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走進了鄭府,只是身邊多了幾個陪同的親人,秋華的腳步格外輕快。鄭老夫人聽說長寧侯府家的少奶奶帶着少爺小姐們過府來了,扶了丫鬟的手親自迎出了大堂,站在屋檐下邊望着容大奶奶一臉笑:“一早聽着喜鵲叫,原來竟落在這事兒上邊!我們鄭家門戶小,沒想到竟然能讓長寧侯府的長媳賞光,真真是蓬蓽生輝!”
秋華跟在容大奶奶身後,聽着鄭老夫人這一水兒的話,心裡邊暗自感嘆,身份不同受的待遇也不一樣,自己來鄭府也有幾次了,鄭老夫人可從來沒有親自迎出來過,現兒大伯孃一過來,鄭老夫人竟然親自到大堂門口迎接,自己也跟着沾了光。
走進大堂,賓主分別落座,鄭老夫人打量了下,容大奶奶穿着緙絲衣裳,上邊挑繡的是大團芙蓉花,富貴無比,一張鵝蛋臉上邊有兩道吊梢眉,一雙鳳眼微微下斂,可依舊能見殺伐果斷的眼神,這侯府長媳便是與旁人不一樣,氣度都大不相同。
再看向那幾位少爺小姐,秋華她是認識的,另外的兩位她是頭次看見,不由得多打量了幾眼,秋華見鄭老夫人望他們這邊看,知道她是好奇,於是開口向鄭老夫人介紹:“這是我大堂兄和大堂姐。”
鄭老夫人聽着便來了興趣,對容大奶奶道:“容大小姐可是由太后娘娘指婚許了鎮國將軍府長孫?”
容大奶奶微微笑着點了點頭:“正是。”
鄭老夫人聽了連聲讚賞:“我見着容大小姐就覺得是個有福的面相,原來竟就是她!”又打量了下嘉懋,也是讚不絕口:“貴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人中龍鳳!”轉身向身邊的媽媽吩咐:“快去將我那盒子裡的一塊玉珏和一對紅珊瑚手釧拿過來!”
因着嘉懋和春華,秋華也沾光得了一隻紅珊瑚手釧兒,鄭老夫人望着他們笑得一臉慈祥:“真真是容家的芝蘭玉樹,看着都讓人愛呢!只恨我們鄭家門第太低,連侯府的邊都沾不着,若是門當戶對,還真想結個親家!”
容大奶奶心裡一怔,這鄭老夫人怎麼便說到這事兒上邊去了?可琢磨着她的話,聽起來也只是開玩笑,於是笑着回答道:“鄭老夫人謬讚了!”朝桂媽媽使了個眼色,將禮單送到鄭老夫人手裡邊,鄭老夫人接過禮單放在桌子上:“倒讓容大奶奶破費了!”
“登門拜府自然不能空着手過來,再說我作爲晚輩,自然該尊着鄭老夫人呢!”容大奶奶含着笑望向鄭老夫人:“我們想去看望書娘,不知鄭老夫人能不能派個管事媽媽帶我們過去?”
鄭老夫人站起來道:“我與你們一同過去,今日我還沒去看我的金孫!”
一行人從大堂出來,在抄手遊廊裡拐了幾個彎便見着一扇垂花門,走過垂花門,裡邊便是鄭府的內院,院牆處有一片修竹,秋風送爽,竹風陣陣,沁人心脾。容大奶奶見着曲徑通幽,山石嶙峋,不由得稱讚:“鄭老爺可真是個雅緻人!”
鄭老夫人聽容大奶奶誇讚自己兒子,心中得意,只是嘴裡卻謙讓:“他怎麼雅緻得起來?每日裡只是跟銀子打交道,一身銅臭味兒!”一邊說着,嘴角翹了起來,與鼻翼處的深溝衝在一起,顯得有些不協調。
這時路上迎面走來個丫頭,手裡提了個盒子,見着鄭老夫人便彎腰行禮問了好:“老夫人安。”
鄭老夫人瞅了她一眼,聲音有些冷:“你是去看你家小姐?”
