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內室的房門,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邵安定眼一看,裡面有三四個大夫,圍在牀頭牀尾,忙得團團轉。而晉王則在幾名小廝的牽制下,被壓在凳子上愁眉苦臉的扭動着。
邵安伸着脖子向牀裡探了探,此刻杜雲齡已陷入昏迷,他雙目緊閉,眉頭緊皺,似乎十分痛苦。紅色的鮮血從他的胸口傷處緩緩涌出,襯得他的臉色極其慘白,看來是失血過多造成的。那幾名郎中正小心翼翼的爲他止血,包紮。
“齡官……齡官……”忽然有細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邵安轉頭,原來是晉王又在鬧騰了。只見晉王雙手奮力的揮舞着,想要掙脫小廝。但小廝們哪敢放手,死死拉住晉王胳膊,不讓他動。
“放開王爺。”邵安揮手製止了小廝,坐到晉王身邊,抓着晉王肩膀,強行扳過他的身子,兩人面對面對視了片刻後,邵安才道,“瑾琪,認得我嗎?”
“齡官……齡官……安兒?”終於,晉王恢復了神智,認出了邵安。
邵安欣慰的點點頭,晉王也直勾勾的盯着邵安傻笑,忽然冒出一句,“安兒,救救齡官,救救他。”
“放心,放心,大夫們正在救,他一定會沒事的。”邵安安慰道。其實他不是不想救,但以他的醫術,處理小傷尚可,這種要命的傷勢,還得交給專業的郎中們才行。
晉王擡頭看了邵安一眼,毫不猶豫的相信了他的話,十分聽話的不再掙扎吵鬧了。他和邵安一起坐在那兒,安靜地等待着大夫治療的結果。
很長久的靜默。久到外面的天漸漸顯出了魚肚白,將黑夜的最後一絲殘餘帶走……
終於,那些郎中治療完畢,走到邵安的面前,稟報說沒有生命危險。這是出事來第一個好消息,邵安聞言鬆了口氣,晉王在旁邊,已是喜極而泣了。
晉王緩緩起身,一步一步挪到牀邊,見杜雲齡的傷口已經包好,臉色也不再那麼慘白。晉王緊緊握住齡官的手,就那樣坐在牀邊,定定的看着看着,驀地淚如雨下。
郎中和小廝們有點驚訝晉王的反應,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那個傷心人。然而邵安輕輕揮手,示意他們退下,自己一個人站在晉王身後,靜靜地看着,看着他流淚,看着他哭。直到他淚流滿面,直到他泣不成聲……
等晉王哭夠了,邵安來到他身邊,“瑾琪,你還好嗎?”
“……安兒?”晉王光顧着哭,差點忘記邵安還在身邊了。
邵安看晉王這會兒半神智不清的呆樣,知道和他暫時無法正常的溝通,只好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先端了茶給他,“哭了半天,嗓子幹了吧,先喝點水,待會兒睡一覺。”
晉王守了半夜,的確有點困。他呆呆的接過來,慣性的喝了一口。而後舔了舔嘴脣,捧着茶杯疑惑的看着邵安。
邵安哭笑不得的看着半癡半傻的晉王,真擔心他一個不小心把茶杯砸了,忙從他手中抽出來,放回桌上。然而晉王又沒反應了,任別人爲所欲爲,直到邵安要拽他走,他才劇烈的搖頭,“安兒……齡官……”
“齡官很好,我幫你看着他。你先去休息,好嗎?”
