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懷袖看到康熙取出來的匣子裡裝的東西的時候,有那麼一刻的愣神。
伸出手,捻起一個捏成昭君出塞模樣的麪人兒拿在手裡,懷袖緩緩擡起頭看向康熙,正迎上康熙那兩彎含着暖笑的明亮眸子。
“怎麼?如今嫁爲人婦,長大了,就不喜歡這些東西了?朕記得去年月牙送你一籃子泥人兒,你高興的什麼似得。”
聽見康熙這句話,有那麼一瞬,懷袖有種不真實的恍惚,彷彿手中捏着的,仍是月牙送給她的麪人兒,而曾經被那般珍貴的疼寵,卻恍若隔世。
懷袖靜靜地捏着麪人垂眸不語,康熙見她這樣,漸漸斂起脣邊的淡笑,微蹙眉心牽起她的手:“懷兒?還在爲方纔太子的魯莽介懷麼?”
懷袖被牽坐在康熙身側,身子很自然地順勢被擁入那具溫暖的胸膛,輕輕地搖了搖頭:“臣妾並未介懷什麼,不過是想月牙兒罷了。”
康熙緊了緊擁着她的身子,輕嘆道:“朕也想那丫頭,朕想過了,明年朕親征回朝時,就接那丫頭回來住些時日。”
懷袖勉強牽出一絲笑痕,目光卻仍落在手中的麪人兒上,心裡隱隱泛着酸,卻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想起了那個人。
康熙伸手緩緩擡起懷袖的下巴,手指婆娑着指尖柔滑的肌膚,望着懷袖如青蓮般秀雅芙蓉面,緩緩挨近她的頸間,用鼻尖蹭了蹭,輕聲道:“看來朕得想辦法給你找點事做,整日這麼胡亂想可不是什麼好事兒!”
晚間,康熙本欲留懷袖在昭仁殿伴駕,懷袖推說身子不適,用過了晚膳便回了清芷宮。
坐在寢殿旁側的涼閣內,懷袖讓月荷幫着折小船,自己卻歪在一邊發呆。
她覺得自己是越來越琢磨不透康熙了,以前覺得他說什麼就是什麼,頗有一國之君的風範。
可相處久了,又覺得他的話裡多數都隱含着更深的意思,深如澤潭,讓人琢磨不透,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城府吧?
可是現在,懷袖連他表象的意思都有些搞不明白了,就比如今天,康熙突然像寵小孩子一樣地寵着她,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聖心難揣這句話,果然一點兒不錯!”懷袖斜倚在太師椅子裡,突然低喃了一句。
“嘻,主子愛琢磨萬歲爺的心思,自然是因着主子心裡有萬歲爺,而關心則亂,說的多半就是這種情景,主子越是關心,就越想知道萬歲爺心裡想什麼,越是猜,就越是不確定,心裡也跟着亂哄哄的。”月荷笑盈盈將疊好的小紙船放在桌面上,望着懷袖道。
自從裕妃被賜縊後,月荷的性子比往日活潑許多,整個人瞧着比往日精神許多,話也多起來。
懷袖被月荷的一番話換回了神,望着桌面上那隻小白船,又想起她方纔說的話,突然問道:“我是不是很在意萬歲爺的心思?”
月荷點頭笑道:“主子這個問的可真有意思,主子是萬歲爺的妃嬪,自然在意他的心思嘍,不在意萬歲爺,主子還能在意誰去?”
此時,旁邊的燭花“啪!”地跳了一下,懷袖望着燭花,緩緩拿起桌面上的白色小船,口中卻喃喃道:“是啊,我身居此地,不在意他,還能在意誰呢?”
說罷,起身向外走去。
月荷見懷袖出去,也跟着走了出去,聽見她自言自語說的最後那句,雖然不知懷袖心裡想什麼,卻只覺懷袖今天有點怪怪的。
拿着小船出了寢殿,懷袖未令人隨着,身邊只跟着雪額,徑自向後園行去。
走至小池邊,懷袖取出火石火鐮,將小船上擺放的白色蠟燭點着後,將小船緩緩放進了池中。
望着小船被風吹拂着向湖心緩緩飄過去,懷袖的心彷彿被那一點如星子般是光暈漸漸點亮心底塵封的過往。
素雅青衫的傾長身形,由燭光中緩緩走出來,站在她的面前,緩緩對着她攤開雙臂,低沉的嗓音帶着溫和的笑,輕聲喚她:“懷兒,來!”
“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臉頰被風吹動着有些刺痛的涼意,懷袖伸手一摸,頰邊不知什麼時候竟然覆滿了溼痕,紙折的小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沒入水中,連帶那一星燭光同消失在了悵然夜色中。
大概是感覺到懷袖蹲得久了,雪額伸過來毛茸茸的大腦袋,拱了拱懷袖的手背。
懷袖緩緩站起身,腿有些痠麻,小心地走下湖邊的太湖石,向內殿行。
剛走出沒兩步,雪額突然四爪伏地,匍匐着身子發出一聲沉怒的虎嘯,之後縱身一躍,向着不遠處的院牆邊躍去。
懷袖心下一驚,大喝一聲:“什麼人!”
牆根處閃過一道明晃晃的刀光,跟着聽見雪額一聲憤怒的嘶吼,懷袖迅速奔至近前,卻隱約瞧見一個黑影躍上牆頭,之後,一閃便不見了。
此時,或是值夜的太監聽見了懷袖剛纔的那聲叫,福全帶着幾個小太監舉着火把奔了過來。
雪額縮着一隻前爪,一拐一拐地從竹林後面轉出來,懷袖心裡一緊,立刻跑過去,就這火把的光亮,翻開雪額縮着的爪子一看,只見厚厚的爪心有一條一指長的血口子。
“是刀傷,肯定是方纔那個黑衣人乾的!”懷袖說話時,命人迅速去尋些藥酒和麪紗來爲雪額包紮止血。
此時,聞訊的映雪,青梅等人也趕了來。
福全用火把照了一圈,拎着一個乳白色的東西走了回來,呈在懷袖面前:“主子,你看這個!”
懷袖爲雪額處理完傷口,擡眼看向福全手裡的東西,蹙眉道:“這個是易容用的假皮。”
福全道:“這是我剛纔在牆根兒撿的,必定是雪額跟他纏鬥的時候,用爪子抓下來的!”
懷袖點頭,吩咐道:“你立刻去將那人留下的腳印拓下來,明日請恭親王入宮一趟。”
片刻後,福全將已經拓好的腳印放在了懷袖面前的案几上。
懷袖看了眼紙上的腳印,沉思片刻,低聲問:“雪雁離京有幾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