那丫鬟戰戰兢兢道:“奴婢是給小姐去送些東西。”
鄭老夫人眉頭皺了皺:“你去罷,今日看在家裡來了貴客的份上,暫且叫她不要跪了,換好衣裳來見客。告訴你們家小姐,肚子裡邊的花花腸子別太多,她自以爲聰明,我可都看在眼裡呢。”
秋華聽着鄭老夫人這話有些古怪,這是鄭家哪位小姐被罰跪?爲着什麼事情?她忽然想到了母親提前大半個月生下孩子的事情來,是不是與這有關係?雖然問過鍾大夫說提前生並無大礙,可她心裡卻總是有些不舒服。
鄭老夫人領着衆人往前走,絲毫沒有再提到這事情上邊,秋華有些悶得慌,可也不敢多嘴詢問,只能跟着鄭老夫人一直走到了季書娘住的寒玉院,。剛剛邁進院門,就聽着那邊傳來一陣啼哭之聲,聲音宏亮而連綿不絕,大有哭個不歇的架勢。
容大奶奶傾耳一聽,笑着說道:“這聲音可真是大,精神頭十足。”
鄭老夫人一雙腳走得飛快,秋華覺得在旁邊扶着她的媽媽其實已經成了她的拖累,她只見着鄭老夫人暗金色的衣裳在前邊閃了幾閃,人便已經到了臺階上邊,大聲朝裡邊喊:“是誰惹了我的孫兒,讓他在這裡啼哭不歇呢?”
屋子裡奶孃正在替一個小嬰兒換尿布,臉上有些無奈:“老夫人,是小少爺尿了。”
鄭老夫人這才面色稍霽,走過去催促奶孃道:“快些換了,別凍着他!”一邊說着一邊眼睛望了下來,見着自己那小孫子正在劃手劃腳的亂動,眼睫毛上還掛着淚珠子,臉上露出了笑容:“這小子,和他爹長一個樣!”
容大奶奶走過去看了看,揀着好話說了幾句,諸如“天庭飽滿,看起來便知是個有福氣的”之類的話,聽得鄭老夫人喜笑顏開,連聲謙讓都是容大奶奶說得好。
秋華只看了一眼那嬰兒便急着想去見季書娘,也不知道她情況如何,鄭老夫人見她站在那裡東張西望,知道她的想法,便讓丫鬟帶了秋華去季書娘內室:“你去看看你母親,不用擔心,她沒什麼大礙。”
走進屋子,秋華就聞着一股濃濃的藥味兒,牀上的帳子低低的垂下來,隱約能見裡邊睡着一個人,鬆硯和梅枝在牀邊守着,李媽媽正站在桌子旁邊,往一碗藥汁里加紅糖,見着秋華進來,李媽媽將碗放下,紅着眼睛朝秋華走了過來:“姑娘來了。”
秋華見母親似乎睡得正熟,將李媽媽拉到一旁小聲問:“母親無礙罷?”
李媽媽撩起衣角擦了擦眼睛:“現兒可算是穩定下來了,前日裡頭可真真駭人,流了不少血,我都怕她會熬不過去了!”
秋華心裡一驚,抓住李媽媽的手道:“怎麼會這樣?不是說要十月份才得生,怎麼提前了?是不是有人算計她?”
李媽媽低下了頭,都不敢擡頭看秋華,眼淚珠子吧嗒吧嗒的往下掉:“這幾個月裡頭過得穩穩當當的,上次得了姑娘提醒,我們也留意着,沒讓那兩位庶出的小姐和夫人走得太近,看着一切都順利,沒想着大前日夫人在園中散步,忽然便摔了一跤,動了胎氣,熬了差不多一天一夜才生了小少爺。”
“那……”秋華想到那位罰跪的鄭家小姐:“被老夫人罰跪的又是誰?爲什麼要罰她?”
李媽媽擡起頭來奇怪的看了秋華一眼,心裡想着姑娘才進府,怎麼連這個都知道了?“被罰跪的是大小姐,我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聽說老夫人罰她在佛堂跪三日,還要抄經書。”
秋華聽了只是冷笑,看起來這便是那鄭彩蓮做下的事兒,只是不知道她怎麼做到的。秋華的手藏在衣袖裡捏成了個拳頭,母親還好便罷,若是母親有個什麼不測,休怪她要想盡法子對付她!
