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由邵府開頭,加之朝廷許以重利,江南的商戶都掏出銀子捐款,不久便湊足了糧餉。而高巍處,正與西甌打得如火如荼,不可開交。由李洪義帶領的前鋒營,一路過五關斬六將,留下一片血雨腥風。
失地收復過半之際,一直按兵不動的突厥,忽然動了。
本來蔣嘉閔和董祈明奉命,到突厥與其周旋拖延。突厥或許察覺到此乃緩兵之計,卻沒有戳穿。畢竟突厥也在隔岸觀火,密切關注西北的戰局,想要坐收漁翁之利。
平安無事了一個月,可不知爲何,突厥突然扣押使團,南下進攻涇州,兵鋒直逼長安。高巍見狀哪敢棄京城不顧,立馬上報朝廷,私下也調兵遣將,準備支援北邊。然而這樣一來,西北的良好形式瞬間逆轉了。
“議和議和,這就是議和的結果?邵相,我們施行緩兵之計,他們卻在暗渡陳倉,出其不意的將了我們一軍。”武將們徹底被激怒了,將邪火全部撒在主和的邵安身上。
“要不是因爲小人之言,我們早已陳兵北境,突厥怎麼可能這樣容易的打到涇州?”
“已是兵臨城下,望聖上當機立斷,出兵迎戰吧。”
孫敕憤而怒道:“你等怎可怪罪邵相,乃是突厥不守信用,扣押來使。”
“哼。突厥蠻夷,何來信用?與之議和,就是錯誤。”
“大戰來臨,你們還要鬥嘴?”皇帝也怒道,“兵部尚書,你說。”
“高帥八百里急報,請求兵分兩路,派五萬人支援北境。只是這樣一來,西北恐怕只能維持防守,北邊也無法與之對決。”趙維提議,“皇上,不如再調禁軍及湖廣廂軍,支援涇州?”
皇帝心煩意燥,扭頭看向下首的丞相,見邵安只是默默的聽着,眉頭緊鎖的研究着養心殿的地圖,一直沒有出聲。
皇帝問道:“丞相有何想法?”
“臣,還是主張議和。”邵安言道,“他們僅帶十幾萬人馬,就想要佔領長安嗎?很明顯,此乃圍魏救趙之計。想必是西北戰事正緊,西甌堅持不住,故許以突厥重利,讓其圍攻長安。”
歸德將軍怒道:“丞相以爲,我等看不出這是圍魏救趙嗎?但又能怎麼辦,難不成要棄長安,保西北?”
邵安直跪下去,“突厥只是爲了搶些金銀財寶,西甌能給,我們……也能給。”
“此等屈辱,怎麼能從?”歸德將軍不能認同,跪地痛訴,“皇上,末將寧願戰死,也不願受此侮辱。”
“皇上,我國兵力並非如丞相所想的那樣弱,完全可以與突厥決一死戰。”宋綦顫悠悠的跪下請願,“末將願再領兵,立軍令狀,不勝任皇上處置。”
皇帝示意衆卿平身,笑着勸道:“朕知道老將軍忠心耿耿,然朝中人才輩出,哪能讓老將軍再上疆場?”
宋將軍聽了心裡難受,滿腦子全是辛棄疾那句“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宋綦渾濁的老眼怒瞪前排的邵安,想當然的認爲是他在皇帝跟前進讒言,說自己老了,不中用了。
邵安自然看不到宋將軍怨恨的眼神,他進言道:“傾全國之力一戰,我們未必輸。若能隱忍一時,等將來國力強大,再戰必贏。”
“現在戰,我們也必勝!末將願立軍令狀,不打退敵寇,誓不還朝!”
“好了。”皇帝揮手止住羣臣爭論,發話道,“朕決定,忍辱負重,以求國力之轉寰。邵安,此次議和,事關重大,派誰前往?”
邵安請纓,“若皇上不棄,臣願一試。”
皇帝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當即同意,允許他自選隨行人員,並授予“臨機專斷”的特權。
邵安受命,卻還提出了幾點要求:第一,令高巍繼續與西甌周旋,不可停止戰鬥。第二,令高巍只抽兩萬人馬支援北境即可。第三,令湖廣廂軍北上支援。
以上,皇帝通通准奏。
兩日後,以邵安爲首的使團浩浩蕩蕩的出發了,倪泓羽作爲副使跟隨。另外皇帝派張三等隱衛暗中保護,以防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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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巍接到聖旨,各營調集部分兵馬,聚集兩萬並非難事。而領兵將領人選,讓他左思右想了很久,最後確定由宋羿爲主將,李洪義爲副將,率兵趕往北境。
李洪義臨危受命,去最艱險的戰場。弟弟李洪輝焦慮不安,堅決的說:“李將軍,末將請求隨行。”
“不行!”李洪義一口否決,“你好好跟着徐磊,呆在這兒,不許妄動。”
“哥,你身上有傷,我不放心你。”李洪輝急了,連稱呼也改了。
李洪義笑笑,“沒事,小傷而已。”
“連那也算小傷,不知道什麼是重傷了。”李洪輝撇撇嘴,想那日敵兵一槍刺穿洪義的肩胛,血如泉水般汩汩冒出,止都止不住。到現在,哥哥的左臂還無法自由活動呢。
李洪義伸展一下左臂,毫不在意道:“我覺得已經好了。”
“哪裡好了?大哥別把身體不當回事,現在不養傷,吃苦頭的日子在後面。”
李洪義擡手給他一個爆栗子,“小子,我要你管?好好呆着聽到沒?”
