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懋從季書孃的內室裡走了出去,心情很是不快,三嬸孃自小便關心他,自己的衣裳都是她給做的,三嬸孃在容家受了不少苦,他都看在眼裡,一直只恨自己只是個晚輩,不能教訓三叔替三嬸孃出氣。現兒三嬸孃到了鄭家,本來聽說她日子過得不錯,沒想着今日見了她竟然還是一副病怏怏的樣子躺在那裡,叫人見了心裡難受。
正站在幾竿修竹下望着園內風景,忽然見前邊走來了一位小姐,身後跟了一個丫鬟,那小姐個子不是很高,長了一張瓜子臉,一雙眼睛水波汪汪的瞟向了他,聲音很是驚喜:“容大少爺!”
嘉懋吃了一驚,這位小姐是誰?自己似乎並不認識她。疑惑的看了那小姐一眼,朝她微微點了下頭,嘉懋便將臉側到了一旁,不再看那位小姐。雖然每日在金玉坊接觸的夫人小姐衆多,可他不想在別人府裡與不認識的小姐攀談,免得被人說了閒話。
鄭彩蓮有些失望,她聽着香草來傳話說長寧侯府大少奶奶帶了兒女來看望季書娘,鄭老夫人命她去換了衣裳過來見客,精心打扮了一番纔出來,還特地把容大少爺替她選的瓔珞掛在脖子上邊,沒想到這容大少爺見了她的面似乎不認識。
“容大少爺,你難道不認識我了?”鄭彩蓮急急走到嘉懋面前,伸手指了指自己脖子上邊的瓔珞:“這個還是你替我選的呢。”
“原來小姐去金玉坊買過東西。”嘉懋見了瓔珞,恍然大悟:“這瓔珞打造得很別緻。”
鄭彩蓮將瓔珞上的那朵胭脂玉蓮花勾了起來,對着嘉懋笑得甜甜:“我的名字叫鄭彩蓮,這胭脂玉恰恰是一朵彩色的蓮花,你替我選的時候不是還說這胭脂玉正適合我用,還說什麼美人如玉?”
嘉懋只覺得臉上發燒,紅得厲害,“美人如玉”是他用來誇那些來買東西的女主顧,十個裡邊有九個能得了他這稱讚,這位鄭小姐還當真了。他望了一眼鄭彩蓮,見她正含情脈脈的看着自己,心裡有些不自在,朝鄭彩蓮行了一禮道:“鄭小姐自去散步罷,我便不打擾了。”說罷拔腿便想往內室走。
鄭彩蓮心中一急,好不容易見着了容大少爺,怎麼他才說兩句話要走?趕緊一把拖住了嘉懋的衣袖:“容大少爺!”
嘉懋唬了一大跳,漲紅了臉對鄭彩蓮喝道:“鄭小姐,你放開手!”
鄭彩蓮盯着嘉懋只是笑,臉上有一種堅決的神色:“容大少爺,自從金玉坊見着了你,彩蓮便心有所屬,今日得見,自然不肯放過機會。我自知身份配不上你,但求能做你的貴妾,一輩子陪在你的身邊。”
“鄭小姐,你是瘋魔了不成?快些撒手!”嘉懋氣急,也不顧會不會被人聽見,扭動着身子吼了起來,屋子裡邊的人聽着外邊的吵鬧聲,都紛紛的走了出來,見鄭彩蓮拉着嘉懋不放,口裡嚷嚷着:“容大少爺,你爲何要扯壞我的衣裳?”
嘉懋一怔,這位鄭家小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自己什麼時候又扯壞了她的衣裳?衆人皆圍了過來,鄭彩蓮一張臉憋得通紅,眼淚珠子不住的望下掉:“容大少爺,你可不能這樣毀了我的名節!我好好的在園子裡邊散步,你爲何要扯我的衣裳?”
