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裡邊似乎很亂,還剛剛過了大堂,就聽着裡邊一片雜沓的腳步聲,高祥走在最前邊,就見幾個丫鬟婆子正趴在大堂門邊,將耳朵貼在牆上聽裡邊的動靜。
“大公子安好。”聽着身後的腳步聲,幾個丫鬟婆子回過頭來,瞧見是高祥帶人過來這邊了,趕緊行了一禮,擡頭又見着了錢氏:“大夫人安好。”
“這是怎麼了?”錢氏朝裡邊望了望,門簾兒低垂,瞧不見裡邊的動靜,可依然能聽到紛紛亂亂的聲音,似乎有怒吼聲,也有啼哭聲。
門邊上幾個丫鬟婆子覷了一眼錢氏,搖了搖頭,有一個殷勤的上前替她打起了門簾子:“夫人請進罷,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麼事兒,只不過是在這裡說閒話玩兒呢。”
錢氏瞥了一眼幾人,心裡想起她們都是高夫人的手下,怎麼會和自己說實話,掉頭便跨進了大堂,才走進去,便覺得裡邊一片溫暖,想必依舊燒了暖爐。大堂的正座上邊高良正冷眼瞧着旁邊座位的高夫人,一臉的鄙夷,而他們前邊跪了一個穿着淺藍色棉襖的丫鬟,從背影瞧着有幾分眼熟。
“夫人過來了。”高良見錢氏與高祥走了進來,臉色這才柔和了些:“快些給大夫人看座上茶!”
旁邊有丫鬟巴巴結結的將一張椅子端了放在高祥旁邊,又拿了一個繡着牡丹的蜀錦軟墊兒放好,伸手扶住錢氏坐了下來,旁邊有丫鬟遞過來一個粉彩繪蛺蝶的茶盞:“大夫人,請用茶。”
錢氏笑着接過茶盞,低頭看了看跪在那裡的丫鬟,見着正面,這才認出是高夫人的貼身丫鬟千墨,不由得奇怪的看了高良一眼:“千墨做錯什麼事情了?爲何跪在這裡?”
高良轉過臉來對她笑了笑:“千墨沒做錯事,她做了一件大好事,否則我們高府上下都有難了,我正在考慮該怎麼褒獎她。”
錢氏好奇的望了望千墨,見她白淨的臉色在大堂明亮的燈光映襯下似乎發出玉一般的光彩,細眉細眼的也很是耐看,心裡不由得有些嘀咕,不知她究竟做了什麼事情,值得高良如此另眼相看。
“這賤人,竟然想在水井裡投毒!”高良伸手指向歪坐在旁邊的高夫人,她頭髮凌亂,將一張臉遮住了一大半,根本看不清她此時的臉色,可從她頭髮間露出的慘白臉色來看,她此時肯定心情很糟糕。
高瑞一死,高夫人心性打亂,竟然起了要將滿門都毒害致死的心思,她吩咐千墨出去弄些毒性極重的藥進來,將它投進高府的水井裡邊,這樣就能讓高府的人都跟着高瑞去死了。“哈哈哈,我的瑞兒死了,全府的人都得跟着陪葬!”高夫人咬牙切齒,神色可怖:“安兒不在的時候,我還有瑞兒,可瑞兒不在了,我還活着做什麼!千墨,快些去買了那些東西進來投到井裡去!”
千墨接了銀票走出了高夫人內室,心裡卻在犯嘀咕,高夫人是瘋了不成?將毒藥下到井裡邊,主院的丫鬟婆子也要用那井裡的水,難道大家都跟着二公子陪葬?她緊緊的攥着銀票子,手心裡邊汗津津的,自己該不該向老爺去告發了夫人的事兒?
