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不知何時大了許多,風吹之下,雜草發出的“簌簌”聲也大了不少。
天依然黑得很,黑得讓人感覺這個世界已沒有了天的存在,黑得讓人心中產生驚慌的感覺,趙先宇就有這種感覺,但是他很快鎮定了心神,並且還詭異地笑了一會兒,然後道:“原來是花叔,看來捕雲山的事驚動不小啊,連花叔您都來了。”
花奉彪先看了看這裡的人,左邊有三人,正是三腳貓等人,只是這三腳貓的一隻手臂卻已沒了,胸前血跡斑斑,血雖已被止住,但是看她的樣子,仍是痛苦的厲害,方纔她發出慘呼想必便是因爲這手臂被人砍了下來了。右邊有兩人,一人正是趙先宇,他渾身各處散發着冰冷的氣息,似乎對這個世界已有了太多的失望,對什麼都已不再關心。另一人也是身着黑衣,長的很醜陋,而且身後屁股上卻還生着一條尾巴,時不時搖來晃去,定是三腳貓所說的猴去了。
花奉彪只看了他們一眼,目光最終只停留在了趙先宇身上,面對他,心種既是憤怒亦是惋惜,道:“看來先宇侄兒這些年來也長進了不少啊,一夜之間便幹了一番大事。”
趙先宇聽了這話並未感覺慚愧,反而道:“承蒙花叔教誨,侄兒才能這般出息……”
花奉彪忽然怒喝道:“住口!混賬東西,難道你還不知錯嗎?”
趙先宇依舊平淡,道:“知錯,侄兒知錯了,但你們所謂的正派人就會放過我了嗎?”
花奉彪一愣,卻是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隨即冷冷道:“你叛出正派,勾結妖人殘害生靈,縱是一死也不能彌補過錯,但只有認錯回頭你方可死得安心……”
趙先宇大笑,似乎世上已沒有比這更好笑的事了,他張開雙臂,似想擁抱整個世界,道:“這世界雖然醜陋,但它這麼有意思,我還沒玩夠呢,爲什麼要回去送死?那些讓我感到噁心的人還沒有死光,我爲什麼要比他們先死?”
花奉彪搖頭,也嘆息,道:“看來你是不會回頭了,那麼今夜就讓你這孽子到地獄裡好好活去吧!”說完便取下腰間鳳凰劍欲殺之。
趙先宇忽然大聲道:“等等!”
花奉彪身子一頓,道:“怎麼,難道你還怕死不成?”
趙先宇道:“我當然怕死,我們兩人或許也不是你的對手,但你可知道你的女兒花紅兒已落在了黑蛇老妖的手裡?”
花奉彪聽了,大驚道:“什麼!紅兒怎麼落在了他的手裡?”
趙先宇笑而未答。
花奉彪又道:“他身邊不是有沈紀舞和劍水柔麼!”
趙先宇似乎早已想到他會有這種反應,指向三腳貓、死屍、五音老鬼道:“我也是從他們口中得知沈紀舞三人去了食命沼澤找黑蛇老妖的,他們還勸我以後不要再找黑蛇老妖了,說什麼黑蛇老妖定將被他們殺死,哼,這種話只能去騙騙小孩子,豈能騙我?花叔,那黑蛇老妖有什麼能耐你是知道的,他們去了還能活着回來麼?”
花奉彪聽完,盯了他很久才嘆道:“哎,他們怎麼去找他了?”
趙先宇又道:“但是那黑蛇老妖不會很快就殺了他們,而會把他們慢慢用來修練神功,所以,他們或許還可以活上幾日。”
花奉彪道:“哼,沈紀舞的明月劍和劍水柔的逝水劍都是世間奇劍,那黑蛇老妖也未必能鬥得過他們。”
趙先宇道:“若是百年前或許鬥不過這兩把劍,但現在可不一定了,他的神通絕非百年之前可比了!花叔,如果是這樣,那麼這天下恐怕只有我能救紅兒妹妹了,而且,師妹陳小仙和劍雲別也被囚禁在黑蛇老妖那裡,我一死,他們就會全都沒命的。”
花奉彪聽了這話雖又是吃了一驚,卻沒有再說什麼,顯然是在想該如何做。
那無魂雙猢猻之猴去忽然道:“花莊主,爲了自己的女兒,這很值得啊。”
花奉彪看了看猴去,對趙先宇道:“想不到你與那黑蛇老妖也有交情,好,我且留下你的性命,但是其他人卻是非死不可!”