此刻徐磊進帳,他在帳外就聽見他們兄弟之爭了,故而跟着勸道:“讓李洪輝跟着,好歹有個照應。你要是不從,我這就告訴高帥,說你受傷了,不宜出征。”
李洪義攔住徐磊,“服了你們了,跟就跟。郝軍,我不在時,你給我好好看管前鋒營。”
見計謀得逞,徐磊莞爾,“是。末將領命!”
大軍臨行前,高巍對宋羿千叮嚀萬囑咐,只堅守,不迎敵。而後看了看隨行的李洪義,見他身邊果然跟着李洪輝,安心不少,微不可見從李洪輝點點頭,李洪輝坐在馬上,身體略微前傾,低頭躬身回禮。
號角齊鳴,烈風陣陣,捲起滾滾風塵,李洪義迎着烈日黃沙,走向虛無縹緲的未來。那時他並不知道,前方將遇到的,不僅是漫天的烽煙和戰火,還有往昔並肩作戰的兄弟與摯友。
命運的齒輪已緩緩轉動,風雲際會,將相相遇。
宋羿大軍先於使團到達涇州駐紮,與突厥遙遙相望,僵持了好幾日,只等丞相一行人入敵營談判。這天聽報邵相來了,宋羿急忙帶領高級將領出營迎接。
使團行至涇州,見遠處翻騰起滾滾塵埃,噠噠馬蹄聲不絕於耳。邵安擡眼望去,第一眼就看見他魂牽夢繞的哥哥,一如往年,手持銀槍,威風凜凜的策馬而來。
那羣人到使團面前,整齊下馬,動作一致單膝跪地,邵安心一顫,急忙上前讓衆將起身。
宋羿禮節性的說道:“末將來遲,丞相恕罪。”
邵安淡淡笑道:“沒有關係,將軍戍邊辛苦了。”
宋羿曾聽父親宋綦說,邵相難纏。如今一見卻沒想到他這麼容易說話,頓時怔了怔,不知如何接口。而邵安卻沒注意到宋將軍的尷尬,他動聲色的打量隨行的將領,各個臉生的很,除了李洪義。
而李洪義混在人羣中,大大方方的看着邵安,臉上露出親切的笑容。在他的不多的記憶裡,這是第三次見到邵安,卻覺得傾蓋如故,仿遇故人。
“此次議和事關重大,不知將軍是否挑選了將領帶隊護送。”倪泓羽心繫差事,忙不迭的問道。
“這是當然。這幾位將領各個身經百戰,武藝高強。”遂逐一向各位大人介紹諸將的姓名官職。
隨着宋羿的介紹,邵安的視線緩緩滑過衆將,最終落在李洪義身上。他擡手,打斷宋羿後續的話,看着哥哥輕輕笑起,“那就勞煩李將軍了。”
“什麼?是我!”倏然被選中,李洪義又驚又喜,一時反應不過來,直到身邊的武將踩了他一腳,纔想起要講點體面話,“啊?哦!謝、謝丞相。恩……末將、末將一定保護好丞相安全。”
又見哥哥的呆樣,邵安忍不住嘴角上翹,不由地回想往昔,哥哥那時也不會說場面話。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沒有一點長進。然而若真的能有長進,李洪義就不是李洪義了。
宋羿生怕李洪義惹到邵相,忙轉移話題,熱情招呼道:“想必長途跋涉,諸位大人也累了,不如大家早點進營休息,明日再談正事不遲。末將已收拾出幾間民宅,略備粗茶淡飯,戰時條件簡陋,丞相莫怪。”
邵安眼角微挑,玩味的看着宋羿,這般玲瓏剔透,比他的父親宋綦會做人多了。父與子相差如此之大,不知宋綦是因年老而變得固執,還是本性保守不懂變通。
面對不拘小節的李洪義,宋羿真不知道該從何教導他了。那麼多將軍挑誰不好,真沒想通邵安怎麼會看上這麼個大大咧咧的人?談判中的危險不像打仗時那樣,全都藏在暗處。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就是這麼個理。
可李洪義會見微知著嗎?會察言觀色嗎?會防範於未然嗎?宋羿按按發痛的太陽穴,如此短暫的時間內,怎麼才能讓一個只會打打殺殺的人,生出七竅玲瓏心來呢?
別說幾天,就算給一百年,李洪義也不會通七竅。幸好李洪輝忽然找他,請求與哥哥同行,宋羿當即同意,畢竟有個機靈的弟弟在旁提點,李洪義也不至於犯大糊塗了。
三日後,使團整裝待發,啓程前往敵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