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遠之煩躁不安地用腳尖踢着地面的青磚,踢噠、踢噠……聲音雖輕,卻終是驚醒了陷入前世回憶中的白乙,白乙轉頭,空寂的視線慢慢凝聚成點,落在李遠之低垂的脖頸上,手指驀地的收緊,幾乎在掌心掐出血來。
白乙眼神複雜地看了李遠之一會兒,收束心神,輕聲說:“這裡是你們家在青州城的別院。”
李遠之一驚,擡頭,凝視着白乙的眼睛,細細的觀察他臉上的表情,只是白乙臉色平靜,眼神坦然,沒有任何異常,李遠之不知是失望還是鬆了一口氣,說:“是嗎?這些我都不記得了。”
白乙沒有說話,拉起他的手往前走,踏上臺階,走到門前,擡手剛想敲門,卻聽得“吱呀”一聲,朱漆紅門自動從裡面打開了,一頭包灰色布巾的小廝探出頭來。
那小廝先是看了看李遠之,片刻後又把視線轉向白乙的身上,下一秒,臉上立刻露出驚悚的表情,雙腿一軟,便跪在了地上,哆嗦成一團,話都說不周全了,“白,白……祭司大人,您,您還活,活着……真是……真是太好了,少,少爺他若是知道,一定,一定很高,高興……”
白乙臉色突變,伸手,五指如爪,一把抓起地上幾乎嚇成爛泥的小廝,厲聲問:“沈陌他還在這裡?”
小廝冷汗如雨下,直翻白眼,快速地搖頭,結結巴巴地說:“少,少爺他,他昨日出門,至今未歸,我,我……小的不知,不知……”
昨日?
李遠之心臟狂跳,幾乎驚悚了,沈陌還活着?還是……
等等,這青州城是座鬼城,裡面的人應該早死了,這小廝說的昨日應該是千年前的時間,而不是現在。
想到這裡,李遠之心有餘悸地吐出一口氣,擡手,抹了一把額頭上冒出的冷汗,剛纔想到沈陌還活着的那一刻,他嚇得心臟病都要發作了,他也不知道爲什麼害怕沈陌還活着,大概……李遠之轉頭,看了一眼白乙,心想,大概是因爲他吧。
眼看小廝嚇得快要暈過去了,白乙終於恢復了一貫的清冷,鬆手,把人放下,彷彿剛纔失控的人不是他,沉默了一會兒,白乙又出聲,問:“他出門前,有跟你們說去哪裡嗎?”
小廝跪在地上,直磕頭,哭着說:“小的只是個守門的,少爺去哪裡,哪會告訴小的?祭司大人,求您饒了小的吧,小的什麼都不知道,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白乙凝眉,冷哼了一聲,拉着李遠之,擡腳走進門內,一擡頭,便看見披紅掛綠的庭院,一派喜慶的氣息,顯然,這府上在辦喜事。
只是,不知道辦的是何喜事?又是何人的喜事?
白乙面色冷若冰霜,他回頭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小廝,眼神寒如利箭,沉聲,問:“府上在辦喜事?沈陌要和誰成親?”
脊背已經溼透的小廝聞言,身體抖成秋風裡的枯草,頭也不敢擡,咕咚咕咚嚥了口水,支支吾吾,說:“少,少爺……他,他……”
話未說完,突然有人出聲打斷了他的話,“的確是在辦喜事,因爲遠之要和我成親。”
李遠之聞言,和白乙同時回頭,看向說話之人,臉色遽變,驚懼地叫了起來:“孤樺?!”
沒錯,說話之人正是剛纔棄李遠之不顧的孤樺,只見他端着一張和白乙一模一樣的臉,身着紅衣,領口和袖口滾着水色暗紋,琉璃金冠束髮,這身裝扮,李遠之見過兩次,一次是在石室的朱漆紅棺裡,一次是在枉死城,他和白慕川成親的路上。
只是,有一個問題,那就是,進青州城之前,孤樺滿臉黑氣,真身難掩,根本維持不了人形,這轉眼間怎麼似乎又好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還是他已經找全了金玉菩提,渡過百年死劫了?
不,不對,來之前,孤樺已經用了一顆金玉菩提,這樣的話,除去羅琅和上邪用來開門的那顆,那他手上最多也就五顆金玉菩提,根本不夠他渡劫,所以他現在這種狀況是……
孤樺似是看出了李遠之的疑惑,輕笑了一聲,語氣溫柔,說:“遠之,你是不是好奇我爲什麼突然恢復了?呵……這還得感謝遠之你啊,當年你將青州城封印在八卦陣裡,大概也沒有想到這青州城裡的時間,千年來居然一直停留在被封印的那一刻。”
說着,孤樺擡起雙手,看了看,又繼續說:“你當年把我封印在石室,青州城封印之後,我的時間也停止了,後來你打破封印放我去現世,時間剎那千年。之後,又遇上日全食,生死劫跟着到來。只是,如今我再回來,時間迴流,百年死劫自然不在,哈哈……遠之,你當年從枉死城搶親回來,把我封印在石室裡,心裡其實是爲我着想的,你殺我其實是救我,是不是?”
