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映雪驚問,懷袖淡淡一笑:"沒這金剛鑽,我哪兒有膽子攬這個瓷器活兒?快走吧,你瞭解月牙的烈性子,去晚了指不定鬧出什麼事兒呢!"
映雪聞言,心中一喜,應聲跟着懷袖出了御茶房的門。
倆人出了南書房,繞過月華門,徒步向着紫禁城東六宮後的偏殿行,已經過了千秋亭,仍繼續向北行。
眼瞅着越走越偏僻,映雪忍不住小聲詢問:“咱這是要去哪兒啊?都快走到頭兒了。”
懷袖笑了笑,以前都是翦月陪着自己來,映雪這還是第一次,自然不認得。
行至一處掩映於芳草萋萋的宮殿門外,懷袖站下腳步。
映雪擡起頭,看了眼古舊宮門上的匾額:嫺茹宮。
“這宮的名兒好生耳熟,以前似在哪兒聽見過。”映雪歪着頭想了半晌,終究沒想起來。
懷袖淡笑:“這便是勤嬪的寢宮了。”
映雪恍然,輕蹙眉心道:“勤嬪怎麼住在這麼偏僻的地兒,這不成心躲着萬歲爺麼?”
懷袖未開口,走上前擡手輕叩門環。
裡面不多時便傳出來一串清脆的銀鈴聲,緊跟着便是狗兒歡快的叫聲。
門插由內打開,宮門開了一線。
銀鈴兒向外探着頭瞧,見是懷袖,喜道:“是公主師來了,快請!”
懷袖攜着映雪進了門,銀鈴兒即刻又將宮門死死閉上。
懷袖見此情景,心裡便更添幾成把握,悄聲問道:“月牙公主可是在這兒?”
銀鈴兒指了指內殿,笑着輕輕點了下頭。
懷袖頷首,提步向內行。
剛拐過前殿的硃紅廊柱,行至後殿窗櫺下,便聽得裡面傳出喁喁細語。
懷袖頓下腳步,回身對映雪道:“你且在外面等着,我自己進去。”
映雪點頭,瞧着懷袖悄聲走向敞着的房門。
內室中央的軟榻上,勤嬪身着一襲青色敞袖薄衣,與月牙相對而坐,正說着什麼,恍然擡頭,見門邊立着一襲清麗身影。
勤嬪微怔,隨即笑着起身:“懷兒!”
月牙聞言,也側目望向門口,見門邊佇立之人,正是懷袖。
“師父,您怎麼來了?”月牙公主也站了起來。神情卻是沒有勤嬪那般欣然喜悅,眉目間斂着小心戒備和再明顯不過的清愁。
懷袖瞧着心裡一疼,隧被勤嬪牽着手走至房內。
落了座,勤嬪親手給懷袖斟了茶:“今日怎麼得空來我這兒了?萬歲爺不用你伺候麼?”勤嬪笑問。
懷袖先嗔白她一眼,不悅道:“你纔是,我先前是公主師的時候,你三天兩頭地往我哪兒跑,如今見我被貶了,瞧都不來瞧我一眼!”
勤嬪知道懷袖是嘴上如此說,卻也並不當真惱她,只笑了笑,道:“你不必賣乖,我也知道,你今日來我這兒,也不是來瞧我的!”
懷袖笑嗔:“什麼都躲不過你這副靈透心腸!”
旁邊端坐的月牙,卻一改昔日的活潑性子,只悶坐着,聽聞她二人如此說,淡淡開口問道:“我皇叔父究竟怎麼說?”
月牙開口問話,懷袖與勤嬪相互對視一眼,皆住了聲,勤嬪對着懷袖輕輕搖了搖頭,懷袖即刻心下了然。
溫和的眸光望着月牙低垂的眉睫,懷袖伸手牽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
“你還記得去年咱們私下出宮玩兒麼?”懷袖輕聲詢問。
月牙緩緩擡起頭,清澈的眸光望着懷袖,她尚不明白懷袖的意思,只靜靜地望着她寧和的玉顏。
“我記得,你當時將身上所帶的錢財全部都散給了乞兒村的那些乞丐,不知你可還記得?”
懷袖說話時,語調始終溫婉沉靜。
月牙輕蹙起眉心:“師父來此,就是爲了跟月牙說這個麼?這跟皇叔父賜婚有何關係?”
旁邊的勤嬪也不解地望着懷袖,雖知她今日來此,定是來做說客的,卻未見她提半個與賜婚有關的字。
懷袖輕嘆:“邊境歷來是戰亂頻發之地,此番這個藩王入京,其目的亦是爲了封地。
若駁了他的意思,我大清兵強將廣,自然不懼他一介小小藩王,然兵戈相見,卻不知又要平白多出多少個那樣的乞兒村……”
月牙靜靜聽着懷袖這一番話,始終死死咬着下脣,最終忍住不逼地落下淚來。
“你說的我都明白,我只是不甘心,爲何那麼多公主郡主,皇叔父偏偏挑中我遠嫁和藩,他這分明就是欺我阿瑪死得早,無人做主!”
月牙說至此,再忍不住痛哭出聲。
勤嬪繞過軟榻,輕撫着月牙的背好生安撫,卻也忍不住對懷袖埋怨:
“萬歲爺也忒狠心了,平日待月牙最爲親厚,這次怎忍心將她遠嫁到藏域去!”
懷袖輕嘆:“正是因着月牙跟萬歲爺親厚,萬歲爺才選中了月牙。”
聽她這麼一說,月牙擡起梨花帶淚的清顏,連同勤嬪皆不解地瞧着她。
“你們且想想,那藩王是藏域的王,在那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手裡攥着大把的封地,養着重兵,他自己根本就是土皇帝。
若是隨便尋個郡主嫁過去,他日裡通外朝,豈不是反將了萬歲爺的軍?”
勤嬪和月牙聽聞懷袖這一番話,方纔茅塞頓開,仔細想想,也確有些道理。
懷袖望着月牙溫和道:“月牙與旁的公主不同,自幼在宮內長大,被萬歲爺當親閨女一樣的疼着,萬歲爺心裡信得過你,他明白,誰都有可能反,但,月牙絕不會!”
月牙擡手摸去腮邊的淚,靜靜望着懷袖平和的玉顏,心中反覆思量她方纔說的那番話。
懷袖知道月牙已經被自己說動了心思,不禁輕嘆:“我記得我入宮前時候,二姐就曾說過,咱們生在侯門貴胄之府的女兒,雖然天生錦衣玉食,極盡榮華,卻又身不得以。
這便是佛經所云:不圓滿的人,當投生不圓滿之世道,此乃‘因緣’所成,修得圓滿,方升淨土!”
月牙專注聽着懷袖此番言辭,口中淡淡道:“在此一世不圓滿中,修得圓滿……”
懷袖噤了聲,勤嬪端着茶盞一邊淺呷,一邊仔細琢磨着懷袖方纔的話,屋內一時寂寂無聲。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月牙緩緩站起身,面色沉靜,淡淡道:“若舍我一人,換取蒼生平安,那麼,我月牙願和親吐蕃,也算修得我此世完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