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戶卓蘇幾欲暈眩,抓住一側的船舷女牆,才勉強站住,沒有讓自己的身形晃動起來。
不錯,那就是京襄軍的白虎帥旗。
曾幾何時,這面白虎帥旗令他坐立不安,還不時將他從睡夢中驚醒。
是的,汝潁會戰期間,他作爲副萬戶拔格的部將也駐守在汴梁。
最初汴梁是平燕宗王府的兵馬最先攻陷,王帳決定扶持僞楚國,由平燕宗王府出兵鎮戍。
汝潁會戰之後,楊景臣所部表現太不令人滿意,之後隨着戰事的發展,赤扈大軍攻城略地先後都征服党項全境,也就沒有必要再在河淮扶持傀儡朝堂,就直接將汴梁與北面的相、懷、衛等州合併,專門設立一個兵馬都總管府,劃入鎮南宗王府轄下。
之後千戶卓蘇就隨軍馬調往到徐州駐紮。
一晃就五六年過去了,但他不會,也不可能忘記南薰門城樓之上,在吹響嘹亮的號角聲中,那面繡有猙獰白虎、藍底鑲黑???????????????邊的幡旗在南薰門原有的柏木旗杆上高高升起來的情形。
以南朝軍制,唯有兵馬都總統、總領方面作戰的主帥,纔有資格以白虎大幡作爲帥旗。而當時楚山行營那面白虎帥旗,還是南朝建繼帝所賜,白虎圖乃是用金銀線繡成,在朝陽的光輝下,熠熠生輝。
這面白虎幡旗不僅代表京襄(楚山)軍的最高指揮權力,更是靖勝侯、京襄路制置安撫使、天雄軍、選鋒軍都統制官徐懷的獨家標識。
草汊河西岸乃是靖勝侯徐懷率五百精銳親至?!!
換作別的場景,卓蘇不會因爲一面白虎幡旗升起,就認爲徐懷身在草汊河西岸,就認爲今晨從長江上游闖來、在草汊河以西上岸的五百京襄精銳是徐懷親至。
因爲在汴梁經歷過一場畢生難忘的噩夢,卓蘇調到徐州駐紮,認真研究過靖勝侯徐懷與楚山衆的崛起,知道靖勝侯徐懷除了能征善戰外,更是詭計多端,早年在桐柏山就有“楚山狐”之謂。
倘若僅僅看到白虎幡旗,有可能是靖勝侯徐懷親至,也有可能是靖勝侯徐懷找一個相貌相近之人攜幡旗先行趕來建鄴。
京襄真要是這麼做,意圖也不難揣測,無非是激勵建鄴軍民的抵抗意志,搞亂他們這邊的心態。
然而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他還能說白虎幡面出現在草汊河畔,純粹是靖勝侯徐懷用計,實際其人並沒有到建鄴嗎?
除了靖勝侯徐懷的親衛陣容,誰有如此恐怖、如此暴烈的戰鬥力?
卓蘇喊來護兵,吩咐幾句就令其換乘哨船離開,即刻趕回大營稟報發生他們眼前的這一切以及他的猜測。
很快建鄴軍民都會知曉靖勝侯徐懷已至建鄴。
勢態麻煩了,勢態複雜了!
然而,誰能想像此時已經坐鎮一方、已爲南朝最爲重要的統軍大帥,手掌二三十萬兵馬的靖勝侯徐懷,竟然率領五六百親衛突至建鄴?
大營乃至整個宗王府的算計,都要落到空處了嗎?
…………
…………
“使君,接下來我們要怎麼打?”
周山特意不擦刀鞘上的血跡,激顫的握住刀,快步走來參見徐懷,振聲問道。
“周指揮,你怕不怕死?”徐懷盯住周山問道。
“周山不怕死,就怕死得太窩囊!”周山說道。
徐懷招手將躍龍寨的幾名頭領武吏都喊到跟前,問道:“你們呢?”
“君侯說哩?”一個老武吏舔了舔嘴脣上濺落的血跡,不知道是自己的血,還是敵人的血,微微腥甜,咧嘴露出豁開口的大牙,笑道,“命賣給君侯最值,君侯但說要怎麼打,躍龍寨男女老少無一不從!”
“我已亮出幡旗,料定虜兵在集結足夠兵力之前,輕易不會渡草汊河來強試我的刀鋒,但很可能會調更多的騎兵,穿插到牛首山與躍龍寨之間,令我們???????????????無法從容活動,”
即便周山等人只能算中下層武吏,徐懷還是習慣將戰術安排詳細解釋清楚,而這恰恰是進行思想動員,堅定將卒鬥志的關鍵。徐懷從來不覺得底層武吏與兵卒就不應該教育,恰恰相反,想將卒用命,就得讓他們清楚爲何而戰。
徐懷招呼大家蹲過來,在地上拿枯枝畫地形圖,說道,
“考慮到賊軍水師會封鎖鄱陽湖口,我從京襄所抽調的四千騎兵,需要從鄱陽湖上游渡過贛江,從饒州繞來建鄴,可能需要二十天到一個月左右的時間。當然了,要是荊南、荊北水軍願意配合,勤王援師也可能先爭奪鄱陽湖口的控制權,方便步騎快速東進,但我們還是要照一個月盤算。在這一個月之內,虜兵有可能會直接撤軍,也有可能會傾盡全力進攻躍龍軍寨。因爲這麼短的時間裡,虜兵沒有辦法全力合圍進剿牛首山,只能拿躍龍寨作爲怒火的渲泄點,甚至以此引誘我從牛首山來,與他們決戰!”