自己給夫人做貼身丫鬟也已經有六年了,從十四歲那年起被提拔到夫人房裡做事,她便知道了夫人很多秘密。早先夫人威風八面,掌管着府裡頭一切事情,誰見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句千墨姑娘。可自從大少奶奶進了高府以後,夫人慢慢的便沒有那般順風順水,做什麼事情都不如意,而且好像運道也轉了向,專往下坡那地方走。
先是安公子死在西北,現兒瑞公子又死了,夫人也被老爺奪了權,好好的正妻變成了平妻,夫人這日子是越過越沒有滋味了。可是再怎麼樣,也不該讓全府跟着她陪葬,千墨暗暗下定了決心,自己這次絕不能聽夫人的,得趕緊去向老爺說明白了這事兒,於是捏了銀票便找高良將這事兒說了一遍。
高良聽千墨說高夫人竟然起了這歹毒心思,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抓住高夫人的頭髮便噼裡啪啦的打了她好幾個嘴巴子,拖着她便來到大堂,將她摜在椅子裡邊:“快去將大夫人與祥兒叫過來,今日我要處置了這賤婦!”
錢氏與高祥知道了這個原因,皆是驚訝得張大了嘴,高夫人這般做,實在是可惡之至,高祥伸手指着那兩個穩婆道:“她們是不是被你收買了?”
高良此刻方纔見着高良還帶了兩個捆着的婆子進來,不由一愣:“她們是誰?”
“父親,恭喜你又做祖父了。”高祥趕緊站起來行了一禮:“方纔秋華又生了個男孩,還請父親大人贈名。”
聽說家裡又添了丁,高良心情稍微好轉了些,點了點頭:“我今晚好好想想再說。”
“父親,這兩個穩婆被人收買,竟然想下手害秋華與她肚子裡邊的孩子,祥兒帶她們過來,便是想讓她們來對質。”高祥望着跪在那裡的千墨,冷冰冰道:“你既然都已經背叛了你的主子,索性把知道的一切都交代了罷。”
千墨一愣,瞧着高祥那盯住她不放的眼睛,有幾分窘迫,轉過臉望向高良,聲音嬌柔:“老爺,奴婢並不太清楚這件事兒,只知道楊媽媽這幾日一直在替夫人在外邊奔波。”
“你這賤婢!”高夫人忽然醒來了一般,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伸手掃過桌面摸起了一個茶盞便望千墨頭上砸:“虧得我如此信賴你,你卻將我出賣!”
千墨甚是機靈,見着那茶盞砸過來,趕緊低頭向前爬行了一步,就勢撲到了高良膝蓋上,擡起頭來楚楚可憐的望着高良道:“老爺,奴婢背叛了夫人將我知道的事兒都說了出來,夫人定然會怪罪與我,奴婢也不要什麼獎賞,只求老爺能讓奴婢平平安安。”
她的手似乎有意無意間在摩挲着高良的膝蓋,一雙眼睛裡盪漾着誰一般的波光,高良接觸到千墨的眼神,忽然之間覺得對這丫鬟的心思有幾分理解,看來她是打定主意想要做自己的姨娘了。自己已經有了六位姨娘,多一個也不多,再說現兒只剩下了高祥一個兒子,子息上邊並不豐厚,看看這年輕水靈的姨娘還能不能生下個庶子來。
高良將手蓋住了千墨白皙柔軟的小手,一隻肥壯的手指在她的手背上悄悄撓了下,千墨得了這個暗示,心裡頭高興,看來自己很快就能變成高府的七姨娘了。她站了起來低着頭望着高良的臉:“老爺,夫人做下的陰損事兒可不止一樁,我想這兩個穩婆大抵是被收買了罷,否則怎麼會去害大少奶奶的孩子?”
“既然被收買了,肯定會有贓物。”高良朝那兩個穩婆溜了一眼:“阮媽媽,你搜下她們身上,看看有沒有大筆銀子。”
阮媽媽伸出手去毫不客氣的在兩人的衣兜裡摸了摸,又將手伸進了她們的中衣,兩個婆子都尖叫了起來,可阮媽媽置若罔聞,繼續認真搜檢着,最終她從一個婆子身上掏出了一張五百兩銀子的銀票。
“你一個穩婆,身上怎麼會帶着這麼多銀票?”高良接過那張銀票一看,銀票上邊是四通錢莊的印戳,私戳正是高夫人的名字,這簡直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着的事情,一想着自己的孫子差點就死在這毒婦手裡,高良心中真是有說不出的氣:“毒婦,我看在你徐國公府的面子上,也不將你怎麼樣,寫張休書給你,你自行出府罷!”
