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楚鈞以尚書右丞兼領五路度支使,在廬江城裡也設立獨立的行轅,有諸多幕職官吏輔左,確保江西、江東、荊南、荊北以及廣西等五路錢糧租賦,能直接調度到淮西,填補戰事的巨大消耗。
理論上,魏楚鈞與劉衍一樣,在淮西地位都要高過其他將吏,僅次於徐懷。
羅望乃是追隨葛伯奕多年的嫡系部將,與身爲葛伯奕長女婿的魏楚鈞關係當然非同一般。軍議過後他也沒有什麼好避諱的,就直接來到魏楚鈞的住處說話。
“徐懷此計乃是要釜底抽薪啊!”羅望在軍議時見衆人無法反對徐懷的部署,憋着一肚子話,這時候到魏楚鈞面前倒起苦水來。
目前荊南調入淮西的增援兵馬總計還有兩萬五千人,要是按照徐懷的部署,相當於有六成人馬將脫離他這個荊南最高統將的掌控。
他就算再念徐懷的解圍之情,就算以往沒有那麼多的恩怨糾葛,他心裡也絕不可能痛快。
“當務之急還是先解壽春之圍,”魏楚鈞皺着眉頭,寬慰羅望說道,“你與高峻堂率部前往清流縣,從練子山、清流關擊虜兵側翼,我們多少還能抓住一些主動權……”
“諸路將帥就都沒有意見了,任其拿捏?”羅望問道。
廬江之圍得解已經有半個月了,但在此之前,廬江一直都是虜兵重點想拔除的對象,羅望作爲統將也多次披甲上城頭督戰,穩定軍心,他在城頭有兩
次受箭創。解圍之後,他一邊養傷,一邊統兵轉往無爲縣休整,很多事情都沒有來得及往深處想。
魏楚鈞聽了羅望的質問,只是苦澀一笑。
在周鶴等人的堅持下,朝廷二月中旬新設五路度支使一職,他趕到銅陵走馬上任已經有一個半月了,對渡江作戰的進程還是相當清楚的。
渡江作戰前期非常殘酷,一方面需要將勤王兵馬拆散開來分批渡江,這主要也是受到裕溪河沿岸所能展開的空間及地形限制;另一方面渡江將卒傷亡如此慘重,都虞侯、都指揮使一級的地方將領自身也不願意親自統兵上陣。
甚至在登岸建立岸營及灘頭陣地之後,高級將吏也都情願留在安全有保障的南岸銅鼓山行轅之中,而不是據簡陋營寨去直面虜兵持續不斷的反撲。
勤王兵馬渡江之後,較長時間裡統兵軍將都是以營指揮使或者更低一級的都將爲主。
這時候對戰場劃分小的片區,進行聯營防禦,與虜兵拉扯,京襄軍以及宿衛禁軍的指揮使當然有優先節制權;更不要說京襄及宿衛禁軍還有王峻、孫延觀、蕭泫、陳縉等都指揮使、都虞侯一級的高級將領渡江坐鎮督戰。
另外,諸路勤王兵馬的構成以“戰時穿甲、閒以歸田”的團練兵、鄉兵爲主,諸路勤王將吏對兵馬的統制權都沒有那麼敏感。
哪怕是原神武軍一系、對京襄(楚山)懷以最大敵意的淮東軍將,
此時也沒有心思去爭什麼統兵權。
畢竟他們從淮東調到荊北,在兵馬都部署司以及諸州兵馬都監司下面擔任都虞侯、都指揮使這樣的地方高級將職,在正常情況下僅統領少量的衛戍兵馬,可能也就三五百人不等。
現在因爲戰事激烈、局勢危急的緣故,諸州軍急劇擴編到四五千人衆,但這些都只是暫時的。
等到戰爭結束或局勢得到緩解,諸州軍八九成人馬都會解甲還田,他們這時候打破腦汁爭統兵權,不是嫌自己活得太滋潤嗎?
當然,更爲關鍵的是徐懷,或者說京襄有能力繞過諸路兵馬都部署司,直接去掌握、指揮分拆開來的勤王兵馬,並取得很好的效果,使得他們沒有立場去質疑徐懷作爲主帥做出的作戰部署。
而這一點也恰恰是魏楚鈞所深深忌憚的。
對淮西的增援,京襄都並沒有出全力,甚至都沒有出大力,直接調動的嫡系人馬,數量都未必及得上宿衛禁軍。
徐懷一面要安排人手加強對宿衛禁軍的控制,一面要繞過諸路兵馬都部署司,直接在接敵戰場有效的去掌握總兵馬將近十萬、彼此互不統屬、關係錯綜複雜的諸路勤王兵馬,這是何等恐怖的掌控力及統治力?
