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下,古道邊;樹木林立,荒草萋萋。向裡面走去,古樹參差,雜草叢生,滿目荒蕪。林內靜靜的,偶有鳥叫,卻無人煙。再往深處瞧去,山中青煙嫋嫋,隱約可見一座寺廟。
在蒿草間穿行而過,來到廟前。寺廟清幽僻靜,人煙稀少。推開廟門走入殿中,殿內一名僧人靜坐禮佛,一名香客跪拜祈禱。此外再無他人。
那名香客在觀音菩薩面前閉目跪拜,久久沒有起身。他心中似乎有許多煩心事,似乎又有許多心願。很久之後,那人緩緩睜眼,終於直起身來,擡頭平靜的望向菩薩。
“施主可要抽籤?”僧人忙不迭的問道。
香客想了想,點頭道:“也好。”
香客跪持籤筒,搖了幾搖, 籤筒搖晃的“嘩嘩”聲不絕於耳,而後“咚”的一聲落下一根籤——第十九籤。
詩曰:
急水灘頭放船歸,風波作波欲何爲。
若要安然求穩靜,等待浪靜過此危。
香客持籤默默不語,心中似有所悟,似有不解。僧人見狀乘機進言,“施主可要解籤?”
香客點頭,起身將籤交由僧人。僧人接過籤後看了良久,才道:“此卦船行急灘之象,凡事守舊待時也。不知施主想求何事?”
僧人這句最爲平常的問題,卻令香客眉頭蹙起,彷彿他並不知道自己想問什麼。最後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我只想,問一個結局。”
僧人聽後並沒質疑施主模棱兩可的說法,他閉目算道:“事情的結局,或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香客疑惑,心道結局無非兩種:要麼原諒,要麼不原諒。哪有第三種結局可言?故而質疑道:“依我看,恐怕是一個死局。”
“施主,豈不知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僧人勸解道。
香客苦笑一下,沒有答話。
見他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僧人笑道:“貧僧與施主有緣,寫一句詩贈與施主吧。”話畢提筆一揮而就,寫好後將紙條交給那人。
香客看罷,驚詫萬分,不可置信的打量着眼前其貌不揚的僧人。
僧人任由香客來回打量着他,“小施主,不記得貧僧了嗎?”
※※※※※
永康十四年,三月初二,在一幽靜的小廟中,安兒與李洪義正式結拜。
馬廄旁的那次偶遇,讓毫無關聯的二人彼此相遇,傾蓋如故。在隨後的短短几天時間內,他們就認定對方是自己一生的兄弟,尤其在李洪義聽了桃園結義的故事後,也要學劉關張三人,願在菩薩面前要許下誓言,與安兒義結金蘭。
本來按照李洪義大大咧咧的性格,隨便找個地方結拜就行了。但安兒說結拜乃大事,得選個吉時佳地,並在菩薩面前莊重立誓才行。洪義覺得有理,便讓安兒去查黃曆選日子,他自己則要去找個所謂的“佳地”。
日子很快就定下了,三月初二。至於地點,李洪義說選的是觀音廟。安兒起疑,一般結拜都選關帝廟,爲何他要去觀音廟呢?但李洪義信誓旦旦的保證說:“放心,那座觀音廟特別靈,非常好。”
安兒狐疑的看了洪義一眼,帶着一絲疑慮,跟他去那座很靈很好的觀音廟了。
兩人穿過熱鬧的集市,又過了幾座長橋,沿着古道一路向西,眼見着越走越偏僻,安兒終於忍不住問道:“還有多久到啊?不會是要出城吧?”
“沒出城門,在城內一小山邊上。”李洪義一馬當先在前領路,手指着前方對安兒道,“看,就在那兒,快到了。”
安兒踮腳瞭望,哪有什麼廟啊,連個影子都沒見到。
最後走了很久,終於在青山腳下,林間深處找到了那座寺廟。
廟中和尚很少,前來拜佛的人就更少了。安兒一看這廟,心情就一落千丈了。
“城內有那麼多寺廟,爲什麼要來這兒?而且這寺廟也太破舊了吧,香火一定不好。”安兒嫌棄的打量四周,心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很好很靈的廟?
“這裡人少、不擠,我們可以慢慢來拜把子。而且……”李洪義在安兒身側附耳低語,“我和這裡的和尚熟,能免香油錢呢。”
“你缺錢?我有啊。”
“你有?就你做個小書童,能賺幾個錢?”李洪義明顯不信。
“我家裡有,我離家出走時拿了好多銀票呢。”
“你家那麼有錢,幹嘛要出走?”
