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剛上樓來,目光便落在西面靠窗的一張桌上,淡笑着走了過去。
行至桌前,拉開椅子坐下,回頭對夥計說:"一壺碧螺春,一盤時令鮮果,一盤芙蓉糕。" 那大夥計應聲跑去預備。坐在懷袖旁邊的雪雁先瞧見容若上樓,興奮地拉了拉懷袖的衣襟。
懷袖先點過茶水,原本正望着窗外的街景嗑瓜子,回頭瞧見容若與自己同桌而坐,斥道:"喂!誰叫你跟我坐同一桌的?"
夥計很快給容若上好了茶水點心,說了句:"您的東西齊了,慢用哈!"轉身跑開了。
懷袖見容若不說話,只顧斟茶自飲,斥道:"喂,我跟你說話呢!"
容若呷了口茶,也不看懷袖。輕描淡寫道:"是你請我來的,反來問我?" 雪雁聽得驚詫,轉而笑望向懷袖,心道:這倆人昨日果然有約,嗯,越來越有意思啦!
懷袖卻脣角隱隱勾動,噙笑反問:"我什麼時候說了?"
容若見她笑的不懷好意,也笑道:"昨天你自己說的。"
懷袖道:"我說什麼了?我這麼說的?你倒是學一遍呀!"說罷,下巴一揚,斜眼睨着容若。雪雁聽着迷糊,只覺着眼前倆人在打啞謎。又轉而望着容若。
容若也不着急,喝着茶,漫聲緩語說道:"昨日,你用玉簪輕輕敲擊三下琴絃,指的正是'偶中'時辰,而'偶中'是清晨從太陽升起開始數的第三個時辰,便正是此刻。"說罷,從懷內取出一個黃金懷錶,給懷袖看,時下果然是"偶中"。
此時,雪雁已經聽得雲裡霧裡,一會兒"簪子",一會兒又"三下",這些跟時辰又有啥關係?她全不懂這倆人究竟說些什麼。
懷袖卻聽得明白,心中仍不服又駁道:"那爲何是此處?"
容若聞聽大笑,說道:"你我交集之所除了這紫鳳樓還能有哪兒?難不成讓我去你府上尋你?"這一句,雪雁總算聽得明白,也忍不住偷笑。
懷袖聽見此問,紅了臉,垂下臉埋頭喝茶,悶不做聲。
其實,她昨日的心思,被容若揣度的絲毫不差,納蘭容若的心思縝密全出乎懷袖的意料之外。
"你今天約我出來,可是爲還債的?"容若問道。
懷袖聞聽他如此說,笑道:"你一個大男人,怎麼器量如此狹窄,見面第一句就討債,全無君子風度!"
容若瞧了懷袖一眼,她今天又換成公子裝扮,口齒也比昨日伶俐,心想:看來這丫頭的品性是隨着衣服的改變而改變的。想到此,容若忍不住笑起來。
懷袖見他莫名發笑,問:"你笑什麼?"
"你不還債,我也不回答你的問題!"容若想逗她,轉而笑容收斂,垂目喝茶。
"哼!我就知道你氣量狹小,非君子!"懷袖怒斥了容若一句。
"我爲何要在你面前做君子?"容若反問道。
"你……"懷袖一時被容若堵的說不出來,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抓了把瓜子猛嗑。
容若見她生氣,笑道:"慢點兒,當心咬着舌頭。"此話一出,惹的雪雁"嗤嗤"地笑。
懷袖突然繡眉緊蹙,扔下手中的瓜子,用手捂住嘴。心想:這個烏鴉嘴,果然咬了舌頭。
容若見懷袖面露痛苦之色,且手緊掩着口,趕忙關切道:"真咬着舌頭了?怎麼這麼不小心!"說完,伸手掰下懷袖捂住嘴的手。"張開嘴,給我看看",容若說話時,一隻手已托住懷袖的下巴細瞧,用拇指輕翻開懷袖脣,細緻查看懷袖口中的傷。
雪雁見此一幕,眼內早已充盈着無限旖旎……
懷袖眼眸半瞌,隔着眼睫迷濛中望見對面容若的臉。他神情儒雅,目光很專注,如昨日修琴時一樣。懷袖突然覺得,男人神情專注時的那份沉着,鎮靜,有種特殊的吸引力。
下顎和脣畔感覺着他手指溫和的暖,一點一點地,嘴裡的疼痛彷彿已減輕許多……
"小安子,去旁邊的藥房買包化瘀散來。"容若看完懷袖口中的傷,回身吩咐道。
"嗻!"小安子應聲飛跑下樓去了。
容若這一聲換回了懷袖神遊的思緒,臉頓時潮紅一片。心裡暗罵:該死!人家給你看個傷,你剛纔胡亂想什麼。
容若此時已鬆開懷袖的下巴,倒了茶等着小安子的藥。雪雁也倒了杯茶遞給懷袖,低聲道:"公子,先喝口茶吧,或許會好些。"
懷袖仍覺雙頰灼熱,也沒多想,端起茶盞便要飲,手卻被容若按住,容若溫聲道:"先別喝,熱茶會令傷口疼的更厲害。"
小安子很快回來,將一個白瓷小瓶奉給容若。容若接過來,拔開瓶塞聞了聞,遞給懷袖道:"上了藥就不疼了。"
懷袖用手捂着嘴連連搖頭:"不用,就咬舌頭而已,過兩天就好了。"
容若見她雙眉緊蹙,極力抗拒,猜想或是嫌藥味苦澀,便也沒堅持,將藥放在她面前道:"這藥你收好,疼了就用,好的會快些!"
懷袖拿起小瓶兒,道了謝。兩人各自喝着茶,一時誰也沒說話。
趁此空檔,懷袖心裡開始揣摩,如何開口向容若打聽宮內的事。才思索穩妥,正欲開口,不料一聲造作嬌音婉轉飄入耳內,懷袖扭頭向聲源望去,不禁眉心緊蹙。
"容若哥哥!我就知道你在着這兒,真是討厭,每次來喝茶都不叫人家一起。"話音才落,一團粉嫩的身影已經欺向容若身旁。
懷袖悶頭喝茶,心裡道:還真是冤家路窄!原來,來人正是索額圖的千金寶蘭格格。
容若見寶蘭款步而來,側臉瞟了懷袖一眼,見她垂目喝茶,面色不悅,忍不住薄脣勾笑,眼神暗含調侃。懷袖擡眼剛好對上他這幅目光,眼皮一翻,賞了容若一記白眼,容若脣邊的笑更深了幾分。
"蘭兒,你怎知我在樓上?"容若與寶蘭寒暄道。
"我是方纔看見小安子穿過廳堂跑上樓來,猜想你定在樓上,果然被我猜中,你坐在窗邊看街景,定是瞧見了我,什麼不叫我上來?虧得人家心中惦念。"寶蘭邊說着,伸手挽住容若的胳膊,俏脣噘起,滿眼委屈。
寶蘭現在眼睛裡都是容若,哪裡還容得下其他人,根本沒工夫注意到懷袖。
懷袖嘴裡含着茶汁,聞聽寶蘭拿腔捏調地撒嬌,險些笑噴出來。
容若閃了她一眼,笑道:"不是我不叫你,是你沒給我這個機會呀!小安子剛出去辦事回來,我原本正準備差他去叫你,你自己就上樓來了,只能說是你太聰明瞭。"
撒謊眼皮都不眨!懷袖邊垂着頭邊喝茶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