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在朱雀街上,位置相當顯眼,前邊一塊大坪,府衙也比一般的知府衙門要修得大氣些,一溜琉璃瓦蓋着院牆,讓人看了並不覺沉悶。
一輛馬車在京兆府衙前邊停了下來,跟在馬車旁邊走得氣喘吁吁的一個管事媽媽彎腰朝馬車裡說了兩句話兒,那車廂的簾幕縫隙那裡便遞出了一張名剌。管事媽媽恭恭敬敬接了在手中,朝府衙大門走了過去。
今年秋季京兆府的府尹大人因爲忽然病得厲害,竟然到了臥牀不起的地步,於是他上了個摺子請求辭官回家養病,皇上憐惜,免了他府尹之職,但俸祿依舊照發,叮囑他安心養病,等好起來再重新爲他選位置。那位府尹大人自然感激涕零,在牀上連聲稱頌“皇上真乃千古明君”。
京兆府這位置一空出來,不少人便將眼睛盯得緊緊,吏部尚書府上因此着實熱鬧了好一段時間。誰知吏部尚書還沒有將選定的名額呈送上去,皇上已經下旨,提升府丞容鍾愍爲京兆府尹,這讓不少人都扼腕嘆息:“這世道……朝廷有人好做官,這位可是皇上的表兄,那是誰都比不上的。”
“容老爺做了幾年府丞了,也該升遷了,恰巧逢着這個機會,就勢便上去了,這也不足爲奇。”有那胸襟開闊些的勸道:“容老爺做府丞時一直兢兢業業,在這位置上做了這麼多年,按理說早該升了,你也別擺出這副難看的臉色來,免得被人瞧着去府尹大人那邊暗地裡吹陰風扇鬼火,到時候說不定還會給你小鞋穿。”
儘管心裡酸溜溜的人不少,可容二爺還是順順當當的做了京兆尹,今日纔是上任第三日,就見一個衙役拿了一張名剌進來:“大人,外邊有位夫人要見你,那管事媽媽說和大人還是親戚吶。”
容二爺接過名剌一看微微點頭:“帶那位夫人進來罷。”
高夫人走進京兆府衙,見着容二爺坐在那裡,溫文爾雅,心裡稱讚了一句,這長寧侯府的二爺真不愧是世家裡走出來的,氣質都格外不同。坐定了身子,就聽容二爺問道:“不知夫人今日來府衙有何要事?”
高夫人將高升酒樓鬧鬼的事兒說了一遍,擡眼望向容二爺:“容老爺,我覺得這事大有蹊蹺,爲何偏偏就是我高升酒樓鬧鬼,那東大街其餘鋪子都沒這情況?想必是有人嫉妒我酒樓的生意,想擠兌着我關門歇業呢。”
容二爺皺眉想了想,也覺這事情大有玄妙:“夫人可知有哪些酒樓與你這高升酒樓有衝突過節?”
“這倒不知,但我覺得東大街那幾家酒樓恐怕都有嫌疑。”高夫人說得唾沫橫飛:“他們定然是看我高升酒樓雖然在東大街最裡邊,可照樣搶了他們的生意,所以心中嫉恨,我覺着每家鋪子都有嫌疑。”
“這確難辦了。”能在東大街開酒樓,肯定主家也是身份不差的,可不能因着高夫人這推測的話去得罪了旁人。容二爺想了想,喊了一位通判過來,命他帶幾個衙役去東大街去摸清下情況,把各個酒樓最近的動向與主家究竟是誰給弄清楚。高夫人見那通判轉身走了出去,心裡覺得高興,畢竟還是親戚好說話。她朝容二爺點了點頭:“多謝容大人幫忙,只是我卻還有一個請求,想讓大人派幾位巡捕去高升酒樓守幾個晚上,因着聽人說那白影隔兩日便會在那酒樓後邊出現,我想請大人將這裝神弄鬼的人捉住,這樣也能知道究竟是誰在後邊指使了。”
容二爺聽着高夫人這般說,摸了摸鬍鬚:“本府自然該派人去蹲守幾日,若是能抓到那裝神弄鬼的人,那便再好也不過了。”
“如此,那便多謝容大人了。”高夫人站了起來,笑着告辭。
“奶奶,高升酒樓歇業了,夫人今日坐了馬車出去。”阮媽媽在秋華耳邊低聲說道:“下一步該怎麼做?第二個法子用不上了。”
“她現兒有事情做便不再一心來尋我的麻煩了。”秋華望了望庭前的落葉,心裡十分舒暢,已是十月盛秋,樹上的葉子開始往下掉,院子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踏出步子走到上邊,就聽着“沙沙”的響聲。
“高升酒樓不可能不辦下去,她定然還會重新開業的,第二個法子等着酒樓開業的那日再用,只是你請的那些朋友一定要機靈些,別被抓住了把柄。”秋華沉吟了一聲:“媽媽,竟然酒樓都歇業了,這幾日便不用去裝鬼了,安心歇息着罷。”
阮媽媽笑了笑,沒有說話,轉身走到自己屋子裡邊去了。
盛秋的晚上有些冷,天上寒星數點,一輪清月照在地面上,涼涼投下數道陰影。高升酒樓周圍的牆角處埋伏着十多個人,大家的眼睛都死死的盯着高大的槐樹。
“聽說那鬼總是在戌時出現,爲何今日卻是不見了?”過了好一陣子,一個人打着呵欠道:“是不是見着咱們這麼多人在,它便不敢來了?”
