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老爺只覺得頭很暈,望着地上放着的籃子,提手上邊扎着的紅色花球映得他的眼睛有些發花,而伏在地上的那一雙活雁不時引頸長鳴幾聲更是讓他暈頭轉向,再配上高祥那盼望的眼神,容老爺只覺得這事情實在有些糟糕。
“高二公子,自古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這樣做,不大合禮數,還請你先回府問過令尊的意見再來罷。”容老爺伸出手揉了揉額角,才過了些舒心日子,偏偏又來了事兒,讓他怎麼躲都躲不開。
“容老爺,昔日太祖皇帝也是自己去登門求娶,高祥只不過援引舊例罷了。”高祥恭恭敬敬的站在那裡,將高夫人舉的例子搬了出來。
容老爺瞪着高祥,太祖皇帝因爲自幼便失了祜持,這才做出了與衆不同的舉動,而高祥情況完全不一樣,他竟然便敢拿了這個做例子,大模大樣的便跑來求娶。轉念想到隨雲苑裡的秋華,容老爺心裡邊又有些發酸,秋華是他最欣賞的孫女,可現兒看起來竟只有她會嫁得最差勁了,就連當年巴巴結結追着來奉承容家的高良都不願意登門求親,反倒是高祥罔顧他的意願,自己跑來容府了。
“高二公子,太祖皇上雖有此舉,可那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容老爺清了清嗓子:“總之這事兒我先不能答應你,你先回去罷,總歸你們高府要來個能做主的人表態纔是。”
高祥聽了這話,容老爺的意思是要趕他走了,可是他只要一回府,必然便不能再出來,想到此處他索性橫了心,撲通一聲跪倒在容老爺面前:“容老爺,若是你不答應,高祥就在此處長跪不起!”
容老爺見了這場景也驚住了,轉臉望了望容大奶奶:“老大媳婦,你快些去找了嘉懋過來要他勸勸高二公子,這樣怎麼能行?”
容大奶奶也正在震驚於高祥的舉動,聽着容老爺喊她,這才如夢初醒,打發了金枝跑去瓊枝樓找嘉懋過來:“讓他快一點來,別磨蹭!”
嘉懋趕到大堂時,高祥仍然跪在那裡沒起來,桂媽媽和另外一個管事媽媽正扯着他的胳膊想將他拉起來,可高祥卻執拗着跪在那裡,一臉堅定的看着容老爺。
嘉懋心中一酸,走上前去朝容老爺行了一禮:“祖父,便將四妹妹許給高祥罷!”
容老爺見來了個更混賬的,氣得一拍桌子:“這成親又不是兩個人的事兒,哪有你想的這麼簡單?還不快些去勸勸高二公子,讓他帶着東西回去了罷。”
“嘎”的一聲,那雙活雁又長鳴了一聲,嘉懋轉臉見着伏在地上的那對大雁,不禁忽然想起了那駱相宜來,她是一個眉眼溫婉的女子,瘦弱纖柔,很小的時候他便認識她,等大了些聽着旁人有撮合他們的意思,更是一心一意的便想着要娶她爲妻。可這終究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他的親事不能自己做主,太后娘娘指了門親事下來,即便是他再想去求母親也沒有用,他與駱相宜終生無緣。
現兒見着這對大雁,見着高祥跪在那裡,嘉懋不由得十分憤懣,爲何分明彼此有情卻要因着世俗的種種而分開?他娶的這位薛小姐,十分不合他脾性,兩人成親才一個多月便已經小小吵鬧了好幾回,若娶的是駱相宜,或許事情便完全不一樣了。
嘉懋見祖父沉着臉皺着眉坐在那裡,對高祥更是同情,頭腦一熱,站在那裡直了脖子道:“成親爲何不是兩人的事情?只要兩人相互喜歡,和和美美的過一輩子,難道不行?”
