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宮之變,可謂是給了躊躇滿志的大將軍江善摟頭一棒。
滅國之戰,最輝煌的一刻,毫無疑問,當然是獻俘……
不管東宋之後還有沒有延續,外間會不會有人擁立趙氏血脈,來苟延殘喘,但開封城破,只能意味着東宋的滅亡。
而且,趙家皇帝被堵在了開封城內,無論死活,都將是大將軍江善戎馬生涯的巔峰。
但……自盡而死,和被秦軍殺死對於秦軍上下,甚至於大秦朝廷而言,可完全是不同的兩個概念。
一國君王,不管生死,都將有着自己的尊嚴,這是漢家征戰最爲基本的一個規則。
當然,這個規則無疑透露着濃厚的儒家思想,但從古至今,卻一直延續了下來。
因爲這樣做,對征服者而言,是有着難言的好處的。
想要混一海內,鼎定乾坤,不但需要軍人們戮力向前,而且需要表現出足夠的仁慈,大軍所過之處,對敵境百姓保有一定的善意,做到極致,便是秋毫無犯。
對待敵國之君王,給予一定的禮遇。
這就是征服者的仁慈所在,會讓這個征服過程變得更加順利。
用讀書人的話來說,就是得到天下民心,實際上,是堵住天下讀書人的悠悠之口而已。
因爲無論是百姓,還是讀書人,都不願意見到一個殘暴如始皇帝般的君王,登頂天下罷了……
就像大將軍趙石伐蜀,最終蜀中孟氏的血脈,也能綿延至今。
征伐西夏,雖然沒捉住西夏末帝,但他的妻子兒女,卻還在長安城中活的好好的。
以大將軍趙石一向之作爲,也不會行那弒君殺帝之事,何況其他人了。
但這倒黴事卻讓大將軍江善碰上了,麾下悍將孟青在皇宮門前,提着宋皇的腦袋,自盡而死,給江善留下了一個天大的爛攤子,同時也徹底打亂了江善早已準備好的種種計劃……
痛失愛將不說,還要面對這樣一個局面……
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大將軍江善的臉色迅轉蒼白,心中一陣絞痛,喉頭也是涌上一股甜腥的味道。
江善知道,這是因爲多日勞累,又兼急怒攻心,讓當年舊疾隱隱發作的緣故。
但這個時候,他已經顧不上這個了。
大軍入城,招降納叛,許許多多的事情,都在等待他做出決定,這個時候,他如果倒下去,那麼,將爲這場輝煌的勝利,徹底蒙上一層悲劇色彩。
這是他江善一生中,滋味最濃烈的一刻,即便有所變故,也容不得他再出什麼差錯……
江善並沒有多做猶豫,多年征戰,讓他已然堅毅的好像一塊頑石。
江善當機立斷,令心腹將領折洵率自己親衛,先一步入城,將皇宮所在,死死圍住,不得放一人走脫。
之後,又令自己親衛統領,侄兒江永,代替孟青,率領孟青舊部,以修整之名撤出城外,並將孟青所有親兵衛士,一體擒拿,不得有半點謠言傳於軍中。
借這兵荒馬亂之際,因爲處置果斷,終於暫時將此事掩蓋了下來。
但這事肯定瞞不住,怎麼上報朝廷,怎麼安撫開封降臣百姓,都一股腦的糾結在江善心裡……
這一天,以及之後多日,開封城內,屢屢升起火頭兒,趁火打劫的人沒多少,大多都是些官宦人家,不願受那亡國之辱,焚燒家宅所致。
叛亂也時有發生,但二十萬秦軍,已然將開封上下控制的死死的,無人再能夠於此時掀起太大的風浪了。
招降的事情,在大軍入城那一刻,便開始了。
像秦軍這樣紀律森嚴,非常之正統的軍旅,雖然還是不能保證,入到如此大城之後,每個人都不犯軍律,不騷擾百姓,不姦淫擄掠等等。
但總體而言,數十萬戶開封百姓,在這一國王滅之時,是非常幸運的,並沒有受到太多的戰火波及。
秦人入城之後,很快出榜安民,又運來大量的糧食,捉拿奸商等等,讓漸漸高漲的糧價迅速平穩了下來。