猴去聞言,身子一躍,猴子一般向後跳出了很遠,但見金光一閃,那猴去“啊”地叫了一聲,不一會兒竟在遠處“嗚嗚”地輕聲哭了起來,那哭聲越來越遠,終是消失了。
趙先宇嘆息道:“猴去老兄,你安息吧!”
花奉彪又轉向三腳貓等人,並未出手,道:“你們也是妖怪?”
三腳貓心中一驚,看是對他有所畏懼的,道:“我是,但死屍和五音老鬼不是。”
花奉彪道:“你們怎麼知道沈紀舞三人去找黑蛇老妖的?”
三腳貓道:“我們今日下午偶然相遇,便告訴他們捕雲山的陳小仙和劍水柔的師弟劍雲別被禁於黑蛇老妖處,他們便放過我們而去了那裡。”
花奉彪道:“哦?放過了你們?他們未免太大度了吧。”
三腳貓面上不樂,
上前一步道:“難道花莊主認爲只要是妖道中人便當死嗎?”
花奉彪道:“你貓妖修行成人難道不是用人的精血及世間兇戾之氣助之嗎?”
三腳貓啞然,卻聽五音老鬼道:“花莊主所言雖不錯,但是三腳貓只是個尚欠修行的小妖,所取之戾氣也還尚少,至於吸活人精血之事卻是沒有做過的,只是等着別人送現成的死人給她,是以她纔不致於惡貫滿盈,只不過不時會有點蠻橫不講理罷了。”
三腳貓看着他,似乎不知應該感謝他爲自己說話,還是應該因爲他罵自己而煽他兩個耳摑。
花奉彪聽着五音老鬼說話心中很是奇怪,不知這人說話怎麼出了好幾種聲音,遂道:“你也是妖怪?”
五音老鬼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立刻道:“我若是妖怪怎能逃過花莊主的法眼,我老鬼只是個天生的畸形人,身體矮小不說,卻還長了五隻口,所以他們才喚我作‘五音老鬼’,你看。”說完伸出兩隻手臂,將衣袖拂起,只見他那兩隻手腕上竟真是各長着一張口,與面上之口一模一樣,讓人看了着實要大豎汗毛。
五音老鬼道:“下面兩條腿上還有兩隻,不知花莊主是否還願過目?”
花奉彪看着也是心驚,五音老鬼說話時,手腕上的口也同時在說話,難怪他會發出多種聲音!
花奉彪移開目光道:“想不到還有這等怪事,卻也難爲你了。”
五音老鬼放下雙手,道:“花莊主,我等且有些事還望你答應。”
花奉彪道:“你是叫我放過你們?”
五音老鬼也不否認,道:“這是其一,還有就是,今日的無魂山已是賊寇當道,而他們在捕雲山一戰之後元氣大傷,數百族人只剩下了十之二三,我且告訴你無魂山上山處的機關所在,望花莊主某日能來將之盡數殲滅。”
花奉彪面上一喜,道:“果真如此?”
五音老鬼決然道:“是的,如今無魂大王已被他們所害,所有族人都已歸附於無頭鬼,我們又無力對付他們,所以只有投靠你們了。”
這時趙先宇忽然冷冷道:“無魂王留下的基業若因此而毀,那麼你們對他來說豈非也是賊寇?”
三腳貓也道:“那些人已盡數叛於大王,豈非正是該死,我們這樣做是間接地爲大王報仇,他豈會怪罪我們?”
