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從來沒有人這樣和我說過話,這些話,是誰教你的?是若溪,還是那個衛颯?”他白色的寬鬆衣袍隨着風在一起吹動,又似乎是周圍寂靜的很,根本沒有任何的風吹草動,那周遭空氣裡的風,只是他們彼此之間的幻覺罷了。
不料,笑笑壓根沒有往心裡頭去似的,伸出手指來將這劍尖撥開,神色之間有幾分和若溪的樣子相似,同樣的是倨傲和冷漠。“白川大人,您要是這有這樣的心思,想來是早就拔劍砍了我,不會在出言試探。那麼這樣一來,豈不是……太有些多此一舉了?”
若溪……
白川的眼前恍恍惚惚的出現了另一個平凡的臉孔的模糊影子來,那影子正蹙着眉頭對着他笑說,“白川,你追着那兔子跑,有什麼意思啊?不是多此一舉麼?”
一樣的調子從她的嘴裡吐出,竟然讓他生出一時的荒神來。
白川手裡的劍一鬆,白江輕輕地吐了口氣,走上前去,把住白川的胳膊說道,“快些走吧,你進來的時候不早了。”
白川看了笑笑一眼,還沒得這兩個人看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的時候,他就已經劍入鞘,人轉身,向府門外走去。白江看着他的背影,眉頭緊皺。
以爲一場虛驚終於過去的白江沒有想到笑笑竟然在這個時候又開了腔,並且竟然還是比剛剛還要刻薄的聲調。
“大人,公主約定,大婚當夜,戌時,郊外樹林溪水旁相見。”
白川的腳步略略一滯,復又消失了蹤影。
待他走後半晌,白江也沒有回過頭來去看笑笑,而是淡淡的發問,“你那最後一句,真的是公主囑託你這樣交代的麼?”
語氣之中,似乎已經帶出了幾許的責問。笑笑機敏的察覺到他隱忍着的怒氣,剛剛那種並不畏懼白川的神色忽然褪去,眼睛裡翻騰起來讓人心疼的哀怨之光。
“是,那句話,公主並未交代。”她的回答也是淡淡的。
白川眯起眼睛,習慣性的往廊柱底下一靠,歪着頭看她。
“笑笑,你本來是個實話實說的好姑娘,可惜了,可惜。”他幽幽的嘆氣,將目光放在笑笑身後的那棵雕樑畫棟之上,那上面飛舞的蟠龍,已經泫然欲飛。
笑笑笑得有些悽楚,但還是沒有讓自己的悲傷顯露出來,她冷冷的扯動嘴角,看着這個讓她很迷戀的男人。
“白管家,你可知道,如果一個女人不能得到她所想要的,不能得到她所愛的,會怎麼做麼?”這個時候,她問了一個和眼前的光景截然不同的問題。
或許白江根本不打算去想笑笑的問題的背後的深意,他只是慵懶的在廊柱下伸展開來自己的長腿,舒服的換了個姿勢說,“女人都是善妒的動物,曾經有詩人說過,‘青竹蛇兒口,黃蜂尾後針,兩般皆不毒,最毒婦人心’。看來,今天笑笑姑娘你是要告訴白某人這婦人很堵起來到底是怎樣的咯?”
聽着她漫不經心的調子,小小隻覺得自己的心頭似乎被千金重的東西所墜壓的結實。她的眸子裡的光芒漸漸地低沉了下去,重新化作了一片解不開的濃黑。
“女人……會爲了所愛而忍辱負重,苟且偷生,也會爲了所愛……而破釜沉舟,玉碎瓦全。”她的目光之中那濃盛的光芒,讓白江不敢逼視。
“你……”白江愣愣的看着她,一時之間,沒有了言語。
“白大人,奴婢讓公主和白川大人見上一面,於公,是因爲白川大人對公主殿下一往情深,婢子雖然愚鈍,倒也看得明白,於情於理,我都該讓她們見上一見,或許,這輩子,公主和白川大人都不會再有相見的機會。於私嘛,白大人,我若是說,婢子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話,您會不會嘲笑婢子呢?”她的臉上閃過一朵紅雲,似乎有些不勝嬌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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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的光景,對於若溪來說,似乎是太過於漫長,用了前兩日的時間和下人們一起打點了這宮中的大小事務,詳細查看婚禮當日是否還需要添加什麼,還需要部署什麼,直到第二日的下午,日頭都開始西斜的時候,她才能得一個喘息的時間,將自己的身子放在椅子上,好好地休息一會兒。
笑笑給她揉着肩膀,心疼的說,“王妃,宮裡頭管事兒的老媽子多的很,您何必事事親力而爲,讓自己這般的勞碌辛苦呢?”
