東南麓、樓煩縣境內的橫湖嶺。

葛伯奕被王稟、王番父子奪軍驅逐,葛懷聰在亂軍之中遭射殺,葛氏女眷得知消息,這時候趕到岢嵐城來相見,也是正常。

嶽海樓只是微微皺着眉頭,他不願意與哭哭啼啼的女眷打交道,便與郭仲熊站到一旁,着曾潤、朱孝通先進去使葛家女眷迴避過後,才走進低矮的牢房。

葛伯奕所住的囚牢,都鋪上柔軟的乾草,鬚髮霜白的葛伯奕靠土牆坐在乾草堆上,葛懷聰已經僵硬的屍體就直接橫躺在地上,胸腹間還插滿短杆弩|箭,血液已經凝固成紫黑色。

“經略使何至於此?不如我叫人找一副上好棺木先將小葛將軍屍身收殮起來!”嶽海樓半蹲在牢門前,看着葛懷聰的屍體兩眼,跟葛伯奕說道。

“嶽海樓你何需跑來貓哭耗子裝慈悲?”葛伯奕三角老眼裡盡是冷漠、憤恨的光芒,冷冷說道。

四日前嶽海樓與葛懷聰、曹師利等人逃到朔州城,一齊將更多的責任推到朱沆身上,當時也料定朱沆要麼已經戰死,要麼就被蕃虜俘虜住。

葛伯奕當時乍聽天雄軍全師覆滅,如遭雷殛徹底亂了方寸,也沒有細想太多。

而嶽海樓也沒有在朔州停留多久,隨後就繞道趕去應州見劉師中、蔡元攸。

不管怎麼說,嶽海樓既非統兵之將,也無監軍之責,他從頭到尾只負責聯絡曹家兄弟。

曹師雄、曹師利舉朔州南附,曹師利率部作戰,也要比天雄軍表現好得多,證實他們南附大越是有誠意的——嶽海樓即便隨葛懷聰他們一起逃回來,也輪不到他去揹負兵敗的罪責。

不過,因爲王稟的到來,葛伯奕無法倉促逃回嵐州,卻有時間聽葛懷聰敘述他們越城西逃的詳細細節,越琢磨越不對勁。

朱沆使監軍使院卒提前在北城牆造登城道,初看對他們有利,這可以說是朱沆執意越城西逃的實證,除了諸多逃將外,數百名逃歸的潰卒都能證明這一點。

同時,嶽海樓極力鼓動葛懷聰棄軍逃走,葛懷聰他們琢磨不出味道來,葛伯奕在這泥坑似的官場裡修煉半生,有三四天思量,怎麼可能還識不透嶽海樓包藏禍心?

葛伯奕最初就想着他將天雄軍殘部籠絡好,然後抓住這兩點做文章,多多少少叫王稟、王番父子及朱沆與劉世中、蔡元攸、嶽海樓等蔡系將吏一起分擔罪責,再安排人拿巨資到汴京打點走動,葛家也不是不能逃過一劫。

現在好了,朱沆是使監軍使院卒提前北城牆造方便出城的登城道,但朱沆最終成功帶着上萬兵卒撤回來,這隻能證明朱沆有先見之明,有功而無罪。

而他葛伯奕又被王稟、王番父子乾脆利落的奪走軍權,最後的,也可以說關鍵之時可能是最大的依仗也沒有了。他昨日對王稟、王番說要找劉世中、蔡元攸投罪,其實是畏懼王稟、王番父子心狠手辣對他們下毒手。

要不然,他難不成還真指望正愁找不到人背鍋的劉世中、蔡元攸能放他們一馬?

他親自捧着長子葛懷聰的屍體囚於州獄當然是苦肉計,但坐到牢室裡越是反覆思量,越是覺得嶽海樓這人實在太可恨。

倘若長子葛懷聰能在大同多堅守幾天,他們這也是拼命催促劉世中、蔡元攸派出援軍,等這一套流程走完之後,最終因爲援軍不至而致天雄軍覆滅,那就是整個主派戰一起承擔戰敗的責任。

葛伯奕相信到時候他葛家即便會受到處置,也不可能會有多重。

朝野更多的抨擊聲音,只會集中到蔡鋌、劉世中、蔡元攸等人身上。

現在好了,全拜岳海樓所賜,葛家現在可以說是徹底的山窮水盡了。

而以葛伯奕對嶽海樓的瞭解,嶽海樓極力慫恿棄城西逃絕對是包藏禍心,絕對是爲了替蔡系推脫罪責。

葛伯奕此時見到嶽海樓,能有什麼好脾氣、好心情?

“經略使心裡恨我,嶽海樓確實無以分辯,”嶽海樓說道,“但我此趟過來,絕不是要對經略使興災樂禍的,實是想要辦法救經略使一族老小!”

“呸!”葛伯奕將一口濃痰吐嶽海樓的臉上,對他假惺惺的話不屑一顧。

“……”嶽海樓將臉上的濃痰抹掉,不介意的說道,“我懷疑朱沆實已投敵,但還有幾處關鍵問題沒有搞清楚,才特意趕來找經略使指教。沒想到經略使對這事完全漠不關心,那就當海樓沒有走這一趟!”

“你說什麼?”葛伯奕忙不迭連滾帶爬到牢門前,拽住嶽海樓的衣襟驚問道。

“我說朱沆或朱沆身邊人有可能已經投敵才致天雄軍覆滅,而朱沆率萬餘天雄軍殘部回來,可能還有天大的陰謀——只是還缺一些證據,卻沒有想經略使完全不關心這個!是我嶽海樓多事了!”嶽海樓站起來說道。

“請嶽侯救我葛氏一族!葛伯奕下輩子給嶽侯當牛作馬!”葛伯奕也不顧體統,在牢室裡就給嶽海樓跪下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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