因此虜騎不可能輕易從草汊河以西撤出,他們就沒有辦法安全的將躍龍寨裡數千老弱婦孺轉移出去,那就只能安排人馬硬着頭皮去守。
徐懷會親自率部進入牛首山,依託牛首山、仙窟嶺、鳶子山等連綿山地,一面與虜兵遊擊,一面會號召附近州縣、軍寨更多的義軍聚集過來。
雖說徐懷也會千方百計牽制虜兵,但在京襄精銳援師趕到之前,他不會爲一寨之得失,輕易去跟優勢虜兵會戰。
目前躍龍軍寨自身擁有八百青壯寨兵,除了徐懷會調一百精銳步甲參與防禦外,還可以從周邊軍寨徵募千餘青壯。
守禦兵力是基本夠用了,但考慮到躍龍軍寨狹小,全寨基本上都處於重型投石弩的覆蓋範圍之內,哪怕短短十數二十天,被優勢虜兵憋在寨中被動防禦,傷亡也將極其恐怖,甚至不排除會被虜兵攻陷。
當然,這也是極端情況下才會發生的事情。畢竟兩萬多宿衛禁軍以及在建鄴城集結起來上萬府軍、義軍,也不可能坐視虜兵肆虐而不理,僅僅是目前缺乏鬥志而已。
同時赤扈人不可能往江南調太多的兵力,這裡面涉及到除糧秣、軍械供給之外以及虜兵戰略冒險等一系列複雜問題。
廬江、壽春、舒城等城未陷,虜兵的淮西通道並沒有徹底打通,其水師兩萬多兵馬目前看佔據絕對優勢,但隨着荊南、荊北以及京襄水師進一步集結、擴編,虜兵還敢將水師像攤大餅一樣,分散於從江州到建鄴之間千里江道嗎?
更不要說兩浙、江東以及淮東等地還能集結水軍,去擾襲、切斷長江口。
虜兵在長江上的水師優勢,只是暫時的,而在投入到長江以南兵力有限的情況之下,在宿衛禁軍主力沒有大損的情況下,目前只能說虜兵有一些可能會強攻躍龍軍寨,甚至這個可能性還並不太高。
只是徐懷現在希望周山他們去守躍龍軍寨,就得將有些可能性跟他們分析清晰、說透徹。
“除了周山喪命於此,不然定叫虜兵止步於躍龍寨牆,”周山疑惑說道,“不過,使君爲何不去建鄴城?虜兵此時應該還沒能將建鄴城徹底封鎖起來,使君應有機會進城,但有使君統領宿衛禁軍,還愁虜兵不敗?”
徐懷笑了笑。
他在城外聚攏起足夠規模的義軍,再等選鋒軍趕到,他還有可能獲得宿衛禁軍的節制權,但倘若說他現在就進建鄴城,紹隆帝與汪伯潛、楊茂彥之流,發了瘋會將宿衛禁軍交給他來統領?
頂多像劉衍一樣,協助汪、楊茂彥守禦京畿而言。
這可不是他冒險前來建鄴所要的。
徐懷說道:“我此時就進建鄴城,虜兵很可能就會果斷北撤,將重點放在進攻舒城、廬江以及壽春等城池之上。那樣的話,他們也將有足夠的時間,在舒城、廬江等地外圍構建完善的防線,等着我們勤王兵馬去撞,於我軍殊爲不利。要有可能,我還是願意將虜兵一部分主力暫時吸引在南岸。這樣的話,等我們集結足夠的勤王兵馬,不僅建鄴之圍能解,也能一舉解掉淮西諸城之圍!”
這時候朱沆與朱桐從躍龍寨趕過來,剛好遠遠聽到徐懷與周山之間的這番對話,心裡也知道徐懷此時不可能進京去見紹隆帝,說道:“我打算今夜就回京中告訴陛下不用擔心建鄴有憂。”
“虜兵雖然不足以對建鄴完成合圍,但外圍封鎖,也不是我們能隨意闖過去的,”徐懷搖了搖頭,拒絕道,“這個節骨眼上,我也不可能將這點兵馬再分一部分護送朱公,朱公還是隨我們先進牛首山吧。也許三五日之後,建鄴附近的形勢就會大爲改觀,甚至扭轉過來——我看赤扈人也不是特別喜歡鑽牛尖角的!再說,我們動靜搞大點,陛下與諸大臣自然就會知道我已經到了建鄴,不需要勞煩朱公冒險走這一趟……”【(恐怖吧,投點月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