“不!”高夫人猛的跳了起來,頭髮也隨着撒亂的飛舞在空中,襯着她臉色格外猙獰:“高良,你真真不公平,爲何當年她害我的瑞兒,你卻只將她送去碧落庵,可此時卻要寫休書將我趕出府去!”
錢氏聽着高夫人要與自己攀比,白了一張臉分辯道:“當年我真沒有對高瑞下手,爲何我一直解釋,你就是不相信呢?高瑞剛剛生出來便先天不足,身子嬌弱,你將他看得如珠似寶,哪能容我的丫鬟婆子近身?那一回他冬日落水,你不分青紅皁白,只聽了你那兩個貼身媽媽的話便將從那邊路過的丫鬟婆子定了個謀害的罪名,不容分說便打死了,你……”說到激動的地方,錢氏淚水漣漣,想着自己兩個貼身的下人,當年被冤枉着打死,心中還是頗有慼慼焉。
“什麼叫冤枉,分明就是這樣!”高夫人聲嘶力竭的喊着:“你嫉妒我生了兩個兒子,所以纔派人將他推到池子裡邊,想要將他淹死,你好狠毒的心腸!”
“我真沒有。”錢氏望着那狀若癲狂的高夫人,有些害怕,朝椅子裡邊挪了挪:“我以前便發誓說我沒有做下這事,可你一直不相信……”
“你莫要在這裡發瘋了!”高良重重的拍了下桌子:“瑞兒掉進池子裡邊,本來便與她沒有半分關係!你知道是誰害的瑞兒掉進池塘裡嗎?說出來你也不會相信,但我後來有了確鑿的證據,只是不想告訴你罷了。我正要藉着這事情將她送到安全地方去,怎麼又能向你揭露真相?”
高夫人聽了這話,稍微平靜了幾分:“那你說說看,謀害瑞兒的究竟是誰?”
“莫非你忘記了那個死去的王嫂了嗎?”高良朝高夫人發出了一絲冷笑:“半年之後,你那個心腹王嫂走夜路失了腳跌落池塘淹死了,難道你就沒有疑心?”
“是她?”高夫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不,不可能,怎麼會是她?”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着呢。”高良輕蔑的看了她一眼:“你趕緊收拾了東西準備走,這高府已經沒有你容身的地方了。”高良轉臉看了看錢氏:“你今日便搬進主院來罷,這裡比那梅園畢竟氣派些,你住到那裡也不是個事兒。”
錢氏侷促的挪了挪身子,望着一臉絕望的高夫人,有些於心不忍:“這樣不好罷?”
“有什麼好不好的?她如此惡毒,我高府怎麼還能容這種毒婦?千墨,去取紙筆出來,我要寫休書給她。”高良朝千墨吩咐了一聲,就見她朝自己盈盈行了一禮,臉上有着一種嬌羞的笑容,他摸了摸下巴,心裡計劃着過幾日便將她收了房,瞧着水靈,滋味該也不錯。
千墨轉身便往屋子裡邊走,經過高夫人的身邊時,高夫人猛然伸出手來抓住了她:“賤婢,賣主求榮的東西!”千墨極力想擺脫高夫人的掌控,可好半天都沒有能脫身,高夫人伸手從千墨頭上抽下一支簪子來,猛的朝千墨的臉紮了過去,千墨尖叫了一聲,用力往旁邊一拽,就聽“咣噹一聲,高夫人和椅子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到這時候你還要行兇!”高良見了大怒,站起身來便朝高夫人走了過去,高夫人此時卻從地上爬了起來,靈敏得不似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你不用寫休書給我,我們徐國公府沒有被休棄回孃家的女兒!”
不等高良回覆她,高夫人奔跑着進了內室,猛的一聲將門關了個嚴實。
高良望着那扇緊閉的房門,背了手站在那裡,臉上略微有一絲憐憫,高夫人這是存了死志,她不願意被休棄回孃家,讓徐國公府遭人詬病。
高夫人死了,高良替她與高瑞風風光光的辦了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