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她的手指還沒觸碰到他腳的時候,阿明忽然蹲下來,捉住了她擎着布條的手。
若溪嚇了一跳,這個人不是要報復她剛剛強行拔掉他衣服的吧?喂喂喂,講點道理好不好,要說起來,也是她先洗澡的時候走光,被他看到,所以纔會心裡不平衡,想要反擊的嘛,再說了,他一個大男人,被看兩下又有什麼關係,不用這麼小氣,小心眼的吧?
“那個……”若溪找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還是阿明開了腔,黑白灼人眼目的眼眸看着她,有點深思,有點警惕,還有點恐慌,若溪被他錯綜複雜的神色看呆了,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才能露出這樣深邃的目光?
“爲什麼?”他抿了下嘴脣,問道。
“什麼爲什麼?”若溪被他問得發矇,不知道這沒頭沒尾的一句問話是從何而來。奇怪,被他捉住的手也不想掙脫,大概是因爲他根本沒用力氣的緣故吧。
“爲什麼要對我好?”阿明似乎是很艱難的吐出這幾個字。他想要知道,他急切的想要知道,在他在水桶中睜開眼的那一刻看見她聚精會神的爲自己剪指甲的時候,他的心被狠狠的觸動了,她的手握着他的,儘管她的手心沒有什麼溫度,冰涼涼的,而且她的手指也很纖細,沒什麼力量似的,好像隨便他一用力就會把它們輕易的折斷一般。但他竟然在那麼一瞬間感覺到了溫暖和力量,從手臂直接傳遞到了心底,有一種深深的觸動讓他不能忽略。
他緊張的收緊了脣線,似乎是在害怕她的回答,如果……如果這個女人再像前幾個人一樣是被他們派來的臥底或者間諜,他真的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會如同前幾次一樣,能夠不假思索的對她痛下殺手,斬盡殺絕?所以,他竟然傻乎乎的去問,哪怕她騙他,他也願意去相信一次謊言。
從心底傳來的聲音告訴他,他不想傷害到這個瘦小單薄的女孩子。相反的,她在他面前蹲下身要爲他丈量腳的尺寸的時候,他竟然想要去阻止,不想看見她在自己面前做出這樣卑躬屈膝的動作,她應該是笑的,應該一直那樣燦爛的笑的,可是,她剛剛眼底那一閃而過的憂傷又是那麼的刺眼醒目,讓他想要忽略也不能夠。
開玩笑吧?被關在這裡五年的他,居然有一種想要和她親近的衝動。她的笑好溫暖,好有感染力,他……很喜歡看。
“啊,這個啊,要說爲什麼對你好,這個問題……”若溪眨巴着眼睛,下意識的嘟起嘴巴,“吶,我說,咱們倆都被關在這種鬼地方,也算是緣分,所以本姑娘同情心大發,這個理由行不行?”
阿明握着她手腕的手忽然鬆了,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冷落了幾分熱情,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行。”這個理由……同樣的話,五年之間,他聽了不知多少次,從有所觸動到後來的麻木不仁,那些打着緣分,同情幌子的人……他們的屍骨大概都被後臺的泥土腐蝕殆盡了吧?
她……又是一個麼?
他忽然有些頭疼,收回自己的手撐着腦袋。若溪從底下看他,“喂,你沒事兒吧?是不是剛纔洗澡着涼了?”她有些愧疚,早知道他這麼不結實她就不那麼着急報仇了,要是早點把他叫醒就好了。
“沒事兒,我就是有點頭疼。”他真的是開始頭疼了。
若溪連猶豫都沒有,把牀鋪收拾乾淨,扶着他坐下,“你要不躺一會兒吧。發發汗也許就好了呢。”
阿明搖搖頭,他看了眼東方露出的天台,天空已經是黑沉沉的一片了,看樣子時間也已經不早了,“我還是躺拐角去,你睡吧。”
若溪一拉他的胳膊,神情似乎很不悅,“哎,我說你哎,讓你躺就躺唄,再說了,你想讓我這件新衣服又變成黑乎乎的一堆啊?”阿明一怔,他倒是忽略了,這身衣服……
“得了,你睡這兒,我還是去躺天台上去。”她拿起一條薄毯,留下了更爲厚實的一牀棉被,打了個哈且,“真奇怪啊,明明天天都在睡覺,可還是止不住的睏倦,真像是睡不醒似的呢。啊對了。”她轉過身,給他指了下牀頭的小箱子,“裡面有炊餅,你晚上餓了自己拿吧。”說完蹦蹦跳跳的抱着毯子走了。
阿明的眼眸裡染上深深的困惑和不解,繼而又被冷森的幽光所取代,是了,她如果是他們派來的臥底,當然不會上來就套問他東西的下落,自然……是要先以攻心爲上,等到得到他完全信任的時候,再騙取東西的消息,到了那個時候,她的本來面目就會暴露,不再會對着他露出笑顏和一絲絲的溫柔,而且,屆時,他也完全失去了利用價值,會被那些人秘密的處決掉,如同外界知道的消息一樣,他這個人便會永遠的從人世間蒸發,不留下一點痕跡。
他緩緩躺下,枕在她的枕頭上,那上面還留着她特有的味道,有點淡淡的香味,像是花香,又不像,似乎是少女特有的體香……他想着,忽然感覺到小腹一陣漲熱焦躁,心裡大罵自己沒用,是太久沒碰女人了麼?居然會因爲那麼點小事兒而有反應,真是該死!
