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濛濛的天空似乎還沒睡醒般,卷着幾層厚厚的雲,怎麼也睜不開眼睛。容府門口的大紅燈籠在晨風的吹拂下不住的轉動着身子,一點點殷紅的柔光打在門口的雪地上邊,四周靜悄悄的,只是在門口卻停了兩輛馬車,車伕坐在馬車的踏腳上邊,拉低了帽子,似乎還在打盹兒。
漸漸的,聽到幾句細碎的言語,彷彿有孩童的歡笑聲朝門口越來越近。“吱呀”一聲,大門打開,從裡邊走出了一羣丫鬟小廝,擁着幾個少爺小姐。望了望外邊白茫茫一片的街面,走在前邊的大少爺嘉懋不由得跺了跺腳道:“這個時節,先生怎的還不回去準備過年!”
站在他身邊的春華伸出手指颳了刮自己的臉道:“哥哥,你是我們這裡邊年紀最大的,可卻是最懶的了。母親叫你帶着我們好好的去念書,你倒好,還沒出門就惦記着先生不回家過年,分明就是想偷懶!”
春華清脆的聲音飄蕩在這寧靜的街面上,大家聽得都笑了起來,可嘉懋卻毫不在乎,只是咧嘴笑道:“春華,你別笑我,哥哥我是不愛讀書,可你也未必好到哪裡去。現兒秋華來了,你便更被甩下一截了呢。”
秋華本來是站在旁邊笑着聽他們說話,卻沒料到這話頭扯到了自己身上,連忙分辨:“大哥你別捧我,秋華哪裡能和春華姐姐相提並論呢。母親說過,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大哥雖不愛讀書,可打算盤卻是一等一的好,我們該向你好好學纔是呢。”
這話才說出口,秋華便覺得有人拿了眼睛在斜睨自己,轉臉想去看是誰,那道目光又倏忽的飄走了,這讓她心中有些不舒服,拉了拉夏華道:“外邊天氣冷,我們趕緊去馬車裡邊罷。”
前邊那輛馬車是給少爺們準備的,暗藍色清油綢布簾幕,上邊也沒什麼繡花,只有簡單的一個容府的印記,嘉懋帶着嘉榮和高祥坐了上去,兩個小廝也擠在了裡邊。後邊的馬車的簾幕卻是松花綠的湖綢,上邊還用銀線繡着蘭花,秋華爬上馬車的時候還摸着那花看了一眼,只覺得真是精緻。
馬車不大,裡邊坐了兩個丫鬟和四位姑娘,委實有些擠。淑華沒有帶貼身丫鬟,爬進馬車車廂裡邊便覺得自己比春華夏華矮了一截似的,眼鼓鼓的瞪了她們幾人一眼,自己一個人坐到一旁,攀着馬車裡邊的橫杆,將頭偏到一邊,也不看這邊春華她們幾個人。
春華的貼身丫鬟銀花見了,不由得撇了撇嘴,心裡想着自己家姑娘沒嫌棄她,她反而嫌棄起姑娘來了。春華和夏華見了只是互相間擠眉弄眼的笑,將秋華拉得近了些:“我們坐穩了,她願意坐到那邊上就隨她,到時候不小心跌出去了也是她自己的事情。”
聽着春華她們這般說,淑華究竟心中有些膽怯,攀着橫杆坐進來些,身子靠着夏華的貼身丫鬟寶雲,只是頭卻擡得高高,正眼兒也不往春華她們那邊看。夏華的丫鬟心中嘆了口氣,這位賈姨娘生的,怎麼竟就如此高傲,看這個神態,別人還以爲她身份金貴呢。
一路上馬車轆轆,伴着馬蹄輕快的腳步聲滴滴答答,車廂裡邊說話也甚是熱鬧,淑華實在受不住被冷落,也偶爾插進來說句話,可每次都被春華堵了回去,氣得她直翻白眼,朝着春華鼓着腮幫子,好半日都說不了話。
到了族學門口,少爺小姐們下了車,兩個丫鬟一隻手牽一個,剛好將四位姑娘帶着往裡邊走,淑華本來還有些彆扭,可站在雪地上差點滑了腳,她也不敢再亂動,乖乖的跟着丫鬟們走了進去。
容氏族學被一道牆壁一分爲二,外邊院子專供男子唸書的,通過一道垂花門走進裡邊,那院子則是女子唸書的私塾。秋華由丫鬟們帶着走到裡邊,發現女先生已經在了,她是一個年紀約三十上下的人,白淨臉兒,笑得一團和氣。她姓黃,大家都喚她黃娘子,這是春華告訴過她的,所以一見着黃娘子朝她們走過來,秋華趕緊行了一禮:“黃娘子好。”
黃娘子挑眉看了看牽在丫鬟手裡的秋華,約莫五、六歲的模樣,長得纖細文靜,一雙眼睛特別有神采,亮亮的閃着光。旁邊那個年紀也差不多,模樣比秋華要勝上一分,特別是那雙眼睛,似乎已經有了嫵媚的氣息,稍微轉上一轉,彷彿有一波汪汪的春水在盪漾般。
“你們誰是容秋華?”黃娘子低頭問道,心裡揣測着那個文靜的該是嫡女秋華了。
淑華見秋華才一來便被黃娘子問起,自己卻沒有份兒,心中不喜,甩開丫鬟的手便站到了一旁,黃娘子見她那模樣,知道淑華心中不高興,趕緊笑着問她:“你是不是淑華小姐?”
