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有一砣肥厚墊住,蕭燕菡被徐懷一拳打得差點閉過氣去,身子橫飛出去,在半空中直覺胸骸欲裂、脂銷肉裂,沒有辦法控制住身形,臀背摔在泥地上也是震得生疼。不待她再作掙扎,周景、韓奇便上前拽住她的臂膀,令她再無法掙扎半分,再拿繩索捆綁起來。
陳子簫及另外兩名契丹武士也不再作無謂的掙扎,痛痛快快的將手負於背後,任人拿繩索過來五花大綁住。
陳子蕭嘴裡還被塞了一團破布,無法大聲喊叫,眼睛也被黑巾矇住,聽到有兩輛馬車停靠在院子裡,韓路榮、穆辛二人被塞到一輛馬車裡,他與蕭燕菡隨後則被推着鑽進另一輛馬車裡,能感覺到徐懷與那個嘴突外凸、卻又說不出有那麼一絲熟悉感的中年人隨後也坐進他們這輛馬車裡來。
蕭燕菡被捆綁着,還不時掙扎一兩下,嗚嗚大叫,直到被徐懷一腳毫無憐惜的踩住小腹,蕭燕菡吃痛才消停。
陳子簫這時候能肯定,徐懷在對他們發動突襲時,已經派人將巷頭巷尾封鎖住,還隱約聽到徐懷留下來人手收尾,將屍體及血跡消除掉。
陳子簫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意識到徐懷早就盯上了他們,甚至早就在左右有周密的部署,他竟然毫無覺察!
當然陳子簫也意識到徐懷並不想叫別人知道他們的存在,或者說徐懷並不想叫人知道他們是落在他的手裡。
他要做什麼?他想做什麼?
陳子簫這時候不再去做無謂的掙扎,而是耐心聽着馬車的動靜。
暮色將至,華燈未上,街頭巷尾卻已熱鬧起來,辨聽車水馬龍的雜響及街旁交談、吆喝聲,卻是在往馬步軍院方向駛去——馬車駛進一座大宅院,車轍始終軋的是泥地,能聽到左右有甲片簇動的譁然聲,像是潮水在夜色深處涌動。
這裡是監軍使院役卒的駐地?
徐懷將他們帶到這裡做什麼?
馬車最後停到兵營角落裡獨立的一棟木屋前,陳子簫與蕭雨菡被帶到木屋裡,直到他們跟所坐的椅子捆綁到一起,矇住眼睛的黑布才被揭去。
馬步軍院乃是關押審訊違禁亂法將卒的地方,臨時隔出一半區域爲作監軍使院役卒的駐地,但格局未變。
爲防止犯禁將卒逃走,外圍修築了兩道夯土高牆,在兩道高牆之間的夾巷裡,修建哨房,供兵卒歇腳、值哨。
陳子簫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很肯定他們就在高牆夾巷的哨房裡。
外面的天色已經昏暗下來,還沒有完全黑,牆壁上插有兩支火把照明。
徐懷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陳子簫、蕭雨菡的對面,見陳子簫要比想象中鎮定許多,還有暇打量四壁,他便先將陳子簫丟一旁,盯住蕭雨菡的臉看了一會兒。
俄而,徐懷走上前拿袖管用力將蕭燕菡臉上的污垢擦出許多,露出白皙的底色,笑着跟徐武磧說道:
“都說蕭林石年輕時是契丹少見的小白臉,我就想一母同胞的郡主沒可能是個大黑妹嘛!我們候了這麼多天,果真是逮到一條大魚了!”
蕭燕菡美眸瞪看過來,嗚嗚叫喚着。
“我可以將你們嘴裡的布團取出來,但你們要保持安靜——你們要是足夠冷靜,應該想到這裡是什麼地方,也應該知道你們大聲嚷嚷,我可能就不得不將你們交出去。你們不會希望落到天雄軍手裡吧?”