當此之時,百姓雖然恐懼無日,但只要有口吃的,秦軍入城之後,又沒有鬧出太多的亂子,那麼,這樣繁華的大城中的百姓,是不會揭竿而起,拿自己的身家性命,跟新的征服者對抗的。
然後,便是封存各處官衙,一些至關重要的東西,都要等待朝廷派人過來查驗,之後或運送回長安,或者就地保存,就都要由朝廷來決定了。
而招撫降臣的事兒並不順利……
宋臣口中屢屢談起的養士百年之說,卻也不無道理。
而今亡國之時,也就體現了出來。
極端一些的,將家宅燒成了平地,妻子兒女,一個兒也沒留下。
剛烈一些的,或一杯毒酒,或一根繩子,自盡了事,或者還會留下些遺言,讓子孫時代躬耕田園,不得爲秦人效力云云,也算對故國以及家人,有個交代。
顧惜性命的,枯坐家中,既不願爲故國殉葬,也忌憚悠悠衆口,不願成爲降臣,打的算盤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所以,沒殉節的開封顯宦們,大多關門閉戶,秦人來叩門,或吃了閉門羹,或者被延請入內,好言相拒。
如此種種,只要你不上門強索,竟沒幾個人當場答應爲秦人效勞的。
實際上,這樣的情形,大將軍江善早有預料,當年大軍入洛陽,也是如此這般,算不得奇怪。
隔了這些年,秦軍才能攻陷東宋京師開封,雖有着這樣那樣的原因,但民心所向,還是在其中佔據着一個重要的位置。
而此時,江善也顧不上這些,等諸事稍卻,江善終於帶着親信人等去到宮廷之內,略略走了一圈。
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是神思恍惚,多數人在看到趙家皇帝的腦袋的時候,都是一個念頭,完了,這次的功勞恐怕不用惦記了,稍稍倒黴一些,加罪於身也說不定……
江善面沉似水,這事兒真的沒多少轉圜餘地了。
因爲宮廷之內,已經沒了多少趙氏皇族男子在內,孟青做的很徹底,沒放火,卻帶人殺盡了趙氏皇族嫡系血脈。
也就是他沒那個功夫,不然的話,開封城中那些趙氏宗親,怕也難逃毒手。
而且,更爲糟糕的是,太子趙柯早已遠遁,被送去了那邊的襄陽嶽東雷處,宋皇最寵愛的三子趙樸已經東去,此時恐怕已經駕船出海,打算在中國之外,延續趙氏血脈。
宋皇之嬪妃,在兵亂中死了不少,之後很多人或飲毒酒,或懸樑自盡。
宮廷之中,樹上,屋樑上,井中,湖中,掛着,飄着的都是宮人的屍體,讓這輝煌雄偉的宮殿,瀰漫着一層森森鬼氣。
而當江善來到通明殿,也就是宋皇處置政務的地方,這裡也變成了屍場。
本在這裡參贊軍政事務的東宋重臣,幾乎都沒有離開,也沒人活着。
全都裝柱身死,血腥氣瀰漫在殿中,屍體橫七豎八的倒臥於地。
不管他們生前有着怎樣的政見,有着怎樣顯赫的身份,此時,卻都以死來報答君王恩遇,不論後人怎麼評價,在這一點上,反正很符合儒家提倡的君臣之道。
因爲屍體停放多日,讓殿內散發出一股腥臭的氣息。
江善沒有在這裡多呆,只吩咐人,好好收斂這些屍首,之後讓各家人等,來認領屍體便是……
在大將軍江善心緒愈發低落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靖國公世子,後周開國功臣,靖國公石方之後。
後周勳臣,是怎樣一個模樣,也讓江善見識了一回。
他們早已失去了乃祖的勇烈,和大秦那些世家後人,有着完全不同的“風範”。
臃腫的身體,猥瑣油滑而又膽怯的表情,很難讓人相信,這是一位國公府的世子,即將繼承一個公府,這在大秦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再紈絝的世家子,也不會是這麼一副廢人模樣,就更別說成爲繼承家業之人了。