趙先宇沒有再說話,只是狠狠地瞪着她。
花奉彪看在眼裡,心中不住嘆息,只道這趙先宇已沒得救了,他忽然擡起雙手拍了幾下,過了一會兒,身後那數十個人小心謹慎地走了過來。
趙先宇見到前面的兩名老者,面上盡是驚色,道:“永遠二護花!”
那數十人之前的兩名老者正是花奉彪身邊的金永金遠二護花,其中一人見到趙先宇道:“如今在趙公子面前我二人哪還敢稱是什麼護花,便是連草只怕也護不了了!”
趙先宇苦笑,道:“兩位前輩真是會開玩笑,我趙先宇有何能耐讓二位護花不成!”他忽然看見了永遠二護花身後站在小禾旁邊的女子,臉色大變,道:“姐姐!”
那女子原來便是他的姐姐,看他的樣子,怕是對他的姐姐畏懼不小了。
那女子臉上表情甚是複雜,許久方道:“邪魔妖道中沒有我趙小蘭的親人,從此我們不再是姐弟了,我還不想讓人誤會我與妖人有何勾結呢!”
趙先宇聽了,身軀大震,幾乎就要倒下,悽聲道:“姐姐,我們姐弟如此情誼,你就這般說我嗎?”
那女子趙小蘭仰首嘆道:“是啊,如此情誼,今日便要斷了!”又苦笑一聲,“先宇,我當初送你和先之去捕雲山,你可知爲了什麼?”
趙先宇道:“爲什麼?”
趙小蘭道:“我們姐弟三人自小相依爲命,時間長了,我發現你們兩兄弟對別人心胸很是狹隘,脾氣也很壞,忌妒心強,而我又不會教導你們,所以想辦法把你們送進了捕雲山,讓你們多學學好,時至今日,先之是變得好了許多,而你卻還是這般……這般不懂事,竟然還勾結魔教妖道害了捕雲山數百條人命,你何以對得起我,何以對得起捕雲山數百條人命!”
趙先宇本已一直低着頭,聽她說到此處,卻忽然擡起頭,大聲道:“姐姐,你可知他們是怎麼對我和弟弟的?我和弟弟稍有錯誤,那邵凌雲便大聲喝斥,更有甚者,他還幾次將我二人關起來,這一關便是幾個月,誰能受得了?不就是一點小錯誤嗎,那些捕雲山的弟子沒有一個爲我們求過情,便是平時也與我們不和,一副高傲的樣子,若非我修習的仙法遠勝於他們,他們豈非要踩到我頭上去了?還有,我的仙法並不在沈紀舞之下,而那邵凌雲卻將明月劍傳給他而不傳給我,爲什麼?而且我對師妹陳小仙的用情並不比沈紀舞少,沈紀舞雖沒有向師妹表明,但誰都可以看出的,師妹雖未接受我,對他卻也並無感覺,而那邵
凌雲卻也有意把他們湊在一起,這又爲什麼?我趙先宇在他眼中,在捕雲山人眼中,地位就這麼低下麼?”
趙小蘭耐心地聽完他的話,面上顯得很失望,道:“先宇,我且問你,如你所說,先之在那裡也有同樣的遭遇吧,但是他又是如何對待自己所遇到之事的?也是像你這般將一切埋進心中作爲仇恨嗎?”
趙先宇道:“弟弟他太不懂得反抗了,每次被罰被人欺負都忍着,現在居然還和那般人混得熟了!”
趙小蘭點頭,道:“好,我且一一回答你所有的問題。你們常被雲上人處罰,是你們真的做錯了事,也該得到相應的處罰,雲上人是何等人物天下皆知,豈會無故處罰自己的弟子?不是捕雲山的弟子要與你疏離關係,而是你自己的心理問題,你妒心極強,見不得別人比你好或是比你強,所以與人難以說上話,別人知道你不好溝通自是會與你疏離;你性格不好,雲上人怎能把明月劍交給你,駕馭明月劍者非但要仙家大’法極其高強,便是心理也要正常;那陳小仙我也是認識的,她那般清純幼稚,自是需要好男人才能配得上他,你認爲你配嗎?”