屋子外邊響起了腳步聲,秋華回頭一看,容大奶奶帶着春華和嘉懋邁進了門裡邊,牀上的季書娘似乎被驚醒了,帳子裡傳來細碎的翻身的響動。
“夫人,姑娘和大少奶奶來看你了。”梅枝和鬆硯彎腰將季書娘扶了起來,順手拿着帕子給她擦了擦額頭上邊的汗珠子。
季書娘微微睜開眼睛便見着牀邊站了幾個人,秋華正一臉急切的看着自己:“母親,你覺得怎麼樣?”
季書娘喘了口氣兒:“都說生孩子是過鬼門關,誰都是這樣辛苦,秋華,你別太擔心娘了,孃的身子好得很。”
容大奶奶按住季書孃的肩膀,搖了搖頭道:“書娘,你別坐起來,這會兒該躺着比較好。”轉頭吩咐鬆硯和梅枝:“快些將你們家夫人放好,難道產婆沒有告訴你們這幾日她需要靜臥少坐不成?”
鬆硯和梅枝聽了這話心裡慌張,趕緊將季書娘又扶着睡好,紅了眼睛默默垂手站在一旁不敢說話。容大奶奶瞥了她們一眼道:“你們這般糊塗,讓我怎麼放心得下?以後做事多動腦子,別出了差錯!怎麼會提早生的,是不是和那鄭家小姐有關係?”
春華和嘉懋聽着母親聲色俱厲的責罵兩個丫鬟,心裡也暗暗吃驚,沒想到這鄭府裡頭也有不少腌臢事兒,就連庶出的小姐也敢暗算繼母!嘉懋見着季書娘那消瘦的臉就覺得難過,喉嚨裡就像堵着什麼一般,怎麼也說不出話來,他向季書娘問了一句安,便呆呆的站在了一旁,煩悶的看着那低垂的帳子,心裡很不舒服。
“嘉懋,你出去,我和你嬸孃說幾句體己話兒。”容大奶奶見兒子這模樣,也知道他不好受,找了個由頭將他支使了出去,這纔在牀邊坐了下來,望着季書娘道:“那兩個庶女,你可要拿出些殺氣來,和她們說明白了,若是以後想要嫁個好人家,那便乖乖的聽話,不要想弄出些什麼幺蛾子來。現在不比容家,那鄭老爺極是關愛着你,你又生了個兒子,鄭老夫人自然也歡喜,有人給你撐腰,你可不能再軟弱了!”
季書娘點了點頭,喘了口氣兒道:“我省得!”
“就怕你不省得!”容大奶奶嘆了一口氣,替她掖了掖被面兒:“我看你雖然臉色蒼白,可精神頭兒還好,應當沒什麼大事。李媽媽,我帶了些補藥來,你拿去廚房熬了給夫人喝,特別要留心,這吃的東西一切自己過手,不能讓別人挨邊。”
李媽媽擦着眼淚才應了一句,這時外邊傳來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有女子嚶嚶的哭聲,還有嘉懋發怒的聲音,容大奶奶心裡着急,緊走幾步,掀開沒,門簾便走了出去。
園子裡邊有一羣人,圍着中間兩個年輕男女,一個是嘉懋,一個是一位年輕小姐,約莫十三四歲,正拉着嘉懋的衣袖,眼淚汪汪。
“這是怎麼了?”容大奶奶見一位姑娘在和自己兒子拉拉扯扯,心裡很是不快,板着臉兒呵斥了一句,周圍的人見容大奶奶出來,也紛紛散開了些,可那位拉着嘉懋的姑娘不但沒有走開,反而賴着往他身上靠:“他把我的衣裳撕破了,我自然要找他!”
那姑娘一邊說着一邊將自己的手擡了起來,這時容大奶奶纔看見那位姑娘左邊的衣袖被撕裂了一邊,露出了裡邊雪白的一段胳膊,就如一截嫩藕一般,被這九月的陽光照着,格外刺着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