若溪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這個動作做出來之後,連笑笑都驚訝住了,若溪微笑着抖了抖手,“你看,笑笑,我到底還是個粗野丫頭,這種體面地王妃的身份,我是拿捏不來的。”
“誰說的,王妃,您這些日子以來簡直就像是換了一個人兒似的,前幾日,凝香姐姐過來的時候還和婢子閒磕牙說起來這一撞呢。”
“她來過?什麼時候?你這丫頭莫要唬我。”若溪擡手用手指仔仔細細的理着頭髮,這一天的忙碌讓她的髮髻都開始有些散亂。
“就是前幾天,您那會兒正忙着天天往宮外頭跑,基本上是在咱們忘魂殿裡啊,見不到您的人影兒的。”笑笑咯咯的笑了起來,若溪拉着她的手過來,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笑笑嘆了口氣,就動起手來。給若溪一點點的除去頭上的髮簪和首飾,“這些東西怪沉的,趕緊除了吧。我就知道您一準兒會這樣說。”
若溪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接着問,“哪天凝香來,到底是說了什麼?”
“說的是……要不是她從前就和您相識的話啊,真的現在就是在宮裡哪兒遇見您都不然認了呢。”
“哦?怎麼?”若溪也被勾出來點興致。
“這還用說?當然是您現在的舉止和氣度都比原先強上百倍千倍,所以我們纔會這樣說啊。”
她說這話,手裡已經除去了若溪頭上的髮簪之物,若溪覺得自己的腦袋真的舒服了很多。忍不住活動了下筋骨,伸了伸懶腰兒,其實她的心裡很不是個滋味,明天晚上就是衛颯的大婚之夜了。過了這一夜,她就將離開這裡,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不會再回來一次。這裡的人都會成爲她人生之中曾經認識的那些人,曾經喜歡過的,惱怒過的過去。
統統只能成爲過去。
若曦揉了揉發疼的額角,讓自己的心漸漸地沉靜下來,到底怎麼了?她在心裡頭默默地問自己,自己到底爲什麼還會在離開之前有這樣的感悟?
難道,這個地方所居住的人不都是她要進行復仇的對象嗎?
“王妃?”笑笑見她愣神兒,晃了晃她的肩膀,若溪笑了下,拍了拍她的手,“你回去休息吧,也累了一天,我在此處休息休息就好了。不用伺候。”
笑笑忍了幾次,終於忍掉了自己想要說的話,對着若溪行了禮,就退了出去。
直到房間的門被關好,若溪才鬆了口氣,不過又更像是嘆了口氣。
似乎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爲了等待今天的到來,而當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她卻忽然發現,自己似乎……膽怯了。
手掌捂着自己的胸口,那裡面有一顆一直以來,都讓她自己覺得是爲了復仇而活着的心,正在有力的跳動着。
“復仇……我勢在必行。”
“復仇,真的這麼重要麼?”
“復仇……是你活在這個世上必須要做的事情,是你的使命,是你的職責,你,融嫣,怎能後退?”
“復仇去吧,讓那燃盡了生你養你的宮殿的業火,也燃燒到大祁國的皇宮裡去吧?讓他們也嘗一嘗和自己的親人們永遠分離的痛苦!”
一個個聲音在她的心頭纏繞着,叫囂着,大聲的淒厲的呼喊簡直要把她活生生的撕成兩半。陣陣的頭疼涌在太陽穴上,突突直蹦,讓她整個腦袋都跟着產生了共鳴,似乎是被一架機器生生的吞併了一樣。
“我……”那一陣劇痛過去,若溪才堪堪的捂着自己的腦袋,從椅子上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向前走了幾步,來到自己更衣用的銅鏡之前,停下,那杯卸去了釵環的髮髻,鬆散的披散在她的身後,頭頂的秀髮已經蓬亂的如同一蓬水草,水草之下是根本沒有血色的臉。
若溪看着看着自己都被嚇了一跳,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真的是自己麼?
是那個在杏林山上和大師兄段鵬有說有笑,和師姐閔柔下水捉魚的活潑可愛的小姑娘融嫣麼?
似乎短短的一年的時間裡,什麼都發生了變化,什麼都已經不同了。
窗外隱隱約約的傳來了幾聲歌聲,仔細聽來,似乎是來自西涼的歌謠,那和中原之處完全不同的腔調和聽不懂的歌詞都讓她的精神跟着一緊。
現在就開始得意了麼?
若溪微微眯起了眼睛。
插在秀髮之中的手指緩緩的順着臉頰滑落了下來,她撫摸上自己蒼白的脣角,輕聲而笑了起來。
這個樣子的她,再加上一身夜行的裝束的話,勢必就真的如同笑笑所說,就算是和她最熟的凝香到來,也不會認出她來的。
明天晚上……
漸漸凝聚起來勇敢的光芒的眼睛在鏡子裡把這個人從頭到腳的大量了一番,“不到最後一刻,鹿死誰手還說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