魏楚鈞長期以來都在葛伯奕身邊襄助軍務,對這點的感受或者說畏懼,可以說比一般的統兵將領都要深刻得多。
他現在唯一的念頭,不是鼓動誰去爭什麼對勤王
兵馬的統制權,而是想着儘快解壽春之圍。
到時候諸路勤王兵馬,包括諸路義軍都將還歸地方,就不存在什麼統制權之爭。
到時候京襄就算不將宿衛禁軍的兵權交出來,就算劉師望、陳縉、餘共這些人鐵了心跟京襄一路走到黑,徐懷所直接掌握的嫡系兵馬也就在十萬左右。
而壽春之圍得解後,他們所掌握精銳兵力,也不會太過劣勢。
魏楚鈞最不敢想象的是壽春淪陷,韓時良、葛玉所部被赤扈人殲滅,他們所面對的局面將是何等惡劣、慘澹。
到時候不要說高氏、顧氏極容易會被京襄所給予的好處收買過去了——只要京襄許諾的好處足夠多、足夠大,高氏、顧氏犯不着力保紹隆帝——魏楚鈞懷疑連顧藩及鄧珪在楚州都未必可靠。
魏楚鈞目前最緊張的兩件事:
第一就是勸諫紹隆帝立齊王寅爲儲,重新爭取胡楷、錢擇瑞、張辛等先帝舊臣的支持。哪怕令他們保持中立,也要遠比將他們都推到京襄的懷抱裡好得多。
第二就是解壽春之圍,而這纔是真正令京襄有所忌憚、收斂的籌碼。
之前魏楚鈞也沒有機會跟羅望當面交代當前的微妙形勢,此時也是難得有機會與他促膝而談。
燈燭燒盡,天色微曉,魏楚鈞才拖着疲憊的身子送羅望離開……
…………
…………
仲長卿勒馬停在將軍嶺之巔,駐足遠眺,回春返綠的原野之上,一條頗有豐潦
之姿的河流往北蜿蜒流淌,還有一條河流往東偏南方向流淌。
這兩條河流都發源於他腳下的將軍嶺,流向卻截然不同,水流也談不上多寬闊,但在歷史上卻赫赫有名。
這兩條河流就是令前秦八十萬兵馬聞風喪膽的淝水:往北經壽春境內注入淮河的水脈,又稱東淝水;往東南注入巢湖的一水脈,又稱南淝水。
東淝水、南淝水兩條水脈原本並不相通,但在漢末曹魏時期,爲江淮兵馬糧秣運抵達合肥,曹操在將軍嶺以東,開挖運河貫通兩河——這條運河又稱爲曹操河。
將軍嶺周圍的地勢還是高了,淝水流程又短,想要維持曹操河有足夠高的船運水位非常困難。
隋唐之後,隨着邗溝水運體系日益成熟,以及中原通過邗溝對東南的財賦依賴程度越來越高,中原王朝也就沒有太強的動力,花太大的代價去維繫淝河運道的貫通。
近百年來,曹操河基本上就荒廢下來,淝河重新變成兩條隔絕的天然河流。
不過,在這一刻,在將軍嶺以東,已經有成千上萬的民伕被驅趕過來,在曹操河舊址上開挖河道。
這麼做的原因很簡單,巢湖南接長江的濡須水已經被南朝兵馬完全控制,不這麼做,撤到合肥以西河道之中後水師戰船就沒有辦法撤回到淮河,將徹底淪成荊州水軍攻打的活靶子。
當然了,平燕宗王府更希望打通壽春與合肥之間的水道聯繫,
成爲長期佔領合肥的紐帶。
仲長卿卻不覺得他們目前有長期佔領合肥的機會。
就算能及時殲滅韓時良、葛玉部,佔領壽春,仲長卿也覺得他們應該將防線收縮到壽春,或者將壽春也放棄掉,徹底撤回到淮河以北更爲妥當。
因爲此時他們並不能確認淮河不會被京襄的鐵甲戰船所截斷。
荊州水軍的發展時間很短,期間京襄還與京西、河洛高度對峙作戰近兩年之久,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荊州水軍至少裝備了超過三十艘鐵甲戰船。
隨着時間的推移,京襄裝備的鐵甲戰船隻會更多,同時還牢牢控制着淮河上游河道,赤扈還有什麼信心覺得自己能始終將淮河中下游控制在手中?
仲長卿爲接下來的戰事發愁,也注意到這時有數騎快馬從北往南馳向將軍嶺西麓的營寨。
那裡駐紮着仲長卿撤下來的五千殘部。
因爲將軍嶺控制着淝河的河源,同時又是西接六安的要衝,戰略位置極其重要,仲長卿被安排率部駐守於此。
仲長卿不知道有什麼緊急信息從北面傳來,他看了看西垂的斜陽,帶着護衛下山去,半道遇到從大營趕來的信使:
“宗王已至芍陂北營,特召仲將軍前往議事!”
“……”仲長卿愣了一下,心想屠哥就在芍陂北營督戰,又哪來“宗王已至芍陂北營”一說?他轉念想到信使所說是鎮南王兀魯烈,而非平燕王屠哥,驚訝問道,“鎮南
宗王到淮南了?”
“宗王與嶽帥昨天夜裡都到了壽春!”信使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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