晉王端詳了下邵安不容拒絕的神情,又回頭看了看杜雲齡,委委屈屈的小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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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復清醒的過程,就像是一個人在一片荒漠中獨自行走。他走了許久許久,又累又渴,卻永遠看不到盡頭……倏地,有誰從外界闖入,如久旱逢甘霖,在他即將絕望的時候,帶來了一絲希望……
那人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讓他在虛無中感覺到了溫暖。他費力的睜開眼,看見那人胸前鮮血淋漓,他擡眼,仰頭看到一張熟悉的面龐……
“齡官……”他聽見自己細微的呼喚,然而那人卻倒下去了……
兩天後,杜雲齡終於甦醒,晉王也跟着“醒”過來了。
邵安診脈結束,對旁邊憂心忡忡的晉王笑道:“放心,齡官命大,已經沒什麼事了。”
杜雲齡半靠在牀上,腰下還蓋着厚厚的綢面絨被,他輕輕撫摸了下胸前傷口,也笑道:“都說沒事了,王爺還不放心,非要麻煩丞相大人再次把脈。”
晉王調皮的笑了笑,不服氣的說:“我就是擔心,就要再診。”
邵安看着晉王和杜雲齡互相打趣,那調皮的神色又出現在他的臉上,不由得嘴角浮現一絲笑影,連帶着心裡面也難得輕快了幾分。
邵安看他倆鬥嘴良久,細心的發現杜雲齡神色倦怠,估計病中難以久坐,便道:“瑾琪不要鬧了,齡官他該休息了。”
杜雲齡淡淡一笑,乖巧的躺下。
邵安幫杜雲齡捻了捻被角,“好好休息,明日我們就要上路了。”
“這麼快?”晉王擔憂的看了看杜雲齡蒼白的面頰,擔憂道,“但是……他的傷還沒好。”
“可皇上等不及了。”邵安嘆口氣,昨日他接到了信函,京城波詭雲譎,皇帝似乎想早點結束晉王的案子了。
晉王剛剛甦醒,還沒有想清楚未來的路。他本以爲一死了之,萬事皆空。沒想到一覺醒來,天翻地覆,杜雲齡居然爲護他,捨生相救。這份情誼,如何報答,更不能輕易尋死了。
邵安聽晉王久久不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麼。見杜雲齡閉上眼睛,似乎已經睡熟。於是起身指了指指了指門外,輕聲對晉王道:“出去說?”
晉王忽然抓住邵安的手腕,低聲質問:“我母妃是怎麼死的?”
邵安完全愣住了,沒想到他如此直接的問出了口。他低頭瞟了一眼杜雲齡睡夢中緊蹙的眉頭,半晌方道:“殉葬。”
晉王搖頭苦笑:“你可以拒絕回答,但不要騙我。”
“好。”邵安點頭,“我們先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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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架下,微風輕拂,兩人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坐定後,晉王不知想到了什麼好玩的,突然清脆的笑了聲,提議道:“不如我們來玩個遊戲,相互問對方問題。規則是不能騙對方,但可以不回答。好嗎?”
“好。”邵安明知這是陷阱,但想到剛剛答應晉王的話,也不好拒絕了。
“我先來。”晉王搶問道,“當年父皇駕崩時,是不是留下遺詔,讓我繼位?”
一上來就是如此厲害的問題,邵安沉默片刻,乾脆答道:“是。”
晉王本以爲邵安不會答,沒想到他當即承認了,不由詫異,“你怎麼知道的?”
邵安點頭,“這事,猜都能猜到。當年廢太子發動宮變,是在先帝駕崩之後。既然先帝去世,他本可以名正言順繼承皇位,可他卻要造反。而且他屠殺的對象僅僅是晉王黨,這行爲更像是滅口。”
晉王將這話在腦子裡轉了轉,“你說的有道理。那遺詔呢?”
“應該是被毀了。否則要留下來讓你繼位嗎?”
“五哥……”
邵安立馬打斷,“皇上臨危不亂,率領禁軍平亂,並救了你。”
“這麼說,五哥登基是名正言順的?”晉王驚詫道。
“難道……不是嗎?”邵安說完後微微側身,不經意的避開了晉王探究的眼神。
“我信你。我問題問完了,該你了。”晉王攤攤手,看似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實則是爲了掩飾他緊張的情緒。
邵安想了想,打算先從一個溫和的問題問起,“你喜歡當皇帝嗎?”
“不喜歡。”
邵安緊跟着問:“既然你不喜帝位,爲什麼要謀反?”
“我不爲皇位,只爲復仇。”
這答案和邵安之前推理的一樣,看來他真的知道了淑妃娘娘的死因。
“那次碰面時,你來京城做什麼?”
“……”晉王搖頭不語。
邵安又問:“是誰指使的?”
這個問題觸到了晉王的敏感處,他激烈的搖頭道:“我不會答的。謀反是我做的,要殺殺我。”
邵安多半也猜到他不會答,便從袖中掏出一枚玉佩,問他:“玉佩是誰給你的。”
晉王看見玉佩居然在邵安手中,目光閃躲了一下,搖頭不答。
邵安從他的神色中猜出,果然是晉王黨。他嘆口氣,問出了最後一個,也是最爲關鍵的問題:“若謀反成功,誰登基爲帝?”
“……”晉王依然搖頭不語。
雖然他什麼都沒答,但邵安卻大吃一驚。若是晉王登基,他大可大大方方的承認了,但他卻保持沉默。這說明繼位者不是晉王,那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