安兒聞言眼神黯淡無光,李洪義猜測道:“難道因爲你爹打你?”
一聽一個“爹”字,安兒彷彿被什麼刺激到了,倏地大怒,“他不是我爹,我沒有爹。”
而李洪義似乎也被刺激到了,跟着大吼道:“胡說什麼,他生你就是你爹。”
安兒犟道:“生兒不養,我纔不認他。”
“我還是孤兒呢,我好想有個爹,就算他打我我也認。”
“你是孤兒?”安兒震驚,他是第一次聽李洪義說起自己的身世。
李洪義靜了靜,坦然道:“是啊,我自幼被安王收養,一直住在王府中。不知父母是誰,更不知他們是生是死。”
原來是無父無母,孤身一人。安兒略帶憐憫的看向李洪義,感慨萬千。
此刻兩人都噤了聲,李洪義神情落寞,安兒心中慚愧,故而兩人不約而同的沉默了。
直到一小僧人前來,向李洪義打招呼:“小施主,又來了?”
“對,這次來是爲了拜把子。”說罷一摟安兒的肩,介紹道,“這我兄弟,安兒。”
“結義?甚好。”小僧人也替二人高興,笑道,“落地爲兄弟,何必骨肉親。①”
安兒卻糾正道:“結交在相知,骨肉何必親。②”
小僧人若有所思的看向安兒,猜測安兒可能和他的親兄弟間關係緊張,纔會發出“骨肉何必親”的感嘆吧。
而李洪義則是傻傻的站在那,因爲剛剛那兩句詩,他一個字都沒聽懂。
隨後小僧人爲他們準備好結拜的用品,李洪義和安兒同跪在菩薩面前,接過小僧人遞過的線香,正式開始焚香結義。小僧人站在一旁,成爲目睹二人結拜的唯一見證人。
二人按照先前早已擬好的誓言,異口同聲道:“劉安、李洪義,今在此結爲兄弟。披肝瀝膽,不離不棄。榮辱與共,生死相扶。但違此誓,天誅地滅!”
誓畢,安兒與李洪義相視一笑,同時割破手指,顆顆血珠滴入杯中酒。而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結拜完成,從此後兩人今生今世都是兄弟,無論前路如何,決不能違今日誓言。
隨後安兒問道:“我今年十二,你呢?”
李洪義聽後開懷大笑,“我十三,你以後要叫我哥哥了。”
安兒對李洪義行一禮,叫了聲,“哥哥。”
李洪義拍着安兒的肩笑道:“從此以後就是兄弟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安兒聞言既欣慰又心酸,同胞兄弟還不如異姓兄弟呢。真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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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中鬧的人慌馬亂,可還是沒有找到丞相邵安。皇帝驀然想起當年洪義對他提到過,與邵安結拜的小寺廟。於是皇帝微服出宮,憑着當年洪義的描述,找到了那座青山。
當馬車行駛到一條崎嶇的山路前,由於山路太窄,坑坑窪窪的無法行車,只得停了下來。
“主子,前路崎嶇,車過不去。”陳公公恭恭敬敬靠近車窗稟報道。
皇帝掀開厚重的幔帳,看了看前方的路,“下車,步行。”
陳公公擔憂的看向皇帝,“主子,這天寒地凍的,況且山路難行,要是有什麼事奴才可怎麼擔當得起。您請呆在車內,讓奴才們去找邵相即可。”
皇帝搖頭,擡頭望向不遠處隱約露出的寺廟殿宇一角,笑道:“朕想親自去,去看看他們二人年少結義的地方。”
皇帝一路步行至廟門口,從門外望去,只見廟內雖然簡陋,卻打掃得十分乾淨整潔。大殿之內只有兩人,仍是那名香客和那位僧人。
香客正低頭看向那張紙條,沉思中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他詫異回頭,便看見皇帝一身黑色微服,款款而行,陳公公在後緊隨於側。
皇帝此時也看清了香客的面容,那位香客,正是邵安。
皇帝揮手,屏退衆人,隻身一人進入殿中,快步走到邵安面前對他說道:“不要走。”
邵安驚詫的目光落入皇帝眼中,復又笑了。他含笑點頭,將手中紙條遞給了皇帝。
皇帝展開紙條,上面僅有一句詩,詩曰:落地爲兄弟,何必骨肉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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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落地爲兄弟,何必骨肉親。出自:陶淵明《雜詩·人生無根蒂》,意思是世人都應當視同兄弟,何必親生的同胞弟兄才能相親呢?
②結交在相知,骨肉何必親。出自《箜篌謠》,意思是知心朋友比骨肉之親還要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