淑華這才高興了些,擡起眼睛應了聲,黃娘子指了座位讓她和秋華去坐,然後叫大家拿出書來,開始給大家講解。淑華在家裡沒有念過什麼書,所以翻開桌子上邊的書,只覺得那些字認識她,可她卻不認識那些字,聽着黃娘子說話,完全不懂是什麼意思,開始還瞪着眼睛看着黃娘子,捱到後頭卻是捱不住了,伏在桌子上邊便睡着了。
黃娘子見了很是不喜,秋華和淑華是一道兒送來的,嫡出的秋華坐得端端正正,倒是這庶出的淑華卻如此懶憊,於是摸了戒尺不聲不響的走到淑華面前,先是用戒尺推了推她,淑華吃了驚嚇醒轉過來,抹着小嘴邊上的涎水,朦着一雙眼睛望着黃娘子道:“你做什麼?幹嘛驚醒我?”
書齋裡的小姐們頃刻間爆發出一陣大笑聲,用一種看好戲的心情望着淑華那懵懵懂懂的模樣。黃娘子更是氣得滿臉通紅,對着淑華喝道:“伸出手來。”
淑華此刻才完全被驚醒,她望着那條戒尺伸在自己面前,心中甚是恐慌,將手藏到了身後,大聲說道:“你又不是我娘,我爲什麼要伸手?我偏偏就不伸出來。”
黃娘子教書也有多年了,可卻是頭一次遇着這般頑劣的女弟子,見着一屋子的小姐們都在望着她,只覺得自己失了面子,於是撲了過去,將淑華的手從身後拉了出來,兜頭就是幾戒尺,頃刻間淑華的手上便腫了起來,彈出了幾條戒尺的印記,她疼痛難當,望着黃娘子那嚴肅的臉,哇哇的大哭了起來:“我要回家,我不要念書!”
淑華的哭聲簡直驚天動地,就連隔了一道牆的少爺們都能聽到,嘉懋用手推了推嘉榮:“你猜是誰在那裡哭?”
嘉榮撇了撇嘴道:“我猜是淑華,她最愛哭,遇到一點事情就哭個不停,最沒意思。”
聽着他們在議論淑華,坐在一旁的高祥眼前閃過一張粉雕玉琢般的臉孔,他好奇的問嘉懋:“淑華是不是昨日裡最後一個來流朱閣的,爲何你們好像都不太和她親近?”
嘉懋望了望高祥那種白淨的臉,朝他挑了挑眉毛:“可不是我們不太和她親近,是她不願意和我們親近。你是沒有見識到她的厲害所以纔會這般說,你在我們家住久了便知道了。”
高祥沒有吱聲,捧着書看了起來,因爲夫子的目光明顯已經有些不悅的朝這邊看了過來,嘉懋縮了縮脖子,嘉榮裝出什麼都沒有做的模樣,搖頭晃腦的大聲讀起書來,夫子有些哭笑不得,容氏大房的兩個孫子讀書不是很認真,可卻是相當聰明伶俐,所以平素他也不怎麼太管他們倆,只要他們不鬧事也便是了。
中午時分散了學,容家的幾位姑娘要回去,少爺們卻還得留在族學裡邊,因爲下午還有功課,於是嘉懋和嘉榮帶着高祥送幾位妹妹出來。走出族學的大門,嘉懋笑着問春華:“我們聽到有人在哭,可是不是淑華?”
淑華捱了打,既失了面子又受了痛,聽着嘉懋如此取笑她,氣得從地上抓起一團雪便朝嘉懋砸了過去。那雪很鬆散,淑華力氣小,還沒砸到嘉懋身上便已經散開落在了地上。她見嘉懋還在一旁擠眉弄眼的笑,更是生氣,跺了跺腳,將一地積雪踩得四處都是,一面又放聲哭了起來。
夏華的貼身丫鬟寶雲見着三小姐哭得厲害,趕緊從袖袋裡邊取出帕子來給她擦眼淚,沒曾想淑華卻惡狠狠的用力推了她一把,寶雲沒有防備,腳下一滑便坐到了雪地裡邊。站在身邊的秋華見了趕緊彎腰去拉寶雲,可還沒等她伸出手去,淑華又從後邊用力一撞,秋華便臉朝下的摔倒在了地上,幸虧地上是一層積雪,這纔沒有摔出鼻血來。
春華見秋華吃了虧,心中大怒,奔了過來便想要打淑華,淑華哪會站在那裡捱打,趕緊便往一旁跑,經過高祥身邊時,剛好踩了塊石頭腳下一崴,身子便往高祥那邊倒了過去。
高祥見着淑華往自己身上倒,趕緊往一旁退開,淑華便滴溜溜的往路邊滾了過去,小廝丫鬟們看着都白了臉——路旁是一個池塘,大家眼睜睜的見着淑華那小小的身子滾了幾滾,最終落到了池塘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