高祥聽到嘉懋爲自己說話,心中大喜,朝容老爺磕頭道:“高祥正是這麼想的,只要容老爺答應將秋華許配給我,我在此發誓,此生對她一心一意,覺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
大堂外邊似乎有細細的說話聲,容老爺明白定是有人在聽壁角,心裡實在不是滋味。方纔他回來的時候就已經見着門口圍了一羣人在議論:“進去的那個公子是都指揮所高大人的二公子!”
“真是大膽,竟然自己帶了活雁去求親,連媒人都不用,那高大人難道也不管的不成?”旁邊有人奇怪的問:“莫非是這位高二公子與容家哪位小姐私定終身,兩人早有相約故而那高二公子獨自來提親?容家還有哪位小姐到了議親的時候?”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容老爺閉了閉眼睛,高祥這麼大張旗鼓的帶着活雁來容家,這事情肯定已經傳出去了,長寧侯府裡到了議親年紀的只有夏華和秋華,夏華前些日子才定下親事,旁人都不用去猜便知道高祥是來求娶秋華的了。
“高二公子,我知道你是誠心想娶我們家秋華,可畢竟你父母尚在,這事便不能由你做主,你還是先回去罷,等你父親跟我來提。”容老爺擺了擺手,這事真不能答應,若是答應了豈不是會落了旁人口實,大家都會以爲高祥與秋華早有私情。
“高祥,你起來,你先回去,明日再來,多來幾次,旁人自然知道你對我四妹妹情深意厚,京城裡便沒有哪家小姐願意嫁你,你娶不到媳婦,你父親自然只能來替你提親了。”嘉懋見祖父態度堅決,也犯了難,摸了摸腦袋,自以爲想出了一個好主意,拉着高祥便往外走:“既然事情都成了這樣子,也只能鬧大些。”
“嘉懋!”容老爺聽了這話,實在氣得不行,嘉懋還是長寧侯府長孫呢,瞧他都說了些什麼話!轉臉望向容大奶奶,容老爺的聲音很是不虞:“嘉懋最近都在做什麼?怎麼越來越不明理了?”
容大奶奶低下頭,恭恭敬敬答道:“他這些日子都在瓊枝樓裡呆着,哪裡都沒有去。”
“讓他去和他二叔多學學如何做策論,今年秋闈便下考場罷!成天不務正業遊手好閒,光陰都荒廢了!”容老爺吹鬍子瞪眼睛的吩咐了一聲,起身揹着手走進了內室,只留着容大奶奶一個人坐在大堂。
嘉懋自小最喜歡的便是打算盤,現兒因着身份拘着他,不能再親自去金玉坊掌柄,他已經是滿身不自在了,若還要他跟着他二叔去念書做學問,恐怕會要了他半條命。容大奶奶嘆了口氣,站了起來道:“跟我去瓊枝樓。”
走到瓊枝樓,看門的丫鬟喊着:“大夫人過來了!”一路兒跑進去通傳,不多時,那薛氏便迎了出來:“婆婆安好。”
因着嘉懋成親,容家的輩分皆長了一輩,容老爺現兒被下人們稱作容老太爺,容大爺升成了容大老爺,而容大奶奶則成了大夫人,大少奶奶這個稱呼便讓給了媳婦。
薛氏個子不高,生得也不是很美貌,看着那眉眼,讓人感覺是個性格清冷的人。她將容大奶奶迎進了瓊枝樓的前院,挺直了背站在那裡問道:“婆婆來瓊枝樓,可是有什麼吩咐?”
“嘉懋可回來了?”容大奶奶接過丫鬟遞來的茶盞 ,揭開蓋子一看,那茶水不太清澈,茶葉看着便是些經年的老茶葉,不禁皺了皺眉頭:“怎麼喝這種茶葉?若是瓊枝樓裡沒了好茶,先去我那裡拿些對付着,這些茶葉怎麼能喝?”