說到這裡,孤樺不顧李遠之黑成鍋底的臉色,幾乎欣喜若狂,語無倫次,“遠之,我就知道你心裡有我的,這青州城根本不是爲白乙的墳墓,而是爲了我,你纔將用八卦陣將他封印起來的,是不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心裡有我的,有我的……”
李遠之看着似是要瘋癲入魔的孤樺,心裡直嘔血,他偏頭,偷偷看了一眼白乙,見他臉色不愉,幽沉的眼睛更是暗沉得像一潭死水,心裡暗叫不好,忙收回視線,對着含情脈脈看過來的孤樺,冷聲絕情道:“抱歉,孤樺,這些事我從未沒做過,你自作多情了……至於事情的真相如何,你可以去問沈陌。”
話音剛落,孤樺便急急脫口接道:“遠之,別否認,你就是沈陌,沈陌就是你,雖然你不記得前生的事情,但是你爲我做的這些事是真的……”
面對這麼自戀的孤樺,李遠之幾乎想捂臉,真是無話可說,他剛想拉着白乙離開,卻不想孤樺又自說自話起來,“遠之,你是不是還在恨我和白慕川假借成親之事,威脅你交出金玉菩提?但我那也是被逼無奈,我好不容易修得人身,逃過影魅朝生暮死的命運,怎麼也不甘心就這麼死了,我需要金玉菩提幫我渡劫……不過,如今,我不需要了,因爲在青州城裡,我可以永遠不生不死。”
永遠不生不死?
李遠之幾乎驚駭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心想,這沈陌到底是何方神聖,這些匪夷所思,打破現世科學定理的事情,他怎麼做到的?
就衝着封印青州城,讓時間停止這件事,他李遠之驚訝地都想跪地膜拜了,這不是人,不是人做的啊……
還有,最關鍵的問題是,這青州城,孤樺,你剛纔好像說是沈陌爲白乙做的墳墓,和你孤樺一點關係也沒有好吧,你現在自說自話,意淫腦補,這麼激動,讓正主白乙情何以堪?
何況人家現在就站在你面前,孤樺,你好不識相啊!
不過,這些話,李遠之也只是在心裡吐槽吐槽而已,只是,卻不想有人比他口直心快,對孤樺的自戀行爲完全看不下去,出聲諷刺說:“孤樺,你真是夠自作多情的啊!沈陌爲你封印青州城?嗤……這話比說沈陌不喜歡白乙還荒唐,他能容你在他身邊,也只不過看你張了一張極像白乙的臉罷了,沈陌他從始至終都把你當做白乙的替代品,當着正主的面,你就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免得自取其辱。”
這話說的好不陰毒,李遠之簡直忍不住給他點個贊,不過,說話的人是羅琅,他這樣說,看來對沈陌的前世恩怨糾葛瞭解得很清楚,只是不知道他具體身份到底是……
等等,那次,沈煜見鬼的那晚,施法造出黑沙地獄幻境的人是羅琅,當時,他說沈陌曾爲了白乙四處追殺他,看來這人不算是個……好人,也不知道和白乙的死有沒有關係。
孤樺惱羞成怒,臉色立刻慘白起來,怒聲吼道:“羅琅,你他媽的給我閉嘴,我和沈陌的事還輪不到你插嘴。”
羅琅不怒反笑,攤攤手,似笑非笑地說:“抱歉,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你要是不愛聽,想要繼續自欺欺人,就當我沒說過。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你看不出沈陌前世不喜歡你,是眼瞎,但,若是連他投胎轉世後,喜歡的人是白乙,你還是看不出來,那隻能說你不僅眼瞎,連心都是瞎的,哈哈……”
李遠之見白乙臉色越來越冷,心頭直顫,忙出聲喝道:“你們,夠了啊……都給我閉嘴……”
“站住,站住,抓賊啦,抓住他,抓住他……”
突然,激烈的打鬥聲從前院傳來,立刻吸引了衆人的注意力,接着一團黑影在一衆小廝的圍追堵截中跳上了屋頂,凌空往左邊的院子飛去。
整個過程也就幾秒鐘的時間,但李遠之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團黑影是誰——焉拓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