大秦最有名,也最不爲人看好的繼承人,恐怕就要屬魏王府世子殿下了,魏王只此一子,不然的話,以魏王之爲人,早找個由頭,弄死了事,以免留着辱沒了自己名聲。
但就算如此,魏王府世子,也不會容人輕辱,帶刀挎劍,也是尋常,弓馬也還要得……
但很快,江善就明白了,宋人這裡顯然不是一個情形。
當年後周那些明臣大將的後人,都被圈養在開封,酒色財氣的下來,也就是這麼一副模樣了。
但真要論起來,能活到現在的勳臣之後,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
這位靖國公世子,之所以能見到江善,是因爲他表達了自己臣服之意,這無疑讓江善陰暗的心情,略有好轉。
雖然,所謂的靖國公府,在東宋實在不算什麼,這些人早已沒了任何權力,被皇家和讀書人們當豬仔養了起來。
但他們和皇家以及其他勳舊府邸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本來,江善還打算,在破了開封之後,向東向南進兵,一直持續到冬日來臨,現在卻不得不在開封停駐下來。
因爲皇宮之事,關係到全軍上下的榮辱,這事他自己擔不下來,而且必須要有個結果,最終,卻還要看朝廷的意思。
不過,當他想到,如今真正主政樞密院,又對朝廷有着難以想象的影響力的是晉國公的時候,他心裡便一陣陣的發寒。
這次,晉國公會不會對當年張大將軍舊部,嚴加處置,會不會趁機生事,向自己部下安插親信?會不會……
對於嚴剛可畏的晉國公,他懼之已深,根本無法生出對抗的勇氣。
所以,他需要在開封這裡,理出一個頭緒來,給朝廷一個還算滿意的交代。
靖國公世子的到來,讓他隱約看到了些光亮。
若能借此人打開局面,那是最好,捷報上,也能多說幾句好話,稍稍堵一下漏洞。
不過,這位貌不驚人,且讓他觀感不佳的靖國公世子,給他的驚喜卻是他始料未及的……
本來想略略問問,便打發這人離去,這人若能保證,勸服其他一些有名有姓的朝臣歸順,那就多說兩句。
當此之時,這人來見他,無非要的就是一個家宅平安,更甚一些,保住他們的榮華富貴而已。
對於統領大軍的主帥而言,這都不算大事兒,本來,他也沒想在開封這裡,大開殺戒……
不過三言兩語之後,這位世子細小的眼睛中,閃爍出奸詐的光芒。
本來膽怯心虛的一個人,突然便大着膽子,問了一句,皇帝陛下現在何處?我等雖有歸順之心,卻……還望將軍允准,見故主一面,辭行一番,了斷君臣之義……
江善笑笑,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說法,道了一句,“非是本帥不允,君臣大義,本應如此嘛……可惜是是,本帥入城太晚,宋皇已飲毒酒,歸天了……”
“敢問,龍軀安在?我等見見也是好的……”
得寸進尺,江善一拍桌案,作色道:“放肆,你等降人,竟敢與本帥如此說話?”
這位哆嗦一下,顯然有些懼怕,但還是道:“將軍,我等聽聞,陛下被弒於宮中,若真是如此……在下斗膽問將軍一句,將做何區處?”
江善知道,事情瞞不住,但也沒想到,已然傳了開去,盯着眼前這人,眸子中,不由漸漸帶上了殺氣。
不過,這位胖世子,卻是有備而來,幾句話間立馬給江善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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