容大奶奶站在走廊下看了兩眼,只是冷着眼兒朝鄭彩蓮笑了笑,秋華從裡邊走了出來,見鄭彩蓮纏着嘉懋,心裡知道了怎麼一回事,早幾個月鄭彩蓮含羞帶怯站在薔薇架子下的神情又浮現在眼前。她本該阻止嘉懋跟她們一起過來鄭家的,這人越是擔心什麼就越會發生什麼,嘉懋好端端的站在那裡竟然會遇着一個有心算計的鄭彩蓮。
秋華走到鄭彩蓮身邊,拉了拉鄭彩蓮的衣袖:“鄭大小姐姐這衣裳是湖州錦罷?”開了幾年珍瓏坊,一些好的衣料兒也能摸得清個七七八八。
此時鄭老夫人由丫鬟帶着從前邊那一進屋子急急忙忙的跨了進來,見自己的孫女正扯住容大少爺不放手,這邊秋華卻拉住鄭彩蓮的衣裳問她是什麼料子,一時之間也迷惑了,這位容四小姐難道不是該馬上替自己的堂兄分辯,將鄭彩蓮扯開,爲何卻只關心到了孫女穿的衣裳?
鄭彩蓮橫了秋華一眼,對她很不以爲然道:“是不是湖州錦我又如何得知?”
秋華不慌不忙拉起她的衣裳道:“湖州錦,紋理細密,衣料結實,我大哥又如何能一下便扯壞了你的衣裳?你自己再看看這破損的地方,斷口整齊,分明就是有人拿了剪刀剪開的,若是徒手去撕開,姑且不說要多少力氣,便是扯開的地方也會如狗牙般參差不齊,鄭大小姐,你這樣積心處慮的來算計我大哥,可是想賴着嫁他不成?”
鄭彩蓮聽了這話,臉上一片雪白,她本來在佛堂罰跪,香草跑來和她說長寧侯府的大少奶奶帶着少爺小姐來看夫人了,老夫人讓她換了衣裳去見客。聽着長寧侯府的少爺,鄭彩蓮扶着香草的手站了起來,心裡砰砰直跳,揉了揉膝蓋,也不顧腿上還發麻,她三步奔做兩步回了自己的屋子。
這可是一個好機會!鄭彩蓮的手捂住了臉,只覺自己的臉孔發燙,今年自己都快十四歲了,早兩年前頭鄭夫人亡故,沒有人去管她這議親之事,季書娘進了門以後更沒有往這上邊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心一意的養胎生孩子。自己家的堂妹都有兩個已經議好親了,表姐妹們也陸陸續續定了親事,只有她,都快十四了,還沒一點動靜,若是及笄以後便要出嫁,這嫁妝還得自己繡,如何能在一年裡湊齊?
因着對季書娘不滿,鄭彩蓮纔想讓她吃個暗虧,她本想着讓季書娘摔一跤也沒什麼大事兒,可沒想着季書娘竟然因此提前生了孩子,聽說還受了不少罪,一天一夜才生出來,祖母震怒,命人細查,沒用多久便將她拎了去佛堂,訓斥了一頓以後便罰她跪三日,抄一本《心經》。
“你做的那些事兒實在太不聰明,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鄭老夫人望着她,臉上一團青黑:“你這種手段,以後千萬不要拿去婆家炫耀,老老實實做人便是!”一想着自己的金孫差點出了事兒,若不是鄭家福澤深厚,指不定此刻一屍兩命,鄭老夫人拍着桌子將鄭彩蓮罵得狗血淋頭:“你該慶幸我的金孫平平安安,否則他要是有什麼事,你就跟着他去罷!”