徐懷伸手剛要將蕭燕菡嘴裡的布團拔出來,又不放心的轉頭朝陳子簫問道,
“我是不是將郡主的衣服都扒下來,才能確保她不會嚷嚷大叫吸引更多人過來圍觀?”
陳子簫努力將嘴裡的布團吐出來,說道:“你沒有將我們交給王番,更沒有將我們交給葛伯奕,必然是有所求,我們不妨開誠佈公的說出來……”
“你別表現得這麼淡定啊!你不一臉震驚的先問我們怎麼會識穿你的身份,郡主豈非更要懷疑,這一切都是你我合謀設下的陷阱?”徐懷笑道。
陳子簫見蕭燕菡瞪眼看過來,一副恨不能將他生吞活剝的樣子,苦澀說道:“我自認爲處處謹慎,斷無露出馬腳的可能,但事實證明我大錯特錯;我甚至到這時才識得你假癡不癲的真面目,再蠢也知道鑄鋒堂必然隱藏着世人未能窺得的驚天秘密。我即便想問,你們會說嗎?”
“有何不能說?我誠心將郡主與韓將軍請過來交個朋友,想要做個前路知己,當然要以誠相待,”徐懷隨手將蕭雨菡嘴裡的布團也拔出來,坐回到對面椅子上,跟徐武磧說道,“五叔,韓將軍早年流竄到淮源鎮來,與你就見過面,你露出真容,看韓將軍還認不認得你……”
徐武磧將牙套取出來,揉了揉還有些不適應的頰骨,手舉火把坐到側面,笑着問陳子簫:“陳兄可還認得在下?”
“徐武磧?!”陳子簫看清楚徐武磧的臉,似有一道閃電劈入他的腦海,但就差那麼一點,就能將困擾他多時的疑惑破開,瞠目結舌的在徐武磧、徐懷兩人臉上打量,半晌都沒有一個字吐出來。
“韓將軍想到什麼了?”徐懷問道。
“桐柏山匪亂後期,你在淮源鎮打死徐恆、打傷徐武磧,便此舉令鄭恢對徐武富再無懷疑,遂拉董其鋒與徐武富合謀,卻毫無防備的踏入你們所設的陷阱,最終爲你們伏殺——真是可憐啊,徐武富、鄭恢、董其鋒到死都沒有想到徐武磧竟然從頭到尾都是你們的人。但是,我就想不明白了,小小的玉皇嶺,是什麼叫徐武磧在徐武富身邊如此隱忍,小小徐族之內,是什麼叫你們費盡心機玩這一出反間計,最終將鄭恢、董其鋒他們也一把坑死?你們身上一定藏着什麼不可告人的驚天秘密纔會如此吧,啊,”陳子簫陡然想到一種可能,難以置信的盯住徐懷打量,聲音都微微顫抖起來,“你不是徐武宣的兒子,你是王孝成的兒子!”
徐懷忍不住打了一個響指,咂嘴說道:“你這麼一個人物,契丹竟然將你扔到我們那個窮鄉僻壤當一個細作,還一扔幾年不管不問,合該被赤扈人打得七零八落,沒有還手之力啊!我們現在應該夠坦誠了吧,接下來是不是談談如何做朋友的事?”
徐懷見蕭燕菡臉上掛着冷笑,一副認定他與陳子簫在表演的樣子,將手裡破布砸她臉上去,罵道:“胸大無腦的蠢貨,你今天要能耐住性子不受激,不氣急敗壞去找陳子簫,我還真找不到將你們一網打盡的機會——”
“你!”蕭燕菡長這麼大就沒有受過氣,猛然要站起來撲咬徐懷,但身子被捆綁在椅子上,連同椅子一起摔倒在地。
“罵你蠢,你還不服氣是不是?”