趙先宇眼含淚水,道:“姐姐,你爲什麼也這麼說?他們這樣對你的弟弟,你還替他們說話!”
趙小蘭也眼中含淚,道:“先宇,你也太讓我失望了,你爲何不多向先之學學,忍有何不好?忍可以強人心智你知不知道?”
趙先宇大聲道:“是啊,我也忍過,但那種滋味讓人忍受不了,就算是我心胸狹隘吧,所以我要讓他們都死,我的心容不下這些人。”
趙小蘭閉上了眼睛,兩行晶瑩的淚水從他白皙的面頰流下,流下的不只是淚水,還有着無盡的失望和悲傷。
沒有人再說話,每個人心中都在嘆惋,嘆息世事的多變。
風又大了許多,卻也冷了許多,清冷的氣息傳遍在每個人的身上,讓人不自禁要打起寒顫。
沉默了許久花奉彪才先開口道:“罷了,小蘭,你不用再勸他了,他心智已如入了魔一般,多說也是無用。”
趙小蘭微微點頭,輕拭去淚水便轉身欲回到小禾旁邊,可是在她剛過轉身時,忽然“咦”了一聲,衆人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只見數裡外的無魂山上卻傳來一陣一陣的光亮,然後便傳來慘呼聲大喝聲等等。
三腳貓當先驚聲道:“有人闖入無魂山!”
花奉彪也是驚奇,上前幾步向無魂山看去,只見那道道劍光時而橫空而上,時而似在砍向某物。
花奉彪面露疑惑之色,像是欲從這劍光中看出什麼來,身後之人不知其意,卻是趙先宇道:“唉,想不到自己欲滅別人,卻也要被別人給滅了!花叔,不用看了,那些人是捕雲山人。”
話音剛落,衆人一陣驚動。
花奉彪剛聽了趙先宇的話便轉過身來大聲道:“永護花!”
永遠二護花中的金永護花立刻道:“是,莊主!”
花奉彪道:“你與小蘭在此看着趙先宇,其他人都跟我殺向無魂山。”
金永護花和趙小蘭當下道:“是!”
三腳貓卻上前道:“等等,無魂山斷崖處有通向洞內的通道,你須派人在那兒守着以免賊子從那裡逃掉!”
花奉彪看了看她斷了臂的胸口,心中卻有些猶豫,但是看她已無疼痛之色,便點頭道:“好,那還請你爲我們帶路,死屍和五音老鬼與遠護花及三十二花使中的十六花使去斷崖候敵。”
衆人齊聲道:“是!”當下各都行動,只瞬間,便都沒了人影。
黑暗中,趙先宇悽然笑道:“難道這真的是個害人害己的世界嗎?”
趙小蘭沒有回答,也沒有看着他,她好像已不再願意和這個徹底沒救了的弟弟說話,卻是那金永護花回答了他,道:“那麼你認爲這個世界該是什麼樣子?告訴你,世間之所以如此之壯美,是因爲它內部之有序,人類需要這種有序,所以決不允許誰來讓其變得紊亂。”
趙先宇搖頭笑道:“人類!人類!人類爲何如此自私,人類認爲對的就一定對嗎?別的動物修練成了人形,就該死嗎?”
永護花正色道:“你錯了,你是真的錯了!人類認爲的對錯是用思想判斷出的,縱然不全對,也還是多屬不假,難道你能說那些妖怪爲修練成人而殘害生靈是對的?難道你能說魔教爲修行成仙而走極端造成大害於世人是對的?正派之人爲何不無故去濫殺深山野獸,爲何不隨便殘害某些生命?因爲那些生命的存在是有序的,沒有哪個人類願破壞這種有序,除非有些個不願做人的瘋子!”
趙先宇沒有再說話,就這般面對着遠方黑暗中的無魂山,沉默地站着看着,趙小蘭也是。
夜風仍然很大,它不但在吹着人的臉,也在吹着人的心。
(本章完)