薛氏站在那裡恭恭敬敬回話:“婆婆,我母親自小便教我要節儉些,這些茶葉乃是去年剩下來的,扔了可惜,所以媳婦想着先將這些老茶葉先用了,再去買上好的新茶。”
容大奶奶聽了心裡一怔,擡眼看了看薛氏,見她穿着的衣裳也是半新不舊的,頭上也只插了兩支簪子,手腕上光禿禿的,沒見鐲子手釧的影兒,不由得奇怪:“敬茶那日我不是給了你一雙碧玉手鐲,爲何不帶?那對鐲子顏色好,一清兒的水碧色,乃是我陪嫁裡最珍貴的一對鐲子,莫非你還嫌棄它不成?”
薛氏聽了容大奶奶話裡似乎有責怪的意思,大驚失色,趕緊彎腰賠罪:“媳婦絕無這種不恭敬的想法!媳婦只是覺得這麼好的東西戴到手上,萬一磕着碰着便糟糕了,不免會糟蹋了婆婆的一片心意,故而將它收了起來。”
容大奶奶嘆了口氣:“嘉懋媳婦,我跟你說,錢掙着便是要花的,可不能這麼節省,銀子不是省出來的!”
薛氏垂手側立,唯唯諾諾的答應了下來,只是容大奶奶見她眉眼間的神色便知道她心裡定然是不同意,這兒媳婦真和自己的婆婆容夫人是一條道上的,若不是容夫人現兒糊塗了許多,兩人肯定能說到一處去。
“等會打發個婆子去流朱閣取些好茶過來。”容大奶奶將那茶盞推開:“嘉懋回來了沒有?”
“夫君剛剛回來,還帶回了一位高二公子。”薛氏低聲埋怨了一聲:“夫君還叫丫鬟給這位高二公子整理一間客房,讓他住在瓊枝樓呢!”擡頭望了一眼容大奶奶,薛氏心裡想着,若是婆婆能做主將那位高二公子趕了出去便好了,誰知道他會在瓊枝樓住多久?吃穿用度不得由自己和嘉懋負擔?剛剛聽嘉懋說要用什麼牀褥什麼被子,聽得她已經頭大了,還不知道晚飯又會點什麼招待那位高二公子呢。
“什麼?嘉懋將高祥帶回瓊枝樓來了?”容大奶奶聽了一驚,站了起來:“帶我去瞧瞧。”
薛氏滿心歡喜,腳下生風般走在了前邊,有婆婆給自己撐腰,非得讓那容嘉懋好好吃頓排頭纔是。容大奶奶走在薛氏後邊,見着她衣裳實在不鮮豔,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嘉懋自小便喜歡j□j細的東西,這媳婦竟然拿這種茶葉來沏茶,恐怕嘉懋正眼都不會瞧一下罷。
“高祥,你先住着,明日再去繼續求我祖父罷。”嘉懋笑嘻嘻的扒在走廊的欄杆上,伸出身子去看前邊的幾朵木芙蓉:“不是都說鍥而不捨,金石可鏤?別看我祖父瞧着有些嚴肅,可實際上他心地再軟和不過了,你多求他幾次便成了。”
“你祖父一門心思想着將高祥送出府去,你倒好,偏偏將他藏在了這裡!”容大奶奶大步走了過去,拎住了嘉懋的耳朵:“竟然還在煽動高祥做讓你祖父爲難的事兒!”
嘉懋笑嘻嘻的扭了扭身子,伸手扳住容大奶奶的肩膀:“母親,我這是在爲四妹妹好,她被三叔連累,恐怕也嫁不到什麼好人家。高祥自小是和我們一塊兒長大的,知根知底的,爲何就不答應了他?四妹妹嫁了高祥總好過去嫁別人!”
容大奶奶望着高祥那懇求的臉,嘆着氣搖了搖頭:“高祥,真不是嬸孃不想幫你,若是想娶到秋華,總歸要有個能替你們做主的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