半夜的時候,他悄悄起身,赤着足,來到天台底下,擡頭往上看,就看到她小小的身軀蜷縮在薄薄毯子裡,只露出一個頭來,夜空中月亮的餘暉灑在她的臉上,白怏怏的,沒有一絲紅暈,她的睫毛很長,和平凡的五官很不搭調,眼窩底下的兩團暗影,讓他驚覺這個女人也是在這裡住了將近三個月的時間了。俊逸的臉頰上開始冷笑,如果她是他們的人,那他只能說,這個女人是最下本錢的一個,從前還沒有一個人能夠在這裡忍受那麼久,更何況,她是在隆冬時節入住的,那是一年當中最難捱的季節。
他們……終於還是忍不住了麼?不過,這次派來的人選,很對他的口味……阿明黑亮的眼睛彎了彎,讓他年輕卻有滄桑的臉孔看起來有些淒涼。
每一個接近他身邊的人都有所圖謀,都心懷鬼胎,這些……他不是早就領教了麼?五年前若不是他輕易相信,若不是他對那個女人拋出一片真心,風華正茂的他又豈會淪落至此?五年來不人不鬼的活着,就是因爲他拒絕像畜生那樣搖尾乞憐,更不會出賣自己的靈魂和諾言。
阿明死死的攥緊拳頭,瘦長的骨節露出青白的顏色也不覺得痛,他強迫自己收回看着她的目光,扭過身,大步走回去,躺下。對,沒錯,她不漂亮,也不妖嬈,沒什麼值得他留戀的。看她的樣子也就十七八歲吧?可惜了這麼好的韶華,竟然就被他們收買了,用各種卑鄙的手段去完成他們的一個又一個任務,就像那個女人一樣,爲了得到他的秘密,可以做任何事來取悅他。
他想着想着,卻難以抵擋被褥帶來的舒服,洗了澡之後的身體輕鬆了許多,有多久沒那麼舒暢過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等到他睜眼的時候,天台上的人還在睡着。連姿勢都沒變過,還是半夜時他看到的那樣,裹得嚴實,只露出頭臉。他笑了,天台上那麼窄,也虧得她瘦的好像是高粱杆兒一樣的身材才能睡得下。
一會兒她的那個小姐妹就該來給她送飯了吧?自己昨天吃光了她的晚飯,她這一夜……難道不餓麼?阿明低下頭,白天的時候,光線明顯的好了一些,他看見自己穿着的這身衣服上針腳整齊秀密,領口和袖口還有着其他顏色的包口和鑲邊,看來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他的懷疑更重,如果她是清白的,那麼怎麼會這麼巧就有一套和他身材相差無幾的男裝?看這做工樣子,絕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天台上的人忽然動了下,好像是忘了自己身處何地,若溪一個翻身,毫無猶豫的從天台上墜落,忽然的失重讓她一下驚醒,天旋地轉,她把眼一閉,完蛋,這幾天睡牀睡得習慣了,竟然忘了自己是在天台上,這下可是要摔她個半條命去。
砰。
她的確是掉下來了,但是……卻沒有落在硬邦邦的地上,也沒有預想的那麼痛,她緊緊閉着眼,不敢睜開,手指緊緊揪住毯子,好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有男人的聲音低低的,好像還在笑,她眯縫着眼,果然,逆光裡,她看見了一張年輕俊逸的面容,真奇怪,她這一眼看過去,竟然覺得這張臉孔她很熟悉,好像一個人……
“你都掉下來了,還不醒麼?”他皺了皺眉,問她。
他皺眉的樣子……更像……
若溪伸出手揉着自己惺忪的睡眼,“你誰啊?怎麼在我這兒?”阿明抱着她,沒動。這麼快就不認識了?她這是要給他來哪齣戲?
哎?不對啊?若溪轉動脖子,往地下看,一看,嚇了一跳,自己可不就是正被人打橫抱在胸前呢麼?要不怎麼從那麼高的臺子上掉下來,也不覺着疼呢。臉忍不住一熱,動了動腿,有點彆扭的開口,“那個,你先放我下來吧。我……”
阿明眯了眯眼,這種熟悉的動作讓若溪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懼。下意識的推了他一下,自己掙扎着就要跳下來。然而他卻沒有給她這個機會,而是有些強硬的把她抱進了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