旁邊有人嗤嗤笑了一聲:“恐怕這鬼也累了,想要歇息了。”
“也是我們家大人脾氣好,這高府又與容府有姻親關係,推託不得,要不是怎麼能讓咱們來這樣賣力氣?我鄰居就是這鋪子裡的夥計,他說那一日是他親眼所見,真有一個白色的鬼影在窗戶外邊晃來晃去,而且那絕對不是人扮的,身子還懸在空中……”一個人抱着胸恨恨道:“這世間又不是沒有鬼,這鬼出現了,或者是有某種預兆,高府或者要出什麼事兒呢,怎麼能就單往別人擠兌她這上頭想。”
“可不是這樣?東大街幾家酒樓,各有各的關係,相安無事這麼多年了,誰還會來擠兌這高府的酒樓?”旁邊有人點頭贊成:“我覺得……”
話還沒說出口,一陣秋風吹了過來,將大槐樹的樹葉吹得嘩嘩作響,一塊雲彩飄了過來將那如鉤的月亮遮住了些,月色立時淡了下來,地上也見不着什麼影子了。衆人驚疑不定的互相看了看,膽子大的開口道:“莫非……要來了?”
他的話剛剛落音,就聽有一聲貓叫,淒涼而幽長。大槐樹的葉子不住的往下飄落,衆人正看着那些槐樹葉在腳邊飛舞,忽然間便見無數樹葉就如小刀一般朝自己飛了過來,撞到身上還有些疼痛。正彎腰躲閃的時候,一道白影從面前飄了過去,快得讓他們都沒有看清楚究竟是人還是鬼,擡起頭來的時候,那白影已經不見。
“真真是有鬼!”一個人定了定心神,聲音都有些發顫:“咱們快些走罷,這高升酒樓與咱們有什麼關係?何必爲高府賣命?”
十來個人此時非常齊心,都點頭稱是,快步走出了高升酒樓的後院,到了東大街上邊這才鬆了一口氣,回頭望望那高升酒樓,就猶如見着一座墳墓般,心有餘悸。爲首的那捕快將衆人聚集在一處,皺着眉頭道:“若是咱們回去說真遇上鬼了,府尹大人自然會要徹查,咱們還得來蹲守幾日。”
衆人皆是點頭附和:“這地方實在太詭異了,咱們可不能再來了,方纔那鬼可能是沒瞧見咱們,下回咱們再來被它瞧見了,咱們可不是來送死的?不如回去稟告府尹大人,就說什麼都沒看見,想必是市井無知在以訛傳訛罷。”
“說得沒錯,就這樣去覆命。”其餘人都表示贊成:“以後咱們都不要往這邊來了,陰氣太重。高升酒樓與旁的鋪子不相連,佔了一大塊地方,又有那麼多槐樹,瞧着都是陰森森的一片,咱們還是快些走罷。”
過了幾日,高夫人又去了京兆府詢問情況,容二爺將捕快這幾日蹲守的結果告訴她:“守了幾日,不見異常情況,恐怕是那些人以訛傳訛。”
高夫人臉色歡快,不住點頭:“我就說是這樣,還請容老爺替我去好好查下這案件,將幕後主使者抓出來。”
容二爺的眉毛略微皺了皺,這高夫人也要求太多了些,什麼證據都沒有,就憑一條流言要他去得罪數位達官貴人?他容鍾愍還沒有傻到這種地步。“高夫人,凡事要講個證明,現兒你酒樓裡一切如常,而且你還不能提供充足的證據,本府又如何去下令提審那幾家酒樓的人?即算是將人提審也不會得到口供。本府覺得,這事情便到此結束罷,高夫人自己想法子將那流言去熄了,再擇日重新開業罷。”
“府尹大人!”高夫人聽了這話,一腔歡喜化爲烏有,拉着嘴角道:“我們高府與你容家可還是姻親,難道這點忙都幫不上?”
“這不是幫不幫忙的問題,而是夫人的請求實在太勉強。若夫人執意要如此,那便走正規程序,夫人寫一張狀紙去告那些酒樓,本府自然會秉公辦事,將那些酒樓的掌櫃捉來問訊。夫人看這樣如何?”高府與容府是姻親又如何?高升酒樓賺的銀子未必還會分一半給容家不成?自己何必爲了這所謂的姻親去得罪旁人?容二爺望着高夫人的臉微微一笑:“本府等着夫人的狀紙了。”
高夫人臉上一窘,本來想借助京兆府的手去警告下其餘酒樓,沒想到着府尹大人滑得如泥鰍一般,要她遞狀紙,那豈不是明擺着高府要去得罪旁府的貴人?想到這裡高夫人咬了咬牙齒道:“既然這案子不好查,那我也不勞煩大人了。”
容二爺很是高興,站了起來送客,一邊讚揚一邊開導高夫人:“夫人真是心胸寬闊,這做生意本是要和氣生財,樹敵太多於生意興隆上大有阻礙。我相信夫人的手腕,這高升酒樓自然能迅速扳轉局面。”
高夫人心中悶着一口氣不好發泄,臉上還偏偏要裝出笑容來:“多謝府尹大人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