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袖隨在康熙身側騎着馬出了宮,一眼望見眼前雄雄數十萬鐵騎,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連帶血液裡涌動着的原始情感也被激了出來。
沒錯,這樣的場面,在幼年的懷袖眼裡便不陌生。
記得她還尚未換牙的時候,便同阿瑪一同坐上了馬背,檢閱邊關即將出徵的將士。
阿瑪雄渾的聲音從胸腔中迸發出來,在懷袖耳邊迴響,衆將士的豪邁呼應,更讓小小的懷袖,心中對萬里沙場有種說不出的嚮往。
唯最深憾便是她爲女兒身,註定長大後只能在閨閣中,側耳傾聽那醉人的金戈鐵馬踏碎月光。
回神的時候,康熙已然在吩咐一衆隨駕出征的將領了,她從二姐的信中早已得知身爲兵部尚書的二姐夫馬爾汗,也在隨行之列。
懷袖放眼尋過去,在尋到馬爾汗的時候,居然還看到了官千翔,看他背後的旗子,居然還是元帥先鋒官,這倒令懷袖頗感驚詫。
頗爾噴爵爺戎馬一生,只得了這麼一個獨子,寶貝的跟什麼似得,怎忍心送上戰場?
懷袖心下生疑,不禁又多瞧了他一眼。
戰馬上的官千翔,一身銀甲映襯着那張精緻的五官更顯白皙清俊,銀盔的護額正垂在額心,朗眉下那雙丹鳳眼全然沒了平日的慵懶,炯炯的眸光專注地望着前方,竟與平日的紈絝氣質頗有些不同。
懷袖瞧的出神,心中一時思緒翻涌,竟然忘了收回目光,直至耳側響起康熙低聲的提醒:“你準備在這裡站多久?”時方纔回過神來。
懷袖輕輕磕了下馬腹,趕緊跟在康熙的馬屁股後面,向已經開拔的隊伍行去。
康熙見懷袖跟上來,便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方纔她愣神的方向,卻一時想不起來剛纔那地方站着的是誰。
幾個宮人簇擁着康熙和懷袖的兩匹馬行至中軍帳車前。
金頂的中軍帳車是專程爲康熙預備的,前後由二十四匹馬拉着,中斷有四組巨大的木輪支撐,從外面看上去宛若一座可以移動的小型宮殿。
康熙下了馬,登上臺階準備進入帳車內,卻沒聽見懷袖的腳步聲,轉身一看,卻見懷袖跪在階下。
“你不進來麼?”康熙淡淡地問了一句,面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臣妾恭送萬歲爺回帳後,再回臣妾的廂車。”
懷袖話剛說完,旁邊的李德全躊躇着,小聲提醒道:“娘娘有所不知,爲節省軍費開銷,也爲着娘娘的安全着想,萬歲爺只命預備了這一座帳殿車,並未給娘娘單獨預備廂車,娘娘還是同主子同入帳內歇息吧。”
懷袖神情一滯,一時有點沒反應過來。
康熙見她又發呆,蹙眉沉聲道:“你今兒是怎麼了?魂兒落在宮裡忘帶出來麼?”說完,沒再理會懷袖,徑自向帳內行去。
見康熙行入帳內,李德全將懷袖由地上挽扶起來,溫和道:“娘娘快進去吧,這一路上,您都得同萬歲爺同帳而居了。”
聽着李德全這句話,懷袖頗有幾分認命的意思,站起身撣了撣膝上的土,擡步跨上金帳的木臺階。
車帳門前有宮人守侍,見懷袖走上來,立刻打起簾籠,懷袖跨步走了進去。
行至帳內,懷袖有些訝然,眼前的大帳中紗幔重疊,羅帳曳地,層層疊疊間掩映出最裡端一張雕龍刻鳳的大秀牀。
牀幔半遮蔽間,清晰可見一牀錦緞鴛被疊的整齊。
原本坐在窗邊看書飲茶的康熙,擡起眸子時,看到的便是懷袖紅着臉,目光落在最裡端的大牀上。
脣角微勾出一彎淺月弧,卻又在瞬間收斂,康熙重又垂下眼簾淡淡說了句:“斟茶”
懷袖恍神回眸,見康熙杯中已空,低身跪在其腳邊的波斯地毯上,小心翼翼地舉起提樑壺。
斟了茶,康熙望着旁側的一處蒲團道:“你也坐吧,如今出征在外,不比宮內,在這大帳內喚人進出不便,今日起便由你伺候朕的起居。”
懷袖低着頭,輕聲道:“這本就是臣妾該做的。”說話時,拿起火鉗取了塊木炭,填入紅泥小爐內,溫湯煮水。
康熙手裡握這書,目光卻一時凝在懷袖的臉上,片刻,低聲道:“朕覺着……你最近好像總躲着朕,爲什麼?”
懷袖垂着頭,沒想康熙會突然這麼問,心裡一時琢磨不出他是個什麼意思,躊躇半晌,啜囁道:“或是……或是萬歲爺近日與衛貴人相處時多,總不見臣妾的緣故,臣妾並未刻意避着萬歲爺。”
康熙輕輕地哦了一聲,仍看着她,又問:“你是不是吃衛貴人的醋了?”
這一問懷袖就忍不住額頭有點冒汗。
這個問題叫她如何回答呢?
若實話是沒吃醋,康熙必定以爲自己待他未見真心,若說吃醋了,又顯她忒小家子氣,這個刁鑽的問題出口,就顯見康熙是故意的。
懷袖側眸想了片刻,靈臺突然一亮,眨巴着一對大眼睛望向康熙笑問:“萬歲爺何出此言呢?莫非臣妾行爲露出什麼端倪了麼?”
康熙脣角不自覺勾了勾,問:“朕以爲,午門前,你放出雪額是故意而爲。”
……
懷袖一時語結,終究還是繞到這個上面來了,秋後算賬也不算遲,畢竟嚇壞了人家的寶貝,哪有不問的道理。
懷袖一邊心下默默安慰自己一番,一邊仔細雕琢言辭。
“這幾日衛貴人新晉入宮,與萬歲爺頗感情投意合,臣妾爲萬歲爺覓得如此知己良人頗感欣慰,閒暇之餘,雖微感寂寞,卻並不敢生嫉妒之心,後宮之中,衆嬪妃皆以姐妹相稱,更不該生爭寵狹腸,故而,臣妾隨日思暮念萬歲爺此前之溫情眷顧,卻唯時刻祈禱後宮平安祥寧。”
懷袖一番言辭說得情理通透,懇切真誠,自己着實都被自己感動了一番。
康熙半晌無言,默默地喝着茶,似聽得認真,待懷袖說完,康熙手裡捻着空茶杯,語氣平緩道:“你說了這麼多,朕也大概聽明白了,你的意思就是說,這些日子,朕雖然日夜唯寵衛貴人,你一個人卻也過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