鄭彩蓮想着祖母的話,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祖母素來不喜歡庶出的子孫,自己現兒就已經不得寵愛,僅僅就從快十四她還沒想着要請媒人上門就能看得出來。她現在因着這新生出來的小弟弟被祖母忌諱着,指不定過幾日隨便配門親事便給嫁了!鄭彩蓮呆呆的坐在那裡,眼前浮現出容大少爺的模樣來,他濃眉大眼,見着她一臉的笑容,還精心爲自己挑選了胭脂玉的瓔珞——他是喜歡自己的罷?只是自己出身商戶人家,無論如何也高攀不上侯府。
可若是能嫁去容家做貴妾呢?雕花窗打開了一扇,微涼的秋風吹了進來,將鄭彩蓮的一張臉吹涼了些,她站了起來,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望着身邊端着水盆兒呆呆望向自己的香草道:“香草,你覺得我是否生得美貌?”
香草將盆兒放到桌子上邊,擰了一塊帕子遞給鄭彩蓮,低聲道:“姑娘自然生得好,被這衣裳襯着,越發的美。”
鄭彩蓮接過帕子淨了面,對着鏡子重新梳妝,細細的勻了一層粉在臉上,將眉毛修得又細又長,搽了些胭脂,望着鏡子裡邊的那個人,自己都覺得美貌無雙,好似那九天仙女到了凡間一般:“我生得這般美貌,他不會不喜歡我的。”鄭彩蓮喃喃自語的說着,又從繡花的笸籮裡摸起了一把剪刀:“香草,你來替我將着衣裳剪開。”
小銀剪刀映着日色發出微冷的光,香草望着那把剪刀只是發愣:“姑娘,這衣裳好好的,爲何要剪爛?”
“你實在是太笨了,撥了兩下都不能想通!”鄭彩蓮的右手拉住了左邊衣袖:“別呆呆站在那裡,快來剪開這衣袖!”
香草無奈,只能握着剪刀朝鄭彩蓮的衣袖兒過去,幷州做的剪刀果然名不虛傳,那刀刃貼着衣料,就聽“嗤”的一聲響,衣袖已經破了個大口子,刀鋒還差點挨着了鄭彩蓮的胳膊。
“你這丫頭真是笨手笨腳,怎麼年紀越大就越不好支使!”鄭彩蓮奪過剪刀扔進了笸籮裡邊,朝香草白了一眼:“趕緊跟我走,還不知道容大少爺此時有沒有走呢。”
香草委委屈屈的跟在鄭彩蓮身後走着,她何嘗不知道鄭彩蓮的心思,可姑娘這主意實在是太不聰明瞭,難道長寧侯府就是能被一截斷口的衣袖脅迫了的?人家不想娶你,哪怕是將衣裳脫光了站在那容大少爺面前,照樣也不能得逞。長寧侯可是皇上的親舅舅,遇着死皮賴臉的,只消吩咐一句知府大人,恐怕自家姑娘就會吃不了兜着走。
一切都朝香草擔心的方向發展着,鄭彩蓮沒臉沒皮的纏上了容大少爺,竟然還不知羞恥的提出要給他做貴妾,香草躲在鄭彩蓮身後都不敢擡頭,她家姑娘真是丟人,拉住容大少爺,都快趴到他身上了!更丟人的是,容四小姐走出來以後,眼睛真尖,一眼便瞧出那斷開的衣袖是被剪開的,自家姑娘那張臉已經變得雪白,現在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鄭大小姐,起先我來鄭府都是喊你鄭姐姐的,可現兒你這所作所爲卻無法讓我還喊你姐姐,與你姐妹相稱,恐怕自己的身份都會降了幾分!若是你做下的這事兒傳到外邊去,鄭家定然成了江陵城的笑柄,鄭大小姐的親事自然也就成了一個問題。”秋華側目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鄭老夫人,見她還不上來將鄭彩蓮帶走,心裡有些不愉快,莫非這鄭彩蓮的舉動都是鄭老夫授意,想着藉機將她送進長寧侯府做姨娘不成?所以秋華索性將鄭府拉下了水,不怕鄭老夫人不過來。
“啪”的一聲響,鄭彩蓮捂着臉望向祖母,兩條眉毛耷拉了下來,眼淚珠子不住的往下掉:“祖母……”
鄭老夫人朝身邊兩個媽媽厲聲喝道:“將大小姐拖到佛堂去關起來,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