徐懷蹲下來,拍打着蕭燕菡咬牙切齒的臉蛋,說道,
“陳子簫除了失策沒有想到他的身份早被我們窺破外,其他猜得都大體沒錯,曹師利他人就在岢嵐,很可能我今夜就要率隊護送朱沆隨曹師利前往朔州。調令隨時就會下傳過來,所以我只能將你們直接帶到兵營說話。現在也沒有時間跟你們打啞謎了。你們什麼意圖,我很清楚,不管你們在大越是否另有密間,還是其他什麼原因,曹師雄、曹師利的南附,早已經在你們的預料之中——契丹衰敗已不可遏制,上京、中京腹心之地早就處於赤扈人的兵鋒威脅之下,即便有漢將心存異念,以蕭林牙之能也無可奈何,出兵即便能剿滅朔州曹氏,也只會令西京道更風雨飄搖,破漏百出。而蕭林牙在西京道主政多年,對大越廟堂諸公的秉性,特別是對蔡鋌這人極爲了解,知道蔡鋌這些人工於巧計而怯於勇鬥,見小利而忘生死,所以你們一定猜想到曹師雄、曹師利一旦南附,蔡鋌必然希望將西京道守兵都吸引到應州,以便偏師能從嵐州殺出,會同朔州降軍奔襲防禦空虛的大同城;而你們也一定會在大同擺下空城引誘偏師入彀。大同看似沒有什麼守兵,但實際還有七八萬契丹及諸蕃青壯。契丹衰敗,官府早就不得人心,特別是上京都有可能不保,人心都惶惶不安,正常情況下,大同即便有七八萬契丹及諸蕃青壯,蕭林石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將他們發動起來守城。所以你們纔會不惜死間,也要在岢嵐先挑起漢蕃激烈的矛盾,以便這些消息傳回到大同,激起大同城裡七八萬契丹及諸蕃青壯的同仇敵愾之心……”
見蕭燕菡怒眼朝陳子簫瞪眼,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了,徐懷氣惱的在她臉上又抽了一巴掌,罵道:
“你這蠢貨,又想到哪裡去了?要是陳子簫出賣了你,你們今日的死間計有可能成功嗎?你以爲我費盡心機將你們捉過來,真是閒得慌——你這個傻娘們,褲襠裡什麼貨色,都叫我看得一乾二淨,我需要再演戲去騙你什麼?”
“呸,你纔是蠢貨,”蕭燕菡將一口帶血的唾沫吐徐懷臉上,咬牙問道,“你既然自詡知曉一切,爲什麼不將我們交出去換一世榮華富貴?”
“我真的很想將你這蠢娘們交給葛伯奕啊……”徐懷見蕭燕菡總算能正常交流了,纔將她從地上扶起來,說道。
“你能猜出一切,但葛伯奕不會信你——所以說,你心裡很清楚,你即便將我們交出去,也不能阻止該發生的還會發生。”陳子簫卻能迅速的想到關鍵處,說道。
“還是跟你說話省事,”徐懷站起來說道,“我剛纔也說了,今夜就可能會有調令,着我護送朱沆隨曹師利去朔州;而天雄軍諸部也差不多會同一時間趕往朔州,與曹師雄、曹師利會合後奔襲大同——就算葛伯奕能待見我這種小角色,我將你們交出去,你們只要熬住兩三天的刑訊,到時候天雄軍都已經突襲到大同城下了,還能夠改變什麼?”
“你既然知道不能改變什麼,又不想將我們交出去,你到底想幹什麼?”蕭燕菡瞪眼問道。
“你別老瞪着眼睛,就你眼珠子大,了不起?”
徐懷伸手要去摁住蕭燕菡的額頭,在她張嘴咬來之前,猛然收回手,說道,
“我從頭到尾都說交個朋友,以便大家前路能有知己,你個傻娘們從頭到尾都沒有聽進去?”
“你想投附我們?那你快將我們放了,我定能保你一世榮華富貴、妻妾成羣!”蕭燕菡欣喜道,“你父親爲大越皇帝冤殺,我也一定會替你父親洗清冤情!”
陳子簫手要不